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著名史学家陈寅恪曾有过这样的论断:“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也就是说,在中国古代文化史上,宋乃是巍巍高峰。宋史专家邓广铭也这样说:“宋代文化发展所达到的高度,在从十世纪后半期到十三世纪中叶这一历史时期内,是居于全世界的领先地位的。”
宋代是中国的文艺复兴时代,政治清明与科技进步有力地推进了文化的发展。在长久较为宽松的环境下,文学、绘画、音乐、哲学、史学等诸多领域都取得丰硕的成果。印刷新技术的推广大大降低了书籍的成本,同时也大大刺激了时代的写作热情,形形色色的书籍在数量上要远远超越过去任何一个年代。
我们若说宋开启中国文化史的新纪元,并不为过。那么,与之前的历朝历代相比,宋朝文化有什么殊胜之处呢?
宋太祖赵匡胤坐像(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1.政治文明化
宋朝与历史上的其他中原王朝相比最大的不同在于人道主义。这种人道主义首先体现在政治领域,也就是“不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宋代政治清明,以此为标志。宋以前的五代十国是中国历史上最混乱最黑暗的时代,而紧接其后的宋朝却能开拓出三百年的人道主义政治,这不能不说是个奇迹。这个奇迹的奠基者便是开国皇帝宋太祖赵匡胤。
大宋开国后第三年,即公元962年,宋太祖在太庙寝殿的夹室中秘密立一块石碑,称为“誓碑”,其中有三条誓文:其一是对后周柴氏家族不得加刑;其二是不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其三是子孙有渝此誓者,天必殛之。太祖皇帝立下规矩,以后皇帝即位时,必须到太庙恭读誓词,这份誓词的重要性,远在其他法律之上。
立于太庙寝殿的“誓碑”
政治文明的另一个体现是科举制度。虽然科举制度是产生于隋唐,却在宋代达到顶峰。这项古代公务员考试制度,绝对可以称为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政治文明,其意义在于打破等级,以公平的考试选拔官吏,使下层的寒门庶族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与之前几个朝代注重门第不同,宋朝官场是注重“出身”。这里“出身”不是出身于某某富贵人家,而是指科举登科。凡是考科举上来的,这就是有出身,凡是其他途径当官的,统统都属于没出身。大宋三百年的历史,绝大多数的宰相、执政都是有出身的,也就是通过科举考试入仕。在选拔的官员中,超过三分之一是来自平民阶层。美国史学家墨菲评论道:“如此高的社会地位升迁比例,对于任何前近代甚至近代社会来讲,都是惊人的。”
宋代文化之灿烂,源自其相对人道与公平的政治文明,没有这一前提,很难想象宋代文化会臻于鼎盛。
2.儒学的兴起
说到宋代的文化复兴,首先便是儒学的复兴。
自汉代后,儒学虽有兴衰,但是作为官方正统意识形态这一点基本没有多大改变。宋代的儒学并非对孔孟之道的简单继承,而是一次革命性的突破。这种新的儒学,就是理学,理学新在哪里呢?
