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教下 《易》 曰: “著之德圆而神, 卦之德方以智。 ”闲尝窃取其义, 以概古今之载籍, 撰述欲其圆而神, 记注欲其方以智也。 夫智以藏往, 神以知来, 记注欲往事之不忘, 撰述欲来者之兴起, 故记注藏往似智, 而撰述知来拟神也。 藏往欲其赅备无遗, 故体有一定, 而其德为方;知来欲其决择去取, 故例不拘常, 而其德为圆。《周官》 三百六十, 天人官曲之故可谓无不备矣。 然诸史皆掌记注, 而未尝有撰述之官; (祝史命告, 未尝非撰述, 然无撰史之人。 如《尚书》 誓诰, 自出史职, 至於帝典诸篇, 并无应撰之官。 )则传世行远之业, 不可拘於职司, 必待其人而后行; 非圣哲神明, 深知二帝三王精微之极致, 不足以与此。 此《尚书》 之所以无定法也。《尚书》、《春秋》, 皆圣人之典也。《尚书》 无定法, 而《春秋》 有成例。 故《书》 之支裔, 折入《春秋》, 而《书》 无嗣音。 有成例者易循, 而无定法者难继, 此人之所知也。 然圆神方智, 自有载籍以还, 二者不偏废也。 不能究六艺之深耳, 未有不得其遗意者也。 史氏继《春秋》 而有作, 莫如马、 班, 马则近於圆而神, 班则近於方以智也。
《尚书》 一变而为左氏之《春秋》,《尚书》 无成法而左氏有定例, 以纬经也。 左氏一变而为史迁之纪传, 左氏依年月而迁书分类例, 以搜逸也。 迁书一变而为班氏之断代, 迁书通变化, 而班氏守绳墨, 以示包括也。 就形貌而言, 迁书远异左氏, 而班史近同迁书, 盖左氏体直, 自为编年之祖, 而马、 班曲备, 皆为纪传之祖也。 推精微而言, 则迁书之去左氏也近,而班史之去迁书也远; 盖迁书体圆用神, 多得《尚书》 之遗; 班氏体方用智, 多得官礼之意也。迁书纪、 表、 书、 传, 本左氏而略示区分, 不甚拘拘於题目也。《伯夷列传》, 乃七十篇之序例, 非专为伯夷传也。《屈贾列传》 所以恶绛、 灌之谗, 其叙屈之文, 非为屈氏表忠,乃吊贾之赋也。《仓公》 录其医案, 《货殖》 兼书物产, 《龟策》 但言卜筮, 亦有因事命篇之意, 初不沾沾为一人具始末也。《张耳陈馀》, 因此可以见彼耳。《孟子荀卿》, 总括游士著书耳。 名姓标题, 往往不拘义例, 仅取名篇, 譬如《关雎》、《鹿鸣》, 所指乃在嘉宾淑女, 而或且讥其位置不伦, (如孟子与三邹子。 )或又摘其重复失检, (如子贡已在《弟子传》, 又见於《货殖》。
)不知古人著书之旨, 而转以后世拘守之成法, 反訾古人之变通, 亦知迁书体圆而用神, 犹有《尚书》 之遗者乎!迁《史》 不可为定法, 固《书》 因迁之体, 而为一成之义例, 遂为后世不祧之宗焉。 三代以下, 史才不世出, 而谨守绳墨, 待其人而后行, 势之不得不然也。 然而固《书》 本撰述而非记注, 则於近方近智之中, 仍有圆且神者, 以为之裁制, 是以能成家, 而可以传世行远也。 后史失班史之意, 而以纪表志传, 同於科举之程式, 官府之簿书, 则於记注撰述, 两无所似, 而古人著书之宗旨, 不可复言矣。 史不成家, 而事文皆晦, 而犹拘守成法, 以谓其书固祖马而宗班也, 而史学之失传也久矣!历法久则必差, 推步后而愈密, 前人所以论司天也。 而史学亦复类此。《尚书》 变而为《春秋》, 则因事命篇, 不为常例者, 得从比事属辞为稍密矣。《左》、《国》 变而为纪传, 则年经事纬, 不能旁通者, 得从类别区分为益密矣。 纪传行之千有馀年, 学者相承, 殆如夏葛冬裘, 渴饮饥食, 无更易矣。 然无别识心裁, 可以传世行远之具; 而斤斤如守科举之程式,不敢稍变; 如治胥吏之簿书, 繁不可删。 以云方智, 则冗复疏舛, 难为典据; 以云圆神, 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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