渤SOCIAL

SCIENCEJOURNAL

刘向《列女传》著作体例考辨

邓淑杰傅亚庶

[摘要]考察刘向《列女传》的著作体例，既要看史志的相关记载，更要研究作品的文本。通过文本分析

可以看出，《列女传》实际上是“依兴古事”以著书。刘向是用已有的史事或传说，以女性传记的形式向成帝表达

谏言。每一篇传记都有由刘向所遭遇的现实问题而来的特别用心，每一位女性身上都充满他的寄寓。他写的虽

是古代的著名女性，表达的却是对当朝伦理、政治的忧虑以及对现实女性的关注和寄托。因此说《列女传》为刘

向自著并不为过。

[关键词]《列女传》；著作性质；文本；考辨[作者简介】邓淑杰，1965年生，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

生(吉林长春130024)；傅亚庶，1954年生，

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吉林长春130024)。(中图分类号]1206．2[文献标识码]A(文

章编号】1(301—6198(2009)06—0207一04

《列女传》是刘向的重要著作之一，它不仅首的“著”有明显的不同。持类似观点的学者众多，

开杂体传记的先河，而且是我国历史上第一部专为如聂石樵[4】、徐兴无[5]都认为《列女传》为刘向所

女性作叙传的书籍，具有较高的史学价值和文学价编定。值。然而《列女传》是刘向整理校订的旧

作，还是还有一种观点以唐代史学家刘知几为代表，认他

“编辑”、“撰著”的作品，至今学界仍有很大分为《列女传》是刘向自撰的著作，但他却说：“观刘

歧。本文专门对此予以考辨。向对成帝称武、宣行事，世传失实，事具(风俗通>

广]有关《列女传》的著作性质，代表性的其言可谓明鉴者矣。及自造《洪范五行》及《新

1I观点有三：一种是否认此书为刘向所作，认序》、《说苑》、《列女》、《神仙》诸传，而皆广陈虚

一为此前已有《列女传》一书，刘向只是做了事，多构伪辞，非其识不周而材不足，盖以世人多可

整理校订工作。此观点以近人罗根泽为代表。立欺故也。”[6]还举了《列女传》“周主忠妾”、“齐女

论的主要依据是《初学记》卷二十五所引刘向《别徐吾”等传的例子说明《列女传》是刘向虚构的作

录》的一段话：“臣向与黄门侍郎歆所校之《列女品。余嘉锡有论及此，说：“以余考之，《新序》、《说

传》，种类相从为七篇”，认为这里的“所校”即是校苑》事迹讹误处故多，但此二书乃向采传记为之，

订、订正之意。还根据《汉书·艺文志》“刘向所序所叙之事一仍古书原文，不得以此訾向也。”且说

六十七篇。《新序》、《说苑》、《列女传颂图》也”的“向所自作之《洪范五行传》、《列女传》，所编纂之

记载，进一步论证：“《七略》于他家皆直书某某几《新序》、《说苑》，皆发明《左氏》之义甚多”[7]。可

篇，于下注明作者，无‘所序’二字。此独日‘刘向见，余嘉锡虽不同意刘知几“广陈虚事，多构伪辞”