首先,为传统儒学构建起庞大的哲学系统。
相较于佛、道两家,哲学研究一直是儒学的短板,这种情况在宋代出现了转折,在周敦颐、张载、程颢、程颐、朱熹等人的努力下,援道、释入儒,结合《易》之思想,重构儒学本体论基础,由此开创中国哲学的新纪元。
其次,推动儒学的宗教化。
儒学本是修身之道与政治学说,重在伦常,没有什么神秘色彩。宋代理学的“理”字就是天理,程颢曾颇为自得地说:“吾学虽有所受,天理二字,却是自家体贴出来。”天理概念的引入,便成为类似宗教中“神”或“上帝”这类的最高信仰,“存天理去人欲”的说法放在宗教语境下考量,非但理学如此主张,多数宗教也是持这种观念的。
其三,赋予儒学新时代的特色。
宋代政治清明,经济繁荣,但也存在国势衰微、贵族奢靡成风、下层百姓生活艰辛之现象。理学正是在此背景下应运而生,周敦颐之《爱莲说》有“出淤泥而不染”之情操,张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有吞吐天地之胸襟,有壁立千仞之气节。无论是二程的“去人欲”或是朱熹的“灭人欲”,亦可视为是对物欲横流、奢华淫侈的反动与纠偏。
3.思想的自由化
陈寅恪先生认为六朝与宋之“思想最为自由”,宋代由于政治清明,没有明清时大规模的“文字狱”与禁钳思想的严刑峻法,故而充满勃勃生机。
宋代的文化多元且兼容并蓄,从大的领域来看,儒、释、道三足而立,其中儒学是主流,释、道两家为辅翼,尤为可贵的是,三家并行不悖,而且都积极吸收他家之所长以补自己之所短。儒家融合佛道,完善自身的本体论及认识论系统,同样,佛教融合儒道、道家融合儒佛,思想的相互渗透愈发明显。
自由的思想也向文学艺术领域渗透,比如宋代绘画中成就最高的山水画,画的是山光水色,体现的却是艺术家的幽情美趣、与大自然和谐相处、自由恬静而悠然自得的心境。文学形式也更多自由多样,诗歌形式转向更灵活的词,骈体文被自由文体取代,白话文学兴起等等。
米芾的山水画
宋代文化成就,除了理学之外,最重要便是文学了。
唐诗、宋词是中国古代文学的两座高峰,词的普及,与宋代社会生活相对休闲有关系。用今天的话说,宋词原本就是流行歌曲,以前叫“曲子词”,是配乐演唱的,故而很快就风靡一时。两宋杰出的词人非常多,作品也非常好,许多词作流传千古,经久不衰,举其重要者,有张先、柳永、晏殊、晏几道、欧阳修、苏轼、秦观、周邦彦、李清照、张孝祥、辛弃疾、陈亮等等,可谓是群星闪耀。
4.走出贵族化的文艺
在宋代之前,中国文化艺术的贵族化色彩浓厚。比如在绘画领域,宋之前的名画作,如顾恺之的《洛神赋图》、阎立本的《步辇图》、张萱的《虢国夫人游春图》、张昉的《簪花仕女图》、顾闳中的《韩熙载夜宴图》等,多是贵族式的绘画,而宋代在绘画领域上则大大突破,内容倾向于山水、花鸟,更为平易近人,而千古名画《清明上河图》更是一幅世俗生活的写真。艺术更贴近于生活,视野更加平民化,如王居正的《纺车图》、李嵩的《货郎图》、朱锐的《盘车图》等等,都取材于民间市井生活。
文学同样如此。除了诗词之外,宋代文学的另一成就是散文。自唐代韩愈柳宗元文起八代之衰后,宋代散文取得惊人的成就。唐宋八大家中,有六大家出自宋代,其中苏氏一家独占三席,分别是苏洵、苏轼与苏辙,再加上欧阳修、曾巩、王安石,一扫前朝华而不实的文风,把古文运动推向高潮。我们必须说,卖弄文字的骈体文自然有其审美的价值,作为艺术看待自然有存在的理由,但倘若成为一种风尚甚至行文的标准,不免沦为空洞的语藻堆砌。回归先秦散文之路,非但是形式上的复古,更重要的是回到“文以载道”的传统,文章的生命力,在于文字背后的思想光芒,而不是文字本身。
