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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山中传奇》说说中日志怪文化

由《山中传奇》说说中日志怪文化由《山中传奇》说说中日志怪文化

夜雨凄风、浓雾渐起、石屋破庙、似熄非熄的烛火、一个案前的文弱书生。如果这时再来个鬼魂,最好是位略带愁容的美女子(或狐或蛇,或仙或妖),画面便显得生动多了。果然,古往今来许多跟我一样喜爱这个文学想象的人将其塑造成传奇、笔记、能剧、傀儡戏、落语……一直到如今的影视剧等艺术形式,口耳相传,逐渐形成一种文化,我们称其为“志怪文化”。

最近刚好有一部打着“和风怪谈”旗号的话剧被中国人搬上舞台,正是大师芥川龙之介最受推崇的小说《地狱变》。看完这部剧后顿觉万箭穿心,非常想给《地狱变》剧组科普下到底什么是“志怪文化”。(以下部分皆笔者个人考证,如有错误欢迎指正)

1.

东方志怪文化的起源

妖怪一词最早出现在中国东晋文人干宝的《搜神记》中。那时,智人尚文化启蒙,面对巨大的被自然包围的生存空间,人们试图用想象来合理解释未知,妖怪便在不知不觉间成为人与自然的桥梁。

说到妖怪文化,就不得不提与中国相邻的日本。中国对日本的影响非常深厚,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日本的妖怪们是从中国“移民”过去的。从平安时代起,中日两国交往频繁。在中国隋唐时期,随着日本派往中国的遣唐使来中国学习文化时,中国的妖怪文化也随之一道传往日本,特别是《山海经》中的天狗形象在日本深入人心。这也是为何平安时期日本鬼神辈出,百鬼夜行,也是在这个时期日本出现了一个新职业——阴阳师。(游戏《阴阳师》里的秦明)

还有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19世纪末日本著名佛教哲学家井上圆了为了促进日本明治改革,开创了一门学问,这门学问就是“妖怪学”,正是从那时候开始妖怪成了日本文化中一个固定的学科体系!可见志怪文化在日本是件很严肃很有仪式感的事儿,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日本被冠以“妖怪列岛”的殊荣。

2.

中国对日本志怪文化的影响及两者的同质性

在西方文学传统里,鬼怪一般是狼人、吸血鬼、龙或是某种具有实体的类似于与人类并列的另一种“生物”。(西方哲学家称怪物为人类为自己建构的“他者”)他们的技能因此跟人一样也具有有限性。比如电影《夜访吸血鬼》里的吸血鬼要接触人的肌肤才能吸血、《权力的游戏》里龙会喷出一定直径范围的血,而《驱魔人》里的恶灵即使能隔空关门然而一旦被绑住也还是动弹不得。

美剧《权力的游戏》里龙母和她的小龙

相比之下,中日的鬼怪形象就完全不同了,也有趣很多。在我们的文学传统中,鬼怪并非实体,而是与人完全不同的另一个物种。你甚至都不能称其为物种:它是一缕飘荡的青烟、一丝幽怨的魂魄、一个宇宙间玄妙的电波……因为没有实体,它们便是千变万化的,从《广异志》到《宣室志》,你能看到一根草、一棵树,一幅画、一只杯……万物皆有灵,都能化成一个个灵动的鬼怪形象,“奇”字是对它们最好的概括。而这些幽灵又都有意识,懂得因果报应,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不像西方的妖怪有事没事不请自来。

又由于两国的文化传统中女性一直处于特殊位置,因而身世可怜的女性形象几乎成了“鬼怪主流”,《太平广记》中的女狐就达九卷之多!而《倩女幽魂》里的聂小倩、《午夜凶铃》里的贞子就更深日人心了。除此之外,中日志怪文化还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形象类似——日本70%的妖怪形象来源于中国。

3.