所序’，明此为刘向就旧书所重新编次，与他书为之说，但也认为《列女传》为刘向所自作。某人撰著

者异。于《列女传》日：‘种类相从为余嘉锡的观点对我们研究古书很有启发。考

七篇。’知此等书为当时所固有，以其次序凌乱，故察《列女传》的著作性质，既要看史志的相关记载，

刘向又为之整理排次。”[1]刘跃进也认为：“此说或更要研究作品的文本。引起后世学者争执的根源

有道理”[2]。在于《汉书》有关《列女传》的两条记载。《汉书·

另一种观点承认《列女传》为刘向所作，但并楚元王传》载：“向睹俗弥奢淫，而赵、卫之属起微

非个人的撰述，只是搜集旧籍、编定次序，作者未加贱，逾礼制。向以为王教由内及外，自近者始。故

任何意见。此观点以徐复观为代表。主要依据是采取《诗》、《书》所载贤妃贞妇，兴国显家可法则，

《汉书·楚元王传》言：“序次为《列女传》，凡八篇，及孽嬖乱亡者，序次为《列女传》，凡八篇，以戒天

以戒天子。及采传记行事，著《新序》、《说苑》凡五子。及采传记行事，著《新序》、《说苑》凡五十篇奏

十篇奏之。”认为：“序次云者，编定其次序之谓。之。数上书言得失，陈法戒。书数十上，以助观览，

所以《列女传》，刘向只是根据材料，分类编定其次补遗阙。上虽不能用，然内嘉其言，常嗟叹之。”这

序；除‘颂’外，向未加意见。”[3】与《新序》、《说苑》是我们今天能查考到的最早、最完整的一段有关

万方数据

《列女传》及《新序》、《说苑》成书过程表述的文中又言“刘向所序六十七篇”，这六十七篇实际包

字。它至少表明：班固没有见过此前中秘藏书有括《新序》、《说苑》五十卷，《列女传颂图》八卷及

《列女传》，认为它出自刘向之手，成书于“赵、卫之《疾谗》、《摘要》、《救危》、《世颂》八篇(向宗鲁《说

属起微贱，逾礼制”之时，其内容主要取自《诗》、苑校正·序列》对此已有明确辨析)。《疾谗》、《摘

《书》，它的编撰是为了“戒天子”，和与其先后上奏要》、《救危》、《世颂》八篇乃刘向“依兴古事，悼己

给皇上的《新序》、《说苑》及数十封奏疏一样，有着及同类”之作。如此说来，序、著并没有我们今天

明确的目的和现实针对性。又《汉书·艺文志》儒看到的字义上的那种明确差异。有关“序”在古代

家类的记载亦将《列女传》列于刘向名下。如果典籍中的含义，已有学者著文考证。“序”字除了

《列女传》像罗氏所说是旧有之书，刘向只是做了有“次第”、“编排”之意，还有“叙述”、“撰述”之

重新编次，班固大可不必在此叙述此书的形成过程意。如《史记·孟子苟卿列传》云：孟子“退而与万

和前后因果。考察《汉书》刘向的本传可以发现，章之徒序《诗》、《书》，述仲尼之意，作《孟子》七

刘向虽领校中秘书，但他所校订、编次的图书没有篇”；《汉书·司马迁传赞》日：“刘向、扬雄博极群

一部在本传中提及，包括著名的《楚辞》、《战国书，皆称迁有良史之材，服其善序其理”；《隋

书·策》、《晏子春秋》等。《汉书·艺文志》中也未将这经籍志》史部杂传类小序日：“魏文帝又作《列

异》，些书列于刘向名下。这是不是也能从反面证明以序鬼物奇怪之事；嵇康作《高士传》，以

叙圣贤之

《列女传》不是旧有之作呢?而在本传中逐一提到风”；王逸《离骚经序》亦有“上述唐、虞、三后之制，

的，除了《新序》、《说苑》、《列女传》三书外，都是下序桀、纣、羿、浇之败”的话语。等等，可见古时

我们今天已确知的刘向的著述。班固上距刘向只 “序”与“叙”、“述”通用，“序”用作“叙述”之意极

有四十年，且班氏家族与刘向、刘歆父子也有学术 为普遍。“刘向所序”之“序”既为“叙述”、“撰述”

