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兆鹏是贯穿全书的唯一的共产党员,是共产党优秀的政治、军事干部,还是一个不知生死下落的英雄。
鹿兆鹏,小名叫拴牢,是鹿泰恒的长孙,鹿子霖的长子,少年时学习最好,在白鹿村的学堂里“他年龄不算最大,书却读得最高。徐先生把他叫到自己的寝室单个面授,已经是《中庸》了”。
贺耀祖百度(贺耀祖子儿)
少年时的鹿兆鹏先是和弟弟鹿兆海与白家的孝文、孝武两兄弟加上鹿三的儿子黑娃在本村学堂读书,五个人既是同窗又是玩伴。
有一天黑娃借着去给徐先生外出“去砍一根柳树股”的机会带着鹿兆鹏和白孝文偷看了白兴儿庄场里黑驴和红马“咬仗”的场景,惹得徐先生把三人留校反省。
等到三个家长来接孩子时,随和可亲的鹿子霖率先抽兆鹏一记耳光,随后兆鹏又被连续几个耳光击倒。这是鹿兆鹏经历的来自父亲的第一顿耳光。
鹿兆鹏的婚姻也是在“耳光”中完成的:临到兆鹏要结婚了,面对“早先三媒六证订下冷先生的大女儿,兆鹏突然不愿意了,赖在城里不回家。鹿子霖赶到城里,一记耳光抽得兆鹏鼻口流血,哭丧着脸算是屈从了。
新婚头一夜,兆鹏拒食合欢馄饨,更不进新房睡觉,鹿子霖又一记耳光沾了一手血,把兆鹏打到新房里去了。第三天进祠堂拜祖宗,兆鹏又不愿意去,还是鹿子霖的耳光把他扇到祠堂里去了。
完成婚娶的一系列礼仪之后,鹿子霖说:‘你现在愿意滚到哪儿就滚到哪儿去!你想死到哪儿去就死到哪儿去!你娃子记住:你屋里有个媳妇。’鹿兆鹏一句话没说就进城去了”,“整整一年都没有回白鹿原上来,暑假和寒假也没有回来。”
白鹿镇的第一座小学校落成,学业有成的鹿兆鹏担任离家只有三里路远的小学校的校长。就任的前一天,鹿兆鹏回家对家人都做了礼节性的拜访,当晚就住回学校并且连续一个月没有回家住过一夜。
这回是鹿泰恒出面了。鹿泰恒亲自找到学校“求”着鹿兆鹏回家,鹿兆鹏碍于情面便随着爷爷回到自家的院子里,正当他尴尬地站在庭院当中面对父亲、母亲和媳妇的时候,鹿泰恒“猛然转回身抡起拐杖,只一下就把鹿兆鹏打得跌翻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鹿泰恒这才用他素有的冷峻口气说:‘真个还由了你了?’”
鹿兆鹏以白鹿村小学校长的身份为掩护从事共产党的地下工作。1926年初,陕西军阀刘镇华率兵围困西安,在白鹿镇征集军粮并囤积在白鹿仓。鹿兆鹏入党以后的第一次革命实践是鼓动黑娃参加火烧白鹿仓的粮台。
鹿兆鹏找到黑娃,先是“谝闲话”消除了俩人之间“穷娃和校长”之间的隔阂,接着又从二人的婚姻谈起。
兆鹏说:“我在咱白鹿村只佩服一个人,你猜是谁?就是你黑娃。你敢自己给自己找媳妇——你比我强啊!你——黑娃,是白鹿村头一个冲破封建枷锁实行婚姻自主的人。你不管封建礼教那一套,顶住了宗族族法的压迫,实现了婚姻自由,太了不起太伟大了!这叫自、由、恋、爱。
国民革命的目的就是要割除封建统治,实现民主自由,其中包括婚姻自由。将来要废除三媒六证的包办买卖婚姻,人人都要和你一样,选择自己喜欢的女子做媳妇。甭管族长让不让你进祠堂的事。屁事!不让拜祖宗你跟小娥就活不成人了?活得更好更自在。”
接着,兆鹏又真诚而悲哀地说:“我尽管夸赞你,我自个想自由恋爱却自由不了……我都有些眼红你,佩服你。”
黑娃被感动地说:“你叫我来就为说这话吗?早知这样我早就来了。村里人不管穷的富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拿斜眼瞅我,我整天跟谁也没脸说上一句话。好呀兆鹏……你日后有啥事只要兄弟能帮上忙,尽管说好咧。”兆鹏看到黑娃的情绪激动起来,便趁热打铁地说道:“我准备烧掉白鹿仓的粮台,你看敢不敢下手?”