宋代的文学革命,是从“高大上”走向平民化、通俗化。宋词较唐诗,形式更为灵活自由,约束更少,特别在大师辛弃疾手中,一物一景,可信手拈来入诗,读来平易近人。散文的革命,也是如此,我们读先秦诸子散文,虽然不一定能全看懂,但大致内容是看得明白的,反观后来魏晋南北朝的诗文(骈文),读之如坠云雾之中,不知所云。文学通俗化的革命,产生了新的、更通俗化的体裁,话本小说出现了,为文学发展开辟出一条新路,同时戏曲文学也在民间发展起来,为后来的元曲、明清小说的兴盛开了先河。
5.文化的创新
宋代政治的文明化、儒学的革命、文学的革命、绘画的平民化倾向,都充满创新的精神。不止于此,宋代在史学、音乐、金石、考古等文化领域,同样实现许多历史性的突破。
以史学为例,《资治通鉴》是中国史学最伟大的著作之一,全书总计294卷,以编年史体例写成的跨度达1300年之长的中国通史。直到今天来看,它仍然是古代最好的一部史书。
宋代还出现大量宋人写宋史的著作,重要的有《续资治通鉴长编》《建炎以来系年要录》《三朝北盟会编》等等,大量的宋朝史料,也彰显出宋代著书事业的繁荣发达。毫不夸张地说,宋代的史学著作,比以往各朝各代加起来的总和还要多。
宋代学术还有一大成就便是金石学,也就是研究古代器物,并由此发展出考古学。女词人李清照的丈夫赵明诚就是著名的金石学家,撰有《金石录》三十卷。宋代金石学的研究,对后世考据学的发展有重大影响。
赵佶摹张萱虢国夫人游春图
正是文化中创新精神的存在,刺激着宋代在科技、经济、军事技术等诸多方面的创新与发展,开创出一个物质文明高度发达的繁荣时代。
6.城中月湖多归“史”
宋元以来,明州(今宁波)月湖是浙东学术中心,是文人墨客憩息荟萃之地。
唐代大诗人贺知章、北宋名臣王安石、南宋宰相史浩、宋代著名学者杨简、明末清初大史学家万斯同等等。这些风流人物,或隐居,或讲学,或为官,或著书,都在月湖留下不可磨灭的印痕。
宁波城中之月湖旧称西湖。清全祖望《西湖十洲志》云:“鄞西湖之胜,至宋元佑间(1086—1094)而极盛。”他在《甬上望族表》中叹道:“城中西湖之十洲,归史氏者,皆十七焉。”
南宋鄞州史氏家族,一般也被称作“南宋四明史氏”,在南宋短短的百余年间从一个普通人家发展成名门望族、冠簪门第。四明史氏发祥于五代天福四年(939年),浙西溧阳史惟则迁居慈溪,不久再迁明州城内洗马桥,是为四明史氏第一代。后来史惟则之孙史简任明州小吏,因陪母亲观看月湖龙舟竞渡,遭县吏责辱,郁郁而死,年仅21岁。遗腹子史诏成人后,携母迁居鄞东大田山,后又迁居东钱湖下水村。城内洗马桥仅留下史诏三子史才居住,政和八年(1118)史才中进士,官至枢密,四明史氏开始发迹。
月湖景区
南宋绍兴十四年(1144年),史诏的孙子史浩考中进士。隆兴二年(1162年)宋孝宗登基后,史浩拜为右丞相、太师,封越王,把家眷从东钱湖迁还明州城内月湖东岸的菊花洲,并建世禄坊,筑宝奎阁,藏宋孝宗御赐的书画至宝,其地即今湖东宝奎巷,当时是明州城内最显赫的丞相府,又称太师府、越王第。
史浩五个儿子都有官职,其中长子史弥大一直跟随父亲左右,官至少傅侍郎,封为少师,于是太师府前又新建了少师府,简称前府。其第三子史弥远则住在与太师府隔湖相望的湖西芙蓉洲。
