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仕勇

《你是我的眼》，是盲人歌手萧煌奇的代表作，里面的歌词优美动听，激越而又不乏忧伤。

但是，单就“你是我的眼”这五个字而言，却是一句大白话、大实话，情感真挚、朴实无华。

四百多年前，以征战杀伐建功的粗豪汉子清太祖努尔哈赤就曾说过类似的话。

据《清太祖武皇帝实录》记，天命六年（1621）三月，努尔哈赤悍然进攻大明辽东重镇沈阳。后金将领雅松畏战，致使皇太极暴露在来自奉集堡明朝援军的刀锋之下。皇太极临危不惧，奋起反击，杀败了明军。此战结束，努尔哈赤痛责雅松：“吾子皇太极，吾视之如眸子，因尔之败退，不得不率兵杀入敌中，万一他遭到不幸，尔之罪必千刀万剐。”

此外，努尔哈赤还在多个场合说过“我子皇太极就是我的眼睛”。

按照《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和《清太宗实录》上的说法，皇太极能得到了努尔哈赤的喜欢，主要原因有两个。

一、皇太极的母亲叶赫纳拉•孟古是努尔哈赤的一生至爱，爱屋及乌，她所生的儿子也受到了努尔哈赤的喜欢；

二、皇太极自小聪明过人，少年老成，“甫三龄，颖悟过人。七龄以后，太祖委以一切家政，不烦指示，即能赞理，巨细悉当。及长，益加器重。”

皇太极是努尔哈赤的第八子，上有哥哥褚英、代善、阿拜、汤古岱、莽古尔泰、塔拜、阿巴泰等。但努尔哈赤只对他特别钟爱，《满文老档》甚至说，努尔哈赤对皇太极爱得像心肝一样。

皇太极的名字也写作洪太主或黄台吉、红歹是，《李朝实录》还记载说是“黑还勃烈”。

对《李朝实录》深有研究的李光涛说，“勃烈”可能是“贝勒”。多数人认为皇太极是蒙古语黄台吉谐音，蒙古族就把皇帝继承人叫黄台吉。有意思的是，汉族把皇帝的继承人叫皇太子，音与皇太极也相似。

因此，有人认为，努尔哈赤给这个爱子取名皇太极，就是有意想让他做自己的大位继承人。

《满文老档》甚至记载有这么一件事：天命八年（1623年）六月，努尔哈赤单独对皇太极训话，说，你如果是贤人，无论做什么事都应该恰如其分，宽以待人，以作为兄弟们的榜样。使他们因此敬爱你。但你却只知爱惜自己，置诸兄弟于不顾，这样你还想坐汗位吗？你退朝时要懂得送送你的哥哥，那么你哥哥们的子弟就会懂得送你，并对你表现出由衷的敬意。现在你不送哥哥，你哥哥的子弟却送你，你又坦然受之。这样行事，太不贤明明了。单为这事，你弟兄德格类、济尔哈朗、侄儿岳托等人已经对你不满了。你是我的嫡妻所生，我是如此的喜爱你，你却这样愚昧无知。

从这段训话里，已经充分表现出努尔哈赤有意想把皇太极培养成自己的继承者了——皇太极有一点点礼仪上的小缺点，他也会不厌其烦地提出要之纠正，这就是爱之深，责之切的表现啊。

努尔哈赤对皇太极是如此重视。那么，努尔哈赤一死，后金汗位由皇太极来继承就理所当然了。

事实也是如此。

天命十一年(1626年) 七月二十三日，努尔哈赤因患毒疽，带领卫兵三千前往清河温泉疗养。半个月后的八月初十日夜，受到毛文龙部下官兵击鼓鸣炮的惊吓，于次日惊惧惭死。

九月一日，皇太极在大政殿即汗位，焚香告天，宣布明年为天聪元年。众贝勒对天明誓，表示忠于新汗。

蒋良骐所编《东华录》结合蒙古人称继位者为王台吉、或黄台吉，汉人称储君为皇太子为皇太极的名字谐音，赞叹说皇太极继位是“天意已预定矣。”

朝鲜史籍《鲁庵文集》也附会而记：“老汗（努尔哈赤）临死曰：洪佗始（皇太极）能成吾志。终无所命而死。”