兆鹏给黑娃讲解火烧粮台的意义:“国民革命军正在从广州往北打,节节胜利。北京军阀政府纠合全国的反动派阻止革命军北来,现在围城的刘家镇嵩军就是一股反革命军队,西安守城的李虎杨虎二虎将军都是国民革命军……镇嵩军的刘军长是个地痞流氓,想在西安称王。河南连年灾害,饥民如蝇盗匪如麻,这姓刘的回河南招兵说,‘跟我当兵杀过潼关进西安。西安的锅盔一拃厚面条三尺长。西安的女子个个赛过杨贵妃……’他们是一帮兵匪不分的乌合之众。”
黑娃评价说:“噢!是这么些烂货!”兆鹏说:“把粮台给狗日烧了,你说敢不敢?”黑娃说:“烧了也就给他狗日的烧咧。咋不敢。”兆鹏说:“你要是愿意干,咱俩就放这把火。给白鹿原上的人看一场冲天大火。”
于是,在一个刮风的夜晚,兆鹏和中共秘密党员韩裁缝带上黑娃“从三面围墙上分头爬上去”,黑娃跳进院子先打晕一个守粮台的士兵,然后点着了大火把粮台烧了。随后,保障所的门柱上还被涂写上标语:放火烧粮台者白狼。
八个月后,刘振华的镇嵩军围攻西安八个月终归失败,在“国共合作”的新局面下,滋水县国民党的第一个分部——白鹿区分部成立,田福贤任白鹿区分部书记。县党部书记岳维山重点介绍了鹿兆鹏:“鹿兆鹏同志不仅是白鹿区分部委员,还是县党部委员,负责农运工作。鹿兆鹏同志是共、产、党员——鹿兆鹏同志又是国民党员。共产党和国民党是同志是兄弟,共同推进国民革命。”
鹿兆鹏虽是国民党员,更是共产党员,他没有一次执行国民党的什么决议,而是积极而坚决执行中共陕西省委的全会决议:今冬明春要掀起乡村革命的高潮,党的组织发展重点也要从城市转向乡村农民,在农村动摇和摧毁封建统治的根基。每期仨月轮番培训革命骨干。
对此,鹿兆鹏积极动员黑娃等农民骨干分子参加共产党在西安办起的“农民运动讲习所”,“他决定把分配给滋水县的十个名额全部集中在白鹿原上,正好可以从每一个保障所选送一个,避免撒胡椒面似的把十个人撒到全县。”
鹿兆鹏借着黑娃来“谝闲话”的机会“把物色他去参加‘农讲所’的事情说了”。此时黑娃安在村边窑洞的家里已经有了些变化:“一年下来,除了供养小娥吃饭和必不可少的开销,他已经积攒下一笔数目可观的铜子和麻钱了。腊月里,他抓住一个村民卖地的机会,一下就置买来九分六厘山坡上的人字号缓坡地。
他在窑门外垒了一个猪圈,春节后气候转暖时逮回一只猪娃。又在窑洞旁边的崖根下掏挖了一个小洞作为鸡窝,小娥也开始务弄小鸡了。黑娃在窑洞外的塄坎上栽下了一排树苗,榆树椿树楸树和槐树先后绽出叶子,窑院里鸡叫猪哼生机勃勃了,显示出一股争强好胜的居家过日月的气象。”
听了鹿兆鹏的想法,黑娃便说:“噢呀,我这回可不想跟你跑了。乌鸦兵跑了,进不进祠堂的事也过去了,我想蒙着头闷住声下几年苦,买二亩地再盖两间厦房,保不准过两年添个娃娃负担更重了。我已经弄下这号不要脸的事,就这么没脸没皮活着算逑了。我将来把娃娃送到你门下好好念书,能成个人人就算争了气了。”
