空慧

孙方友

空慧，号一旗，陈州南关人。幼年因家贫被送往寺中为僧，法号空慧。他聪颖好学，且有名师指导，于天兴二年二十五岁时便精通“五明”。所谓“五明”，是古印度的五种学科。即声明：文法、文学；工巧明：技术、天文学；医方明：医学；因明：伦理学；内明：哲学、教育学。由于空慧精通了“五明”，被授予“师”的称号，相当于眼下的“博士”学位，可以单独出外从事佛教与医疗活动。那时候战争连年，长江以北地区已成金地，空慧只好去岭南地区的柳州、熙羊、连州、五羊、封州等地云游。南宋咸淳元年，他又翻越太瘐岭游历江西丰域、临川及浙江沿海一带。

在云游期间，空慧对岭南瘴疟盛行、虫蛊为害，且又严重缺医少药、病死者常十之八九的惨景，深表同情，于是他便在宗教活动之余义务为百姓治病防病。由于他医术精湛，且根据人（禀赋、思想、劳逸、性别、性情）、地（岭南、朔北、沙漠、海边）、病、时等不同条件而精心诊断，审慎用药，所以能起死回生，疗效如神，盛誉于岭南江浙一带。

1279年，忽必烈灭南宋，定国号为元。忽必烈又称薛禅皇帝，迁都燕京后称大都。在位期间，吸取历代统治经验，建立包括行省制度在内的各项制度，并加强中央政府对边疆地区的管理，提倡程朱理学，人称元世祖。

尽管元世组薛禅皇帝在统治上比较有办法，但身体不是太好。他戎马一生，侵略成功之后，突然“闲”了下来。心闲长发，身闲发福，由瘦变胖，病也就来了。忽必烈是个有政治抱负的人，对身体和性命极其看重。由于自己常闹病，身边就离不开御医。蒙古国的医学毕竟有限，无论从哪个方面皆不及汉人。于是，他便从全国选名医入宫，空慧自然也在其中。

忽必烈虽然在战场上不怕死，但一旦当了皇帝之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如何长寿，所以他对汉人医生一概不放心，无论谁开药方，必须一煎两服，煎成了，控出，然后一分两开，让开方的先生先喝，等先生喝后无毒了，忽必烈才肯用药。

空慧却不愿受此污辱。

空慧不愿受此污辱的原因很多，主要有下面几条：一是自己苦学医术，并不是光为少数人服务。医学只有在民众中才会有发展，如此禁锢一地，很快就会变成庸医。二是无论你是皇帝或是平民，只要你是患者，对医生就应该有所求。这时候，医生有权指挥你，你万不可对医生指手画脚。三是药是治病用的，病人服了有好处，而好人喝了反倒损坏身体，你虽然是皇帝，也不应该对医学不尊重。四是我认死不让辱，你能奈我何？五是……空慧说得理直气壮，消息很快被忽必烈知道了。忽必烈一听此人如此胆大，当下就命人把空慧传了过来。

忽必烈虽然听说过空慧的大名，但还未见过人，一见空慧是一副佛家风范，见了他脖子很硬地梗着，很是好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空慧说：“出家人无名讳，法号空慧！”

忽必烈说：“听说你不愿与我一同用药，你不怕死吗？”

空慧说：“大王就不怕死，我为何怕死？”

忽必烈深感奇怪地问：“我让你们入宫，就是想长寿，为何说我不怕死？”

空慧冷笑一声说：“药对病人有益，对好人有害——我作为医生，深知这一点。如果让我开方陪喝，我决不依你的病为主，而多开对我身体有益的补药。这样一来，就会误了病情。大王不怕误病就等于不怕死，所以我也就没什么可怕了！”

忽必烈一怔，停了片刻才说：“与汉人相比，蒙人只是少数，现在少数胜了多数，汉人心中肯定不服，一定会有人想点生法儿害我，所以我不得不防！”

空慧说：“害人的方法有百种，大王为何专对医生如此存疑。如果医生想夺你的性命，易如反掌。比如我，开一种慢性毒药就可置你于死地！大王若害怕，只有三条路：一是相信救死扶伤是医生的天职，再不让我们陪药；二是将我杀了；三是将我放了！”

忽必烈说：“那我就杀你！”言毕，让人将空慧绑了，忽必烈提剑上前，说：“我已久不杀人，手痒！今日很想见人头落地的辉煌，并且你是一代名医，我很高兴为你操剑！”说着，舞剑如风，然后突然顿住，剑对空慧心窝，狠狠地刺了进去。

空慧面不改色，仍是一副凛然。

不想剑虽刺进，并不见血。忽必烈大笑，将剑掷在地上——原来那是一把空心剑，一用力，剑便缩了进去。

忽必烈望了空慧一眼，说：“掉脑袋对怕死的人有威慑力，而你已不怕死了，杀你也没什么用——你走吧！”

空慧做梦也没想到是这种结局，怔然片刻，扭脸走了。

几年之后，忽必烈突然患了一种奇症，忽冷忽热，低烧不退，宫中御医久治不愈，忽必烈便派人到民间寻找空慧，请他为其瞧病。空慧二话没说，骑快马连夜赶到京城，三剂药便医好了忽必烈的奇症。后来，空慧二次被忽必烈请到宫中，写了不少医书和验方，只可惜，由于后来战乱，全失传了。

2000年7月。

选自《孙方友小说全集》《陈州笔记》（卷三），河南文艺出版社2014年7月版。

孙方友（1949.9—2013.7），河南淮阳人，新笔记小说巨匠、文体家，被誉为中国当代“小小说大王”。作为小小说的开创者、笔记小说的承前启后者，孙方友自1978年起涉猎各种体裁的小说创作，著有长篇小说《鬼谷子》《衙门口》《女匪》等6部；中篇小说《虚幻构成》《谎释》等39部；短篇小说、小小说《颍河风情录》《罗汉床》《霸王别姬》等200百余篇；特别是新笔记小说《陈州笔记》（由《陈州笔记》与《小镇人物》两个系列构成）系列的创作，被誉为继《聊斋志异》之后中国笔记小说的又一座高峰，《聊斋志异》和《陈州笔记》分别代表着笔记小说与新笔记小说两种文体的最高成就。除小说外，还创作有电视剧、散文作品等；曾获小小说创作终生成就奖、首届“金麻雀”奖、吴承恩文学奖、杜甫文学奖、郭澄清奖等各种奖项70余次；有近百篇作品被译成英、法、日、俄、捷克、土耳其等多国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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