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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中国|满语学者王庆丰:我跟溥仪的舅舅克敬之先生学满文

口述中国|满语学者王庆丰:我跟溥仪的舅舅克敬之先生学满文满语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只有口语而没有文字,直到1599年,清太祖努尔哈赤命臣下借用蒙古文字母创制满文。

【编者按】

作为中国56个民族之一,满族拥有自己的语言和文字。满语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只有口语而没有文字,直到1599年,清太祖努尔哈赤命臣下借用蒙古文字母创制满文。有清一代,满语被定为“国语”,在近300年的历史中,特别是康熙、雍正、乾隆三朝是满文使用的鼎盛时期,譬如著名的《中俄尼布楚条约》就是用满文、俄文和拉丁文签订的。

时至今日,满语口语虽然已经无可避免地在日常生活中衰微,但大量存世的满文文献却不容忽视。据统计,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所存清代中央机关满文档案就有200余万件。另外,东北三省、内蒙古、西藏等地图书馆也都存有大量地方机关衙署满文档案,内容涉及到清代的政治、经济、军事、外交、民族、文化以及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具有极高的学术研究价值。例如,备受学界关注的“新清史”就特别强调满文档案在清史研究中的应用。

在这样的背景下,满文学习对于广大历史与语言研究者、爱好者来说,就显得尤为必要和迫切。近日,由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退休学者、满语专家王庆丰编著的《克敬之满蒙汉语教学手稿》经过多年编辑整理后终于出版,堪称学界福音。

王庆丰1937年出生,1957年毕业于新中国第一届满文班,师从名宿克諴(字敬之)先生。克敬之,蒙古族人,1949年以前曾任满蒙高级学堂教授,著名的满蒙汉语翻译家,1950年代被中国科学院满文班聘为高级满文教授,在晚年重新执起教鞭,对满语文在新时代的传承做出了至关重要的贡献。此次,借克敬之先生教学手稿出版的机会,澎湃新闻记者通过电话采访了王庆丰,请他讲述克敬之老师以及当年满文班的教学情况。

以下是王庆丰的口述:

我是山东泰安人。1953年,因为父亲工作调动,我们家就搬到北京了。读高中时,一位教俄语的老师帮我打下了学外语的良好基础,使我对俄语学习产生了兴趣,学习成绩一直在年级中名列前茅。

1955年,当高中毕业将要升入高校的时候,我接到了三次通知。第一、二次分别是俄语学院和北京外国语学院,第三次是中国科学院满文班的紧急通知。但我当时对满文完全不了解,于是就去了一趟给我发紧急通知的单位,就是中国科学院少数民族语言研究所,见到了给我发通知的那位老先生,就是吴晓玲(满族)先生。

吴晓玲是当时中国科学院语言所所长、著名语言大师罗常培(满族)先生的学术秘书。我就向他了解情况,他跟我谈了半个上午。吴晓玲先生说,去年中央民族工作会议上,许多满族人大代表向周恩来总理提出“抢救满文,培养人才”的建议……总理认真研究,决定将这一任务交给当时中国科学院的院长郭沫若去办理。郭沫若又把任务交给了语言所所长罗常培和历史三所(现在的近代史所)所长范文澜,让他们主抓这项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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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语言学家罗常培

于是吴晓玲作为罗常培得力的学术秘书,亲自去高校招生,挑选了20名学生,他们的成绩都在录取分数线以上,政治条件也都合格,其中就有我。吴先生劝我不要错过这个机会,说这个机会非常难得,是周总理亲自批示的,而且五年学成后的工作也已经安排好了,会分配在语言所和历史三所,分别从事满语文和清史的研究工作。一切待遇与高校相同,助学金还优于高校。

我回来之后,又经过了认真的考虑,感到学习“满文”是冷门,将来工作又不出北京,又能分在国家最高学府搞研究工作,并得到了家人的支持。所以我是这样才做出学习满文的决定。

我在找吴晓玲先生了解情况的时候,吴老师说,这次给你们找满文老师真不容易,在北京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后来还是经过全国人大代表载涛(溥仪的叔叔)老先生的推荐,才决定聘请克敬之先生担任我们的满文老师。

克老师是载涛的表兄、溥仪的舅舅。启功先生是克老师的外孙,晚清重臣赛尚阿是克老师的爷爷。新中国成立前,克老师曾在咸安宫(满族官员学习满文的学校)、满蒙高级学堂任教习和教授等职。他是一位大家,要健在的话就130多岁了,他当时教我们的时候已经快75岁了。

“满文班”本来设在高校,北京大学、中国人民大学和中央民族学院可以任选一处上课。但后来由于克老师年岁大,走道不方便,所以经过领导研究决定,每天上午的四节满文课在克老师家里上,其他高校课程由科学院两所的专家和研究员在下午上课。

虽然吴晓玲先生当初选了20人,但等到满文班开学的时候,来报到的只有不到9个人,后来上着上着,又走了几个人,一直坚持到最后的只有4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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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6年,满文班师生合影于克敬之老师家,前中为克老师,后中为王庆丰。

当时每天四节满文课,相当紧凑,克老师虽然感到很累,但讲课的时候也很高兴,感觉到政府给他相当优厚的待遇,那时候他的工资相当高,好像有200多块钱,所以教的时候也很卖力气。我们当然也很卖力地学。

语言学习虽然很枯燥,但克老师的讲课很灵活,使大家学习起来不会感到非常枯燥。例如,他在讲满文de、be、i、ni、ci、ki时,幽默地说,将古汉文中的“之、乎、者、也、矣、焉、哉”安排好了是“秀才”,那么将满文中的这些虚词学好了,也可以当“秀才”啊。

他的经历太丰富了,有时会在课堂上穿插讲些小故事,让大家对学习满文产生兴趣。他说过去甚至皇帝有时候都偷偷到他家里“取经”。但他自己家里面的事情,一般不会主动讲,都是后来我们去问,他才会讲一些。克老师的脾气很好,对我们也很好,师生关系非常随便,非常和谐。他们一家人的样子到现在还是历历在目,我们有时还会来往。

学到两年多的时候,克老师向领导反映,说满文基础已经基本上都教给我们了,于是课程就结束了。坚持学到最后的4名同学,我和另外一位同学被分配到语言所,其余2位同学到了历史所。我们搞语言的后来就到少数民族地区去做满语文的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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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阁藏本满文老档》

根据我所知道的情况,国家一共办过三批集中培训的满文班。我参加的是建国后第一界满文班,后来60年代,中央民族学院又开办过一次。70年代,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又开设了满文班,这是第三批。

克老师当年主要是教书面语,没有怎么教口语,不过我后来从事的调查工作主要是抢救濒危的满语口语。克老师1959年去世。据他的孙子讲,“文革”的时候,他们家也受到冲击,克老师的书都被抄走了,解放牌汽车拉了好几车。

我认为,克老师是满文传统教学的唯一代表者。到目前为止,国内外满语文研究者的水平没有一个人能够超过他的,这点从他编写的讲义中就能看出来,水平真是高。克老师留下了十几部手稿,这次出版的是其中一部分。我对现在的一些满文教材都有看法,包括我自己搞的那些。

这么多年,我在满语文的教学和研究中一遇到问题,就会去翻老师留下的教学手稿,受益很多。我也一直都想把这些手稿整理出版,这对现在的满语文学习者会有所帮助。现在大家学满语的热情很高,我觉得是件好事,何况我们国家还有那么丰富的满文文献,都需要后来人去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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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敬之满蒙汉语教学手稿》

(本文根据王庆丰的采访录音和他为《克敬之满蒙汉语教学手稿》所写序言整理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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