脱离母体后的日本怪谈文化

那是不是说,我们中国人就可以把日本的妖怪随便拿过来就用呢?(如二次元cosplay风的中国舞台剧《地狱变》)当然不是!在吸收和借鉴中国志怪小说的基础上,日本作家由翻写、仿写走向了创新。本来没有路,山寨多了,不仅有路,连跑道都有了。

喜欢看日本文学作品的人都知道,无论是在小说、电影还是动漫里,你都随时能嗅出一丝紧张的情绪。日本身处岛国,狭长而四面环海,自然原因造成先天性的不安全感,这在动画电影《进击的巨人》中体现得最为明显。《进击的巨人》中,人类生活在三座高墙里,墙外是无数身形庞大的巨人,随时准备进攻,人类时刻面临生存威胁的恐惧。不得不说这就是日本民族一切文化、经济、政治选择的内因。

由此,如今日本的鬼形象都被处理得格外阴森恐怖,跟我们中国传统文化里美丽柔软的女鬼开始分道扬镳。这便是日本人通过扭曲的恐怖气氛来宣泄内心的不安和社会压力大的痛苦。在他们的怪谈里,发展往往不遵循逻辑,物语性质和情欲味都相当浓厚。可是从这些毫无逻辑又怪异的故事里,你总能看到些真实。没错,这就是日本志怪文化的精髓所在,匪夷所思地表现真实的人性阴暗面。

日本暗黑美学大师涩泽龙彦在《虚舟》中有一个短篇叫《护法童子》,大概是讲一个无能平庸的书生因为一时意气去寺庙偷了护法童子像,结果引发真神出现。真神帮助他变得多才多智,又大发善心替他将妻子丑陋的头换成了貌美女子的故事。等等,是不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如果您读过《聊斋志异》一定觉得这个故事似曾相识。蒲松龄也写过一篇《陆判》,书生因同样的经历见到了冥府的判官,判官为其换了心脏,还帮他把妻子的头颅换成了美女。可见中日文化的相似性。

可是再仔细一想,其中又有很大不同。蒲松龄的故事背后你能感受到强烈的道德感,中国版的书生性情光明磊落是个好男儿,遵循“因果报应”的逻辑关系,自然得到判官的赏识,从而帮他成家立业实现愿望。这也跟《聊斋志异》的其他故事一样,鬼怪志奇是表,教育后人、清官是里。但涩泽龙彦的故事就复杂多了,书生无能,一无是处,护法童子颇具城府,但为啥还要帮他呢?那是因为利字当头,两人都有人性的自私之处。而故事中一切的相识、相遇、产生交集都是带有玄妙气氛的,其结果也并无真正的好坏,没有任何教育性,是“零度写作”。

虽然都说日本志怪文化是中国的私生子,但其实这个私生子越来越开花别枝转为“怪谈”,和中国分道扬镳了。

4.

中日志怪影视作品的拍摄

连篇累牍地分析了这么多中日鬼怪的微妙区别,其实是为引出志怪电影和戏剧的拍摄。徐皓峰曾在电影创作中谈到:“类型电影解决生活的几大类焦虑,懂了类型片,也就大体懂了人生。焦虑靠立起价值观来稀释。中国文人传统的恐惧是礼崩乐坏,儒家文化便是从这种恐惧中产生的。”(见徐皓峰《刀与星辰》一书)

也就是说,不同的类型片中有不同的焦虑对象,比方说,基本爱情片中焦虑对象无外乎阶级、贫富差异;立场对立;时机不对。战争片焦虑的是人类大背景下的问题。推理片呢,焦虑的是过程,一流的推理片是不结案的。那鬼怪片的焦虑是什么呢?