针对黑娃的思想状态,鹿兆鹏“点明叫响”地告诉他:“我跟你说话不拐弯,你这些打算都是空中楼阁痴心妄想,拿咱土种的话说就是没向。你只要想想你爷你爸就明白了。”黑娃还不信服:“俺爸俺爷是不行。可咱村里好多人比如嘉道叔的日子就一年强过一年。”
鹿兆鹏说:“这样吧,你先去参加一回。你觉得有意思你回来咱俩继续共事你觉得没意思你就过你的小日月。你受训这仨月的损失我给你补上。”黑娃听到这话冒火了:“啥话!我就那么爱钱吗?我还顾虑我识不下几个字,又是个猪脑子,人家说啥念啥怕是解不开记不下。”鹿兆鹏说:“那不要紧,能解开多少算多少,能记下多少算多少。要是解不开记不下一句,权当逛热闹哩!你还没有逛过城哩?”黑娃迟迟疑疑算是答应了。鹿兆鹏却说:“黑娃,我估计你这回去了,还想再去一回。”
黑娃在省“农讲所”学习的三个月结识了“革命十兄弟”;归来后又在鹿兆鹏举办为期十天的“农习班”上扩展为“革命三十六弟兄”。于是,白鹿原上各村陆续刮起“风搅雪”的农民运动。先是摆开铡刀,铡死了三官庙的骚棒和尚,接着打死了一个专门奸占妇女的碗客,再是游斗了富户豪绅,清算了田福贤等十个乡约的贪污黑账。最终在白鹿原上建立起六十一个农民协会,扩建了一支三百人的武装队伍。
正当鹿兆鹏和黑娃憧憬着要“没收财东豪绅的田产和浮财分给穷汉们”的时候,蒋介石发动了“四·一二”反革命政变。白鹿原的农民运动夭折,鹿兆鹏向黑娃传达了省委特别会议的精神:“现在必须先抓武装力量……这是血的教训。我们这回吃了没有军队的大亏。”
随后,鹿兆鹏亲自进山,把一支有五六十人和二十多支长枪的辛龙、辛虎的土匪队伍改建为革命军队。
到了七月,占据西安的冯玉祥也跟风右转,开始投蒋离共反共。国民党和共产党共同组建的国民党省党部宣布解散,共产党和国民党共同组成的省农民协会也被勒令解散停止一切活动。国民党主持陕政的省府于主席被调回国民党中央,由新的主席临陕接替。鹿兆鹏遭到追捕,从此,鹿鹏开始了长达二十多年的地下工作。
即便如此,鹿兆鹏在逃亡转移之前也不忘安排党员及黑娃及时疏散:他安排黑娃去投奔习旅,又决定凡是公开了共产党员身份的教员全部离开白鹿镇小学校,没有公开身份的龚教员将坚守阵地。几位党员教员把他送到学校后门,鹿兆鹏说:“我会去找你们的”。
一天,鹿子霖刚走进保障所的小院,中医堂的冷先生就差人喊他,冷先生把他引进寝室后告诉他:“兆鹏给田总乡约逮住了……说是昨晚夕在学校里给逮住的……听说他刚刚从城里回到原上,想煽动饥民起来闹事,倒没料想他的一个共党兄弟儿给田总乡约告密了……田总乡约连夜押送到县上去了……”
鹿子霖听后惊呼:“他还在原上?我的老天爷!通缉告示贴得满原上都是,他居然还没离开原……”
当冷先生决意要“倾家荡产,只要能救回我的女婿”时,鹿子霖附和了,并协助把冷先生十大麻包硬洋的家当送到田福贤的家中。
结果,经过一番推让,田福贤在把十大包硬洋埋在自家院里的大树下,明知鹿兆鹏属于“大案要犯”的情况下,“骑着马进省城去,闯这个机关奔那个衙门牙硬辞坚,申述白鹿原几万乡民正当而又强烈的要求,把在白鹿原上滋生又在白鹿原上闹事作乱的共匪鹿某押回原上就地正法。”随后又组织以贺耀祖为首的乡民请愿团到省政府门前跪地请愿,声言不答应他们的要求就永远跪下去绝不起来;鼓动岳维山游说国民党省党部郑重考虑乡民要求……鹿兆鹏被押回白鹿原来了。
