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在《光州记忆》中使用过《夷坚志》中收录的一篇《光州兵马虫》。看似满纸荒唐之言,实则反映的是多灾多难的光州百姓之苦。一句“方离乱时,民逃匿无地,悉自经于兹室,此即缢索也”即包含了光州的先民承受的多少血腥啊。有句话叫:“天下没有新鲜事,一切尽在《夷坚志》。”那今天就再说两则吧。
第一则是比较荒诞的“鬼怪”事——《夷坚甲志·卷十六·光州墓怪》:
光州士人孔元举,居城外数里间,每入城,辄经乱葬垅。日诣州学,晨往暮归,必过之。一夕归差晚,日犹衔山。闻有人高诵“维叶萋萋,黄鸟于飞”之句,至于再三。审其声当所行道上。少顷差近,则闻声在墓间。回首视之,一物如蹲鸱,毛毵毵覆体,赤目猪喙,瞠视孔生。厉声曰:“维叶萋萋。”孔大骇,亟步归。即病,旬日死。
第二则就暗含了不少历史、人文记忆,和曾经知光州的李弥大(1080—1140年)有关——《夷坚乙志·卷九·八段锦》:
政和七年,李似矩【弥大】为起居郎。有欲为亲事官者,两省员额素窄,不能容,却之使去。其人曰:“家自有生业,可活妻子。得为守阙在左右,无以俸为也。”乃许之。
早朝晏出,未尝顷刻辄委去,虽休沐日亦然。朝晡饮膳,无人曾窥见其处者。似矩嘉其谨,呼劳之曰:“台省亲事官,名为取送,每下马归宅,则散去不顾矣。况后省冷落,尔曹所弃,今独如是,何也?”曰:“性不喜游嬉,且已为皂隶,于事当尔。”
似矩素于声色简薄,多独止外舍,效方士熊经鸟申之术,得之甚喜。自是令席于床下,正睡熟时,呼之无不应。尝以夜半时起坐,嘘吸按摩,行所谓八段锦者。此人于屏后笑不止,怪之,诘其故,对曰:“愚钝村野,目所未见,不觉笑耳,非有他也。”后夜复然,似矩谓为玩己,叱曰:“我学长生安乐法,汝既不晓,胡为屡笑?”此人但谢过。既而至于三,其笑如初。始疑之,下床,正容而问曰:“自尔之来,我固知其与众异,今所以笑,必有说,愿明以告我。”对曰:“愚人耳,何所解?”固问之。踟踌良久,乃言曰:“吾非逐食庸庸者流。吾之师,嵩山王真人也。愍世俗学道趋真者益少,欲得淳朴端敬之士教诲之,使我至京洛求访,三年于此矣。昨见舍人于马上,风仪洒落,似有道骨可教,故托身为役,验所营为。比观夜中所行,盖速死之道,而以为长生安乐法,岂不大可笑欤?”似矩听其言,面热汗下,具衣冠向之再拜,事以师礼。此人立受不辞。坐定,似矩拱手问道,此人略授以大指,至要妙处则曰:“是事非吾所能及也,当为君归报王先生,以半岁为期,复来矣。”凌晨,不告而去。
明年五月,似矩出知光州,终身不再见。【沈度公雅说。】
八段锦是一种中国古代气功功法,形成于宋代,最早的记载就出自洪迈的这《夷坚乙志》中。由八种肢体动作组成,内容包括肢体运动和气息调理。
李弥大,字似矩,号无碍居士,吴县(今江苏苏州)人。登崇宁三年进士第。以大臣荐召对,除校书郎,迁监察御史。假太常少卿充契丹贺正旦使。时传闻燕民欲归汉,徽宗遣弥大觇之。使还,奏所闻有二:“或谓彼主淫刑灭亲,种类畔离,女真侵迫,国势危殆为可取;或谓下诏罪己,擢用耆旧,招赦盗贼,国尚有人未可取;莫若听其自相攻并。”迁起居郎,试中书舍人,同修国史。童贯宣抚永兴,走马承受白锷恃贯不报师期,朝廷止从薄责。弥大缴奏,以为边报不至,非朝廷福。锷坐除名,弥大亦出知光州。移知鄂州。召为给事中兼校正御前文籍详定官,拜礼部侍郎。金人大举入侵,李纲定城守之策,命弥大为参议,与纲不合,罢。未几,除刑部尚书。初,朝廷许割三镇畀金人,既而遣种师道、师中援河北,姚古援河东,弥大上疏乞起河东西境麟、府诸郡及陕西兵以济古之师,起河东路及京东近郡兵以济师道、师中之师,为腹背攻劫之图。