上的渊源。班固的伯祖班脖曾与刘向、刘歆父子同 之意，那么就有撰、著之意包含其中，而并非“编

校秘书，班固的妹妹班昭是第一个注释《列女传》 次、排序”而已。

的人。班固对《列女传》的了解和表述应该是可信的。厂] 如果我们仔细勘察《列女传》的文本就

显然，《列女传》不是刘向校订之书，那《初学 2 l 会发现，《列女传》中的人物、故事虽多见诸

记》卷二十五所引刘向《别录》“臣向与黄门侍郎歆 一先秦两汉间的文献典籍，但刘向在撰述过程

所校之《列女传》，种类相从为七篇”一句中所言的 中都加入了自己的价值判断，而不是简单的抄录、

“校”如何理解呢?在古代，“校”除了有校勘、订正 改编。即使所言事义与原典相同，也都有意识地做

之意，还通“效”，有呈、献的意思。在刘向《战国策 了增益、改写，使其能够表达自己的思想观点。通

书录》、《管子书录》、《晏子书录》、《列子书录》等 过对列女各传与源文献之间的比勘考察，我们足可

叙录中，“校”主要是校勘、订正之意。但当此之意 以看出刘向对《列女传》的用力和用心。 时，常常是

“校雠”连用，或者“所校”下接言校书的《列女传》共七卷，分别为《母仪传》、《贤明 版

本、参校的篇目等情况。如《战国策书录》：“所传》、《仁智传》、《贞顺传》、《节义传》、《辩通传》和

校中战国策书、中书余卷，错乱相糅，莒有国别者《孽嬖传》。全书一百零四篇，除两篇故事(《贞顺

八，篇少不足。”《管子书录》：“所校雠中管子书三传·陈寡孝妇》、《辩通传·齐太仓女》)所写的人

百八十九篇，大中大夫卜圭书二十七篇 凡中外 物、背景是在汉文帝时，其他一百零二篇故事都发

书五百六十四篇，以校除复重四百八十四篇，定著 生在先秦时期。《汉书》刘向本传称《列女传》所依

八十六篇”；《晏子书录》：“所校中书晏子十一篇， 据的材料“采取《诗》、《书》所载”，事实上却远不

臣向谨与长社尉臣参校雠太史书五篇，臣向书一 只这些。除像余嘉锡先生所言，多“发明《左氏》之

篇，凡中外书三十篇”等等。而《初学记》所引 义”外，以现有的古籍面貌来考论，《列女传》中的

这句话，于校书的情况只字未提。如果确引自刘向 内容至少还涉及《国语》、《韩诗外传》、《战国策》、

《别录》，这个“校”只能作“呈、献”解，而不是校 《史记》、《晏子春秋》等文献。那些涉及帝王诸侯

勘、订正的意思。 的后妃及朝中臣相妻子的故事，或出自《左传》、

那么，《汉书》本传中引起后代学者疑问甚至 《国语》，或出自《史记》、《诗经》，还有一些写民间 误解

的“序次为《列女传》”的表述(有别于“著《新 奇女子的故事，散见于《韩诗外传》或与《新序》、

序》、《说苑》凡五十篇”)，又作何解释呢?我们应 《说苑》互见。当然，还有部分故事内容(约占全书

该看到，班固在《汉书·艺文志·诸子略》儒家类的六分之一左右)所依据的文献现在已无从查考。

万方数据

i》SOCIAL

SCIENCE JOURNAL

其中的主要人物有的史上有记载，但行迹不符，可 从篇幅看，《列女传》故事的长度是《韩诗外

能是源文献失传，有的本身可能就是传说人物，或传》的一倍还多，但故事的中心内容基本上是一致

许是出于刘向的自创。即使是完全引自源文献的的。那么《列女传》中增加了什么?上文画线的部

故事，在刘向的笔下也做了微妙的改变。我们看下分为《韩诗外传》所没有，经过分析我们不难看出，

面一则故事： 刘向在《魏节乳母》中最大的贡献，是增加了一个

秦攻魏，破之，少子亡而不得。令魏国日：“有 人物形象，或者说把《韩诗外传》中与乳母对话的 得

公子者赐千金，匿者罪至十族。”公子乳母与俱 “人”改换成了“故臣”。在《韩诗外传》中，“人”没

亡。人谓乳母日：“得公子者赏甚重，乳母当知公 有任何背景，只是与乳母相识，知道她是公子的乳

子处而言之。”乳母应之日：“我不知其处。虽知 母，因此才劝她不要错过获得重赏的机会。他和乳

之，死则死，不可以言也。为人养子，不能隐而言母的死没有任何关系。“故臣”则不一样，他是先

之，是畔上畏死。吾闻忠不畔上，勇不畏死。凡养朝旧臣，不仅与乳母相互认识，而且熟知魏王室内

人子者务生之，非务杀之也。岂可见利畏诛之故，情，这就为情节的展开做好铺垫。作为朝中大臣，

非义而行诈哉?吾不能生而使公子独死矣。”遂与在国破家亡的关键时刻理应尽忠报国，或者至少能

公子俱逃泽中。秦军见而射之，乳母以身蔽之。著像乳母一样，想尽办法掩护好未亡的公子。可故臣

十二矢，遂不令中公子。秦王闻之，飨以太牢，且爵的做法恰恰相反。他见用千金之利劝诱乳母仍无

其兄为大夫。《诗》日：“我心非石，不可转也。” 动于衷，便直言“我闻公子与乳母俱逃”，逼使乳母

这则故事采自《韩诗外传》第九卷第六章，下 说出实情。遭到拒绝后，故臣还不死心，又说：“今 面

是《列女传·节义传·魏节乳母》的全文： 魏国已破，亡族已灭。子匿之，尚谁为乎?”新增的

魏节乳母者，魏公子之乳母。秦攻魏，破之。杀 情节环环相扣，用故臣的言行反衬乳母，更见乳母 魏

王瑕，诛诸公子，而一公子不得。令魏国日：“得 的气节。乳母的忠于信义与故臣的见利忘义形成

公子者，赐金千镒。匿之者，罪至夷。”节乳母与公鲜明的对比、反差，突出了乳母形象的道德意

子俱逃，魏之故臣见乳母而识之日：“乳母无恙义——“守忠死义”。故事的结局，在《韩诗外传》

乎?”乳母日：“嗟乎!吾奈公子何?”故臣日：“今公中，乳母是因为与公子一起逃跑时被秦军发现，为

子安在?吾闻秦令日：‘有能得公子者，赐金千镒。掩护公子被射杀而死。而在《魏节乳母》中，是由

匿之者，罪至夷。’乳母倘言之，则可以得千金。知于故臣的告密，乳母与公子被迫杀，最后乳母与怀

而不言，则昆弟无类矣。”乳母曰：“吁!吾不知公中的公子死在了一起。这一结局更悲壮、更感人，

子之处。”故臣日：“我闻公子与乳母俱逃。”母日：也使故臣的丑恶嘴脸暴露无遗。结尾“君子谓”