不过，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皇太极继承汗位后，过了数年，改后金为大清，登皇帝位，则无论是《满文老档》还是《清太祖武皇帝实录》，抑或《清太宗实录》，这些史料的编撰权都掌握在皇太极和及皇太极子孙的手中，上面许多关于皇太极独得努尔哈赤钟爱、名正言顺继承汗位的记载也许并非实情。

比如说，上述史书对皇太极的母亲叶赫纳拉•孟古持全面褒奖的态度，称赞她仪态端庄贤淑，气度宽宏大量，一生毫无过失，是位完人。但叶赫纳拉•孟古嫁给努尔哈赤，完全是一桩政治婚姻，是叶赫部与建州的一场政治联姻。

上述史书说努尔哈赤很爱很爱叶赫纳拉•孟古，但叶赫纳拉•孟古并未得努尔哈赤专宠。

叶赫纳拉•孟古虽然能位居大妃，但终未封后，导致皇太极并非嫡子。

而且，努尔哈赤共有四位大妃，叶赫纳拉•孟古之前有元妃佟佳•哈哈纳扎青、继妃富察•衮代；之后有乌拉纳喇•阿巴亥。

当孟古嫁给努尔哈赤时，富察氏仍是大妃，直到万历二十四年(1596年)，富察氏还为努尔哈赤生下第十子德格类，也就是说在孟古入宫八年且生有一子的情况下仍没有取代富察氏，而阿巴亥成为大妃不过只用了两年的时间。

在孟古为妃期间，努尔哈赤还聘了哈达部万汗的孙女阿敏为侧妃、纳庶妃嘉穆瑚觉罗氏、与阿巴亥成婚，并与这些后妃生育下了四子三女。

不得不提的是，努尔哈赤是为了建州同叶赫部的联盟才和孟古走到一起的。而随着建州的壮大，建州同叶赫部的交恶就出现了，彼此间兵刀相见，大打出手。古勒山一战，孟古的堂兄布斋贝勒战死。努尔哈赤尚不能解恨，命人将布斋的遗体劈作两段，将其一半归还。叶赫与建州结下了血海深仇。孟古病危，想见生母一面，遭叶赫贝勒坚拒，孟古抱憾归天。努尔哈赤打下了叶赫，就大开杀戒，疯狂屠杀。

最最重要的是，要说努尔哈赤有过要将汗位传给某个儿子的想法，那么，充当这个汗位继承人角色的，并不是皇太极，而是元妃之子褚英、代善！

褚英、代善曾先后被立为太子。

但是，褚英、代善这两个人的表现都差强人意，最终被废黜，其中褚英还惨遭处死。心灰意冷的努尔哈赤从此不再言及汗位的继承问题。

天命七年（1622）三月，努尔哈赤明确宣布《汗谕》：实行八和硕贝勒共议推举新汗和废黜大汗的制度。

《满洲老档秘录》“八皇子进问嗣位”条记：某天，努尔哈赤的八个儿子进见父汗，问将来哪一个人可以继承汗位。努尔哈赤的回答是：继我之后嗣登大位为君的，不要选恃强恃力的人，这种人恃暴力行事，必得罪于上天；而选择那种既有才能又善于接受劝谏意见的人。推选时，一定要合谋共议，谨慎择贤。嗣位后，若发现才能浅薄，不能主持正义，可以经过众议，把他换掉，在你们的子弟当中选取贤者为君。

天命十一年（1626）六月二十四日，即努尔哈赤死前一个多月，努尔哈赤还给诸子写了一份训词，仍不指定自己的继承人，提出集体执政。

努尔哈赤从七月二十三日“不豫”到八月十一日死去，头脑一直清醒，如果说，他真的对皇太极格外钟爱，那么，在这二十多天的时间里，他完全可以从容立储，或将属意的接班人公之于众贝勒，但他始终没有这样做。

那么，努尔哈赤是否对皇太极说过诸如“你是我的眼”之类的肉麻话，就很值得怀疑了。

这也无怪乎蒋良骐所编纂的《东华录》有载，多尔衮有“太宗文皇帝（皇太极）之位原系夺立”之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