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劫
孙方友
这里是一片大洼。
洼,是豫东方言,意思是前不靠村后不靠店的荒坡地。洼很大,几十里路不见人烟。
此刻是夜,有月色,地上一片朦胧。夜风习习,有荒鼠黑箭般穿梭,嘶叫声不时填补着宁静……
突然,远处传来了马蹄声。瞬间,一匹快马便疾驰而来。马上坐一汉子,上身黑塔般高大、宽阔。汉子身穿长袍,头戴礼帽,足蹬马靴。袍子用板带扎了,很威武的样子,马极肥,显得很壮。屁股上似扣了两盆凉粉,跑起路来颤颤的,很沉重也很扎眼。
马行到坡中,有片稀疏的小树林。大汉勒马减速,警惕地望了望四周,正欲加鞭飞奔,不想被三条黑影拦住了去路。三条黑影像是从地下“冒”出来似的,给人某种恐怖感。
三条黑影一胖一瘦一高。高黑影很“窄”,像个晃动的电线杆,一只勃朗宁手枪在手中如只欲飞的乌鸦,“哗啦啦”转个飞快,然后握住,大声对马上的汉子说:“朋友,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们弟兄只要钱财,放下钱财,走人!”
马上汉子望了望三条黑影,拱手道:“好汉,很对不起,我没带什么钱!”
“少废话!”高个子厉声说,“没钱就把命留下来!”
马上汉子迟疑片刻,最后笑道:“钱再好,也没命金贵!今日碰上几位,算我倒霉!喏,全给你们!”说着,汉子用匕首割开面前布袋口上的绳索,一下抖落开来,银元哗啦啦如滚石流砂,瞬间泻了一地。
地上一片银白。
三条黑影一哄而上,搅得马前黑白不分、狼烟扑地……
突然,枪声响,高个子和瘦黑影应声倒地,只剩下一个胖子,吓傻了。
马上汉子挥舞着双枪,命令胖黑影说:“快把枪放下!”
胖子这时方想起怀中还有枪,急忙掏出扔了,跪在地上只顾磕头饶命。
马上汉子撂下那条空布袋,命令道:“快把大洋给我装起来!”
胖子不敢怠慢,急忙朝布袋里装银元,满了,系好,递了上去。
马上汉子重新放好布袋,问胖子说:“半个月前,你们是不是劫过一个商人?”
“我们每天晚上都劫道,记不起了!”胖子哆哆嗦嗦地说。
“告诉你,这就是他们的家人雇我来复仇的!到阴间你们可别忌恨我!”言毕,汉子挥手一枪,那胖子顿时如水桶被打烂般射出血来,很快就“瘪”了下去。
马上汉子“哈哈”大笑,勒马赶路。
这时候,那个倒地多时的瘦黑影蠕动了一下,然后麻利地坐起,对着马上开了一枪。
马上汉子像头熊一样从马上栽了下来。
瘦黑影爬过去,很艰难地上了马,回头看了看地上的三具尸首,又挨个儿给他们补了一枪,确认他们全都死了,才勒马朝黑暗中跑去……
半年以后,陈州南关的尚武街中心,新开张了一家药铺。老板很瘦,一脸的谦和与恭卑,只是拐着一条腿。药店的名称也很怪,叫“四人药堂”。
四个人都是谁?没人说得清。瘸老板也从不解释。
2001年2月。
选自《孙方友小说全集》《陈州笔记》(卷三),河南文艺出版社2014年7月版。
孙方友(1949.9—2013.7),河南淮阳人,新笔记小说巨匠、文体家,被誉为中国当代“小小说大王”。作为小小说的开创者、笔记小说的承前启后者,孙方友自1978年起涉猎各种体裁的小说创作,著有长篇小说《鬼谷子》《衙门口》《女匪》等6部;中篇小说《虚幻构成》《谎释》等39部;短篇小说、小小说《颍河风情录》《罗汉床》《霸王别姬》等200百余篇;特别是新笔记小说《陈州笔记》(由《陈州笔记》与《小镇人物》两个系列构成)系列的创作,被誉为继《聊斋志异》之后中国笔记小说的又一座高峰,《聊斋志异》和《陈州笔记》分别代表着笔记小说与新笔记小说两种文体的最高成就。除小说外,还创作有电视剧、散文作品等;曾获小小说创作终生成就奖、首届“金麻雀”奖、吴承恩文学奖、杜甫文学奖、郭澄清奖等各种奖项70余次;有近百篇作品被译成英、法、日、俄、捷克、土耳其等多国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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