徐皓峰的这个观点对我影响很深。在拍一部电影之前,导演有没有问过自己,我的焦虑是什么?要怎么救赎?一部好的类型片必须要首先树立起自己的恐惧和救赎。今天先暂且不提舞台剧《地狱变》的服化道有多错,也不谈它的鬼怪性格有多不日本(坦白说前文分析的所有日本志怪文化特点其没一点符合),就单说它完全失去了芥川龙之介原著强大的精神内核这件事儿好了,一部原本深度讨论艺术以及艺术家并充满丰富神秘色彩的作品,就这样被中国编剧改成了恋女、恋妹的二次元惊悚剧,每个人物都干瘪不堪非黑即白,更别提日式一贯的反映人性,硬生生变成一个既不中国也不日本的怪胎,令人心痛。

在此向《地狱变》剧组推荐日本人自己拍摄的怪谈作品。1964年小林正树的《怪谈》,堪称史上最深刻的妖怪电影。而另一部著名的妖怪电影则是在本次上海电影节期间放映的《雨月物语》,由日本电影黄金时期四大导演之一沟口健二于1953年创作。在上影节期间我有幸看到了4k修复版,也注意到了一些以前忽略的细节。

比如影片中的女鬼若侠用类似中国戏曲中的半蹲步,位于画框的左下角斜线位置,侧身面向镜头。其实,在日本的传统能剧中,这一步态常用来表现鬼魂(见《沟口健二的世界》一书),而通常这样的步态又给人传达出压迫感,看到这里我心里开始有数了,这女子想必是亡灵已非人类了。这就是大师用肢体语言表达出的隐喻。

更值得一提的是,沟口在该片中完完整整的展示了一部能剧的表演。以能剧独特的诡异发音表达了非常恐怖的戏剧氛围。相反,我在《地狱变》中没听到任何跟这种氛围沾边的音乐,也没有任何富有隐喻的肢体语言,只有中式话剧腔在死板地演绎着日本人的传统故事。真的,笨拙的一惊一乍和放大音效并不能给人带来恐惧,只会让人觉得尴尬。

在芥川龙之介的小说里,内核是纯正的日式命题——人的困惑。一个好电影/戏剧的基础不是视听炫技或是否有怪谈式的噱头,而是大众心理。“焦虑让人看电影,有恐慌才需要救赎。”所有妖魔鬼怪的事到头来,都是人的事,你不搞清这个根本矛盾,何谈创作?

那是不是我们中国人就拍不好志怪电影/戏剧呢?当然不是!我们有一批非常优秀甚至在国际上都首屈一指的怪谈电影。这就不得不说也是在今年上影节期间看到的电影,胡金诠1979年拍摄的《山中传奇》。

依我看,《山中传奇》丝毫不差于《雨月物语》,它相当柔美、轻盈,明显区别于日本志怪片的沉重感。一山一水一栋房子一只音乐皆继承了中国式的写意风格,令人神清气爽。胡金诠善用烟,但他说,用烟不是为了表现恐怖,而是有感于国画的留白。在屏幕中制造白色烟雾会使电影有国画的虚实和运动感。这是非常了不起的发明。要我说,这种放松的幽默感,是我们中国传统中最难能可贵的东西,比方说济公,他只能是中国人,不会移民。

看《山中传奇》,是中国人固有的思维,我们以此思维来创作电影。看《雨夜物语》,通过一场战争其实是表现世道变坏后人物的迷惑。这是日本人的思维模式。日本人用他们的思维去创作他们自己的电影。

胡金诠曾言,“日本人拍的幽灵特征是幽玄,但我们中国人的幽灵特征是幽美”(见《吴金铨武侠电影作法》一书)。这“玄”和“美”二字真是透彻极了。不过就从小被中华文化哺育的我来讲,其实更欣赏中式的美感。然而在“和风”渐浓的当下,又有几个人去安下心挖掘我们自己的文化内涵?

拿日本的能剧来讲,能剧是啥?日本的能剧就是中国宋代的戏剧啊!只不过不知道什么原因,日本戏剧没有进化,永远停在了中国宋代。(见日本《风姿花传》第二物学“唐事”和世阿弥奥书对能剧中国体材的记载)

日本这个“私生子”尚且茁壮发展,自成一脉,我们这些“嫡长子”是不是更应该去将家业发扬光大呢?遗憾的是,我只看到了《地狱变》这种不中不日甚至基本看不到文化内核的戏剧作品。我们曾经璀璨的志怪惊奇文化,已经到此为止?

在ET聚场看《地狱变》的时候从头至尾都有猫叫

工作人员要不要出来解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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