鹿兆鹏被“调包”得救了。鹿兆鹏在朱先生夫妇的调养下恢复了身体,临走时面对朱先生转来田福贤“如若你们日后真的得势,你还能容得下他?”的传话,鹿兆鹏回答:“让他好好活着。我要是能活到他说的那种时候,一定叫他看到,我们比他们更光明磊落!”对冷先生“给女人一个娃娃。给个娃儿,她女子在你屋里就能活下去,她自己在白鹿镇也能撑一张人脸……”鹿兆鹏软软地坐下去,双手抱住脑袋:“天哪!倒不如让田福贤杀了我痛快!”当朱先生说:“怎么又变得如此心窄量小了?”鹿兆鹏猛然站起来:“我能豁出命,可背不起他们救命的债……”
兆鹏在逃亡的过程中不忘扩大党的武装。
黑娃在“山上”遇到了鹿兆鹏“来入伙”。鹿兆鹏当时的装束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一个地地道道的秦岭深山里的山民了。”鹿兆鹏笑着说:“你而今人强马壮,你把世事弄大了,老哥投奔你来咧!”
黑娃在“山上”和鹿兆鹏回忆起“渭北暴动”的悲壮。鹿兆鹏说:“策划那场暴动时我也参加了。习旅长那阵子没死,带着余部出潼关,到了河南,东逃西躲一月之久,还是没有站住脚……他死的时候枕着机枪。我们唯一的一支能打仗的正规军就此完结了。”
黑娃问:“事情过去了,我想问你一句,你们策划暴动的时光,想没想到过这个结局?”鹿兆鹏说:“想到了。”黑娃惊异地问:“想到了还硬要伸着脖项去挨刀?”鹿兆鹏仍然沉稳地说:“你忘了习旅长讲的‘七步诗’的故事?作出诗是死作不出诗还是死!就是这样。”
黑娃叹口气:“完咧。到底还是给大哥煎了。”鹿兆鹏却冲动起来:“完不了,怎么能完了呢?真正的革命现在才开始了啊黑娃兄弟!”黑娃问:“革命开始了,你咋么有空儿到我这儿逛来咧?”鹿兆鹏也找到一句恰当的话:“我嘛,瞅中了你的好营生……入伙来了……我来了就不走了,入伙!”
当转天大拇指向鹿兆鹏询问要“入伙”的事时,大拇指不屑地说“你是想把我的弟兄纳进你的游击队。你入啥伙哩!”,“你比神瞎子的卦算得还准。”兆鹏也很平静,没有一点被戳穿的尴尬,坦然笑着反问,“真要这样,你说行不行呢?”
话都挑明之后,兆鹏对大拇指说:“我了解你。你是个灵醒(聪明)的木匠。你是个不怎么样的和尚。你会成为一个有出息的红军指挥官,这一点我肯定无疑。你当山里王太屈材料,太可惜了。我是瞅中你这块材料才来找你的……”大拇指说:“……我明白,无论谁家当朝坐江山,都容不得土匪。而今国民党悬赏捉我,日后有一天共产党把事情弄成了,还是要拾掇我。我要是能活到那一天,你兆鹏坐江山拾掇我的时光,能给我一个浑全的尸首就遂心了……就算义气之交咧!”(待续)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