“吾虽知之，亦终不可以言。”故臣日：“今魏国已(或“君子日”)至“颂”，是《列女传》篇末通用的模

破，亡族已灭。子匿之，尚谁为乎?”母吁而言曰：式，刘向借君子之口直抒胸臆，评议人物，从而也能

“夫见利而反上者，逆也。畏死而弃义者，乱也。看出写作此篇的目的。《韩诗外传》重在以传解

今持逆乱而以求利，吾不为也。且夫凡为人养子者诗，而《列女传》则重在赞颂女性形象的道德意义。

务生之，非为杀之也。岂可利赏畏诛之故，废正义两相比较不难看出，刘向所做的工作不是简单的改

而行逆节哉!妾不能生而令公子禽也。”遂抱公子 动，而是一种再创作。 逃于深泽之中。故臣以告秦

军，秦军追，见争射之， 《列女传》中有近半数的内容类似于《魏节乳

乳母以身为公子蔽，矢著身者数十，与公子俱死。 母》与《韩诗外传》故事的关系。它们的主干与源

秦王闻之，贵其守忠死义，乃以卿礼葬之，祠以太 文献基本一致，所不同的是，《列女传》为了强化女

牢，宠其兄为五大夫，赐金百镒。君子谓节乳母慈 性的传主地位，都程度不同地增加了人物对话特别

惠敦厚，重义轻财。礼，为孺子室于宫，择诸母及阿 是女性人物的对话或独白，有的增加了对女性内心

者，必求其宽仁慈惠，温良恭敬，慎而寡言者，使为 细微的描写，让善者更善、恶者更恶，使故事为刘向

子师，次为慈母，次为保母，皆居子室，以养全之。 所要表达的思想服务。像《贤明传》》中的《齐桓卫

丝△垂主丕堡焦。塞整垫丝塞：塾塑盟虐：垡堕壁 姬》、《晋文齐姜》、《秦穆公姬》、《楚庄樊姬》、《晋

壅：垦尘土主：兰垫!壁垂；：：堡查堡△：盟叁壁查。：：

赵衰妻》、《齐相御妻》、《楚接舆妻》，《仁智传》中

此之谓也。 的《密康公母》、《楚武邓曼》、《曹僖氏妻》、《孙叔

颂日：秦既灭魏，购其子孙，公子乳母，与俱遁 敖母》、《晋伯宗妻》、《齐灵仲子》、《赵将括母》， 逃，

守节执奎，不为利违，遂死不顾，名号显遗。 《贞顺传》中的《宋公伯姬》、《息君夫人》，《节义

万方数据

渤纱

彳五艺一。 会河 科耵 孳耵 ；矿霉一第 计雨 一期

传》中的《鲁孝义保》、《代赵夫人》、《周主忠妾》， 女传》有明确的政治目的。《战国策》是经刘向整

《辩通传》中的《齐管妾婧》、《晋弓工妻》、《齐伤槐 理、删削、编定的一部重要史著。他对其中的史事、

女》、《阿谷处女》、《齐女徐吾》、《齐太仓女》以及 故事自然非常熟悉。因此，在写《列女传》时，把这

《孽嬖传》中的绝大多数篇幅都属于这种情况。则适合母题的小故事采来，加以利用。这也正说

我们再来看被刘知几批评为“故为异说，以惑 明，刘向是将“《诗》、《书》所载贤妃贞妇，兴国显家 后

来”的《周主忠妾》。此故事的原型出自《战国策可法则，及孽嬖乱亡者”作为素材来使用的。类似

·燕策一》，原是苏秦为了替自己辩护、给燕王讲 这样将史事或故事作素材使用的内容，在《列女 的

一个因忠信而得罪的故事。其原文不足百字：传》中也占有较大篇幅。除刘知几指出的《齐女徐

臣邻家有远为吏者，其妻私人。其夫且归，其 吾》、《齐宿瘤女》、《晋圉怀赢》外，还有《卫姑定 私之

者忧之。其妻日：“公勿忧也，吾已为药酒以姜》、《齐女傅母》、《邹孟轲母》、《柳下惠妻》、《鲁 待之

矣。”后二日，夫至，妻使妾奉卮酒进之。妾知黔娄妻》、《晋羊叔姬》、《齐杞梁妻》、《楚昭越姬》、

其药酒也，进之则杀主父，言之则逐主母，乃佯僵弃 《齐威虞姬》等。

酒。主父大怒而笞之。

广] 徐复观在论及先秦两汉思想家表达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