史弥远官至右丞相相枢密使,历任宋宁宗、理宗两朝丞相达26年之久,封会稽郡王,赠太师、太傅、魏公等。他的相府原是能仁观音寺,一场火灾后化为废墟。嘉定年间宋宁宗赐地建“大观文府”,北为衮绣桥,南为虹桥,背靠城墙,门对月湖。史弥远权倾朝野,只在逢年过节才回府第祭祖省亲。其原配夫人病故后,由黎氏夫人操持家务、教育子女,其三个儿子都官三至六品。绍定六年(1233年)史弥远死后,曾立下遗嘱要将丞相府归还朝廷。但由于史弥远的两个儿子史宅之、史宇之都任职枢密和尚书,所以没有归还。南宋亡国(1279年)后,史宇之杜门在府中读书教子。到元代中期,丞相府复建寺院,明代又改为广盈仓,后又成为藏书家丰坊“万卷楼”一部分。丰氏产业归范氏天一阁后,仍保留一部分相府的遗迹。而城外的马园,原为丞相府的养马场,至今“马园”地名仍存。
在月湖之北,与史浩丞相府隔平桥河相望的是其小儿子史弥坚的尚书第。史弥坚聪慧过人,深受皇室器重,娶赵氏郡主为妻。他官至临安府尹、兵部尚书、资政殿大学士,晚年归隐鄞东东吴,建“沧洲堂”读书终老。而他的儿子宾之和隽之官至朝议大夫和奉直大夫,一直住在月湖之北尚书第内,当时史氏三个府第笙歌车马昼夜不绝。入元之后,尚书府内一直沉寂,至明代万历年间(1573—1620),史起钦任宁国府知县,才稍有起色。后裔史雪汀,诗文出众,长于书篆,贫病老死后,这座尚书府也销声匿迹了。且说在南宋晚期与喧闹辉煌的东西丞相府、尚书府一水之隔的小岛芳草洲上,默默地蛰居着一位不争名利、嗜书如命的书呆子——史守之。他是史浩丞相得意的长孙、少师史弥大的独子,号九六,官至朝奉大夫。史守之藏书至万卷,与月湖之南的楼钥藏书楼称“南楼北史”。
宋宁宗听到史守之事迹后,赐御书“碧沚”,这碧沚就成为史守之晚年的归宿,著名文土杨简、袁洁斋、楼钥等都曾会集在此舞文弄墨。史守之死后,藏书万卷的碧沚楼由侄子史文卿继承,文卿号“石窗山樵”,书楼更名“山泽居”。到了明代,碧沚万卷楼归丰坊所有,后又易主天一阁范钦,曾成为范钦的祠堂家庙。
史浩以“真隐”为号,改松岛为“竹洲”,在其上建“真隐馆”,宋孝钦赐御书,这竹洲遂成为甬上名士楼郁、沈焕、杨简、袁燮、舒遴等学者的讲学之所。史浩又将四明山名胜尽缩园中,筹建“四明洞天”,宋孝宗闻知,下诏临安府拨银万金。淳熙十八年(1186年),“洞天”建成之后,宋光宗赐“四明洞天”额。著名诗人陆游来访,写下《游四明洞天诗》,史浩也有诗唱和。
据记载,史浩在“四明洞天”旁又增建“宝奎阁”,藏两位皇帝墨宝。不久又大兴土木,建谢遗尘祠及供四明山王;为供乡人游乐,又造精丽龙舟。史浩还以真隐观为核心,建“月湖诗社”,创“四明尊老会”,竹洲顿时成为甬上文士聚会中心。
又据《四明史氏家谱》等记载,月湖东南岸与竹洲一水相隔的竹屿和月岛,原是史氏菜园果圃,据说后来供祀护送康王南渡的名将杜恺,如今重修后的庙门口还保留两副对联:“南渡神威著,西湖庙貌崇”;“地邻忠定宅,址近秘监祠”。
在月湖西南岸的烟屿,史浩又为他崇敬的学者沈宪端建精舍学馆,因此,湖南、湖北香车宝马往返不绝。全祖望在《真隐观洞天古迹记》中说:“湖上之胜,遂尽归史氏。”
直到南宋晚期,史氏望族失势,月湖之南逐渐冷落,真隐观破败。元代时,史浩裔孙史朝甫欲重修真隐观,袁桷为之作募疏,但终于不了了之。后来真隐观改作道院,入明后又改晏公庙、陆尚书祠,最后由全氏购得,成为全氏望族的一处别业。
“三岛烟霞,十洲风月”,曾是明州人士游赏寄情之所,南宋一代百五十年中之月湖,四明史氏在这里建府第、造园林,曾经有过的辉煌,流风余韵至今挥之不去。
浙江社科联社科普及课题成果
课题编号:20KPW16M
课题名称:浙江宋代名门四明史氏家风家训的推广研究
负责人:叶朱枫
单位:宁波幼儿师范专科学校(宁波教育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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