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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古籍出的伪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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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结论

这书是如此浅陋,以至于可以先下结论:署名晏殊的《解厄学》,是今人编造的伪书。不只如此,天津古籍出版社出的“盾之书”中的另外四种——署名文中子的《止学》、署名王旦的《谏学》、署名杨慎的《韬晦术》、署名杜预的《守弱学》,都是伪书。

网上有消息说,天津古籍还有一套“矛之书”,也是五种,分别为《智读学》《势书》《予学》《观人术》《仕进学》,不过现在查不到相关信息。如果我推测得不错,这五种同样是伪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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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从版本来看

我们要说某种古书,版本是绕不开的问题,就算从土里刨出来的,也得明确是何地、何时出土。但我敢肯定,《解厄学》的流传,不会超过三十年。在古代的各种书目、文集、丛书里,绝对看不到它的影子——事实上,“解厄学”这个名字就满满的现代气息。

现在能见到的最早的《解厄学》,是南方出版社2006年出版的,收入“天下无谋文丛”。2006年正是“厚黑学”一类书横行的年代。前此的2003年,还有一本中国华侨出版社出版的《避祸学》,署名“马树全”编著——那时还没托名古人,“人心不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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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看“天下无谋文丛”里都有什么:《度心术》,[唐]李义府著,马树全注译;《止学》,[隋]文中子著,马树全注译;《处世悬镜》,[南北朝]傅昭著,冠中注译;《势胜学》,[北宋]薛居正著,马树全注译;《予学》,[东汉]许劭著,马树全注译;《观人经》,[三国]刘邵著,史半山注译;《仕赢学》,[五代]冯道著,史半山注译。从东汉到北宋,洋洋大观,都跟《解厄学》一样,像从石头里蹦出来的,简直可以媲美汲冢书了。

2009年,文化之火燃烧到海峡对岸,黎明文化事業股份有限公司也出了《解厄学》,并且打出“一部中國版的關於《人性弱點》的智慧典籍”的副标题。

到2010年,《解厄学》又在黄山出版社出版,改名《解厄鉴》,收入“天下无谋之秘卷八书”。这“八书”分别是[明]杨慎《韬晦术》、[唐]来俊臣《罗织经》、[明]张居正《权谋书》、[北宋]晏殊《解厄鉴》、[五代]冯道《仕经》、[五代]长乐老《小人经》、[隋]文中子《止学》、[西晋]杜预《守弱学》——又是中国古文献的大发现。

2012年,金城出版社也出了《解厄学》,注译者是史明月——这大概是作伪者(不确定是否为马树全)始料不及的,但是既然托名晏殊,别人公然拿去也毫无办法,只能吃哑巴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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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台湾的好讀出版社也拿去出了,译注者是曾珮琦,副书名“化解危機、解厄脫困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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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转了一圈,《解厄学》完成经典化,被各种国学网站收录,一些文章、论文也开始引用,讲哲理、熬鸡汤的公众号,喜马拉雅、b站的博主推波助澜,流荡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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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迪的博士论文《传统“信”的继承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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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婧旖的硕士论文《晏殊文章美学观研究》

终于,到了今年,天津古籍出版社也掺和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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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从文本来看

《解厄学》的文本,几乎全是双句,上下相对,有点像《菜根谭》之类。由此也可以推测,它不大可能出自北宋的晏殊之手。然而“像”只是外表,细读两三句马上可以发现,这假古文十足的婢学夫人,不仅扭捏作态,行止失仪,有时甚至双腿打结,走不下去。

比如第一卷“藏锋”:“厄者,人之本也。锋者,厄之厉也。厄欲减,才莫显。上求贤,毕其功而志易。下求荣,成其事而意满。不知戒惕,上下难容也。仁者不逐其名,仁贵焉。明者不恋其位,明弃焉。勇者不争其锋,勇敛焉。生之惟艰,何足道哉?”

“厄者,人之本也”,第一句就不通。如果厄是人之本,那么解厄岂不是自毁根基,减厄岂不是自戕性命?“锋者,厄之厉也”,不知所云。看看译文,“困厄是人生固有的现象。吐露锋芒,是困厄加剧的原因”——有没有道理先不说,意思是明白的。但“人生固有的现象”跟“人之本”完全是两码事,我推测,作伪者是先写了现代文,再倒推着捏古文,然而水平不够,词不达意,于是成了这个样子。“仁德的人不务虚名,仁德才是最宝贵的。明智的人不会贪恋权位,真正的明智是懂得放弃。勇敢的人不会逞强斗狠,真正的勇敢是知道内敛”,这几句更明显了。

同属“盾之书”的《守弱学》,号称西晋杜预所著,译注者同为马树全,拿卷一“敬强篇”来对比一下:“世之强弱,天之常焉。强者为尊,不敬则殃,生之大道,乃自知也。君子不惧死,而畏无礼。小人可欺天,而避实祸。非敬,爱己矣。智不代力,贤者不显其智。弱须待时,明者毋掩其弱。奉强损之,以其自乱也。示弱愚之,以其自谬焉。”同样的几乎全是双句,上下相对,同样的似通非通,如出一辙。杜预和晏殊相差七八百年,文风何其相似乃尔,还都是些扯淡话,不是假的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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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因由

前几天发现天津古籍出伪书,我既惋惜又生气,因为我买过他们出的书,觉得不至于此。但是作为普通读者,我只能牢骚两句。不料有个豆友跟我说:“《解厄学》的出版社或者作者大概有什么人情需要大家还?我的首页时间线最近不断有人点想读,一点就是一整套伪古籍。”那么,大概是出版社或者作者在搞营销了。既然这样,我也来写个书评吧。

作伪者蒙蔽世人,借此渔利,是他的耻辱。专业的出版社分辨不出,竟而拿来出版,或者分辨出了而仍要出版,是出版社的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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