遂除弥大河东宣抚副使。张师正领胜捷军败于河东,溃归,弥大诛之。复遣余卒援真定,余卒叛。宣抚罢,命弥大知陕州。河东破,小将李彦先来谒,言军事,弥大壮之,留为将,戍崤、渑间以遏敌。诏遣使召援,弥大未敢进。会永兴帅范致虚糺兵勤王,檄弥大充诸道计议。行至方城,道阻,乃率众赴大元帅府。建炎元年,除知淮宁府。到郡未几,杜用等夜叛,弥大缒城出,贼散乃还,坐贬秩。寻召为吏部侍郎。帝如杭州,命权绍兴府,试户部尚书兼侍读。吕颐浩视师,以弥大为参谋官。弥大奏:“王导、谢安为都督,未尝离朝廷,今边圉幸无他,颐浩不宜轻动。”又言:“已为天子从官,非宰相可辟。乞于诸军悉置军正,如汉朝故事,以察官、郎官为之。陛下必欲留臣,当别为一司,伺察颐浩过失。”忤旨,出知平江府。中丞沈与求劾弥大谋间君臣,妄自尊大,夺职归。起知静江府,奏广西边防利害。入为工部尚书。未几,罢去。广西提刑韩璜劾其在静江日断强盗死罪,引绞入斩,贬两秩。绍兴十年卒,年六十一。
附《夷坚乙志·卷九·八段锦》译文(出自“祥宏讲夷坚”):
宋徽宗政和七年(1117年),李似矩(名“弥大”)做起居郎,有个人想在他这里干个随身仆从(亲事官)。当时中央部门(两省)编制有限,安排不了,李似矩婉拒,就让他走。他说:“我家里有生意,可以养活妻儿,我在你身边帮忙也好,跑腿也好,我不要薪水。”李似矩就答应了。
后来,李似矩上朝退朝,此人顷刻不离,前后忙活,即使节假日(休沐日)也一样。李似矩连早晚饭都不知他到哪儿去吃,也不知他睡哪里。反正他早晨就来,晚上就走了。李似矩觉得此人谨慎小心,兢兢业业。他就慰问这“亲事官”说:“中央部门(台省)这些亲事官,有个俗称叫‘取送’,一般是官员从朝里下班了回家,骑着马到了家门口,亲事官就不用跟着进去了,也就下班了。后省这些部门更没什么油水,没人愿意干亲事官这个活儿,怎么唯独你愿意跟着我?你怎么就跟别人不一样呢?而且还这么兢兢业业,认认真真的,你给我解释一下吧!”这“亲事官”就说:“我的性格不喜欢嬉闹,也不喜欢四处转悠,既然已经做了你的随从,我就安心服侍,这就是我的本职工作,应该如此!”
李似矩其人不喜欢声色男女之事,所以不喜欢回家,愿意在外面找地方住,他仿效那些方士(道家修行者)做一种熊经鸟伸术(类似五禽戏一类的养生保健操)。每当他打起这套拳来,就很高兴。后来,因为每天都住在外边,这个亲事官也跟着不离左右。李似矩说:“你就在我床底下铺个席子睡吧!”晚上睡觉,李似矩看他睡得挺香,一旦有事招呼,这人马上就答应。李似矩有时候夜里睡不着,就坐起来,开始吐纳按摩,行自己的一套功法。他还给这功法起名“八段锦”。
有一天夜里,李似矩打起“八段锦”,那亲事官在屏风后面笑。李似矩心里不舒服,就责问他为什么笑?亲事官就说:“我是乡野村夫,没见过这个,所以看着好笑。没有别的意思。”第二天夜里,李似矩又打“八段锦”,那人还是笑。李似矩怀疑他在戏弄自己,就斥责说:“你知道吗?我学的是长生安乐法,你既然不明白,干嘛老笑呢?”亲事官不断谢罪。等到了第三天,那人还是笑。这一下,李似矩就怀疑了,他从床上下来,很郑重其事地问那人:“从你到我这儿来以后,我知道你跟别人不一样,你现在笑一定是有说法的,你必须明确告诉我为什么笑?”那人回答说:“我就是个蠢人,我也没有办法解释为什么笑。”后来李似矩还是不断的问。这亲事官想了很久,才说:“其实,我不是个庸碌之辈,我是个修道者,我的老师是嵩山的王真人,他怜悯世间学道求真的人越来越少,想找些好苗子,找一些淳朴端正之士,目的要传道。他让我到洛阳、京城认真求访一番。我在京城已经待三年了,那天我看见你骑马过来,一副风仪洒落的样子,很有仙风道骨的气质,我看是个可培养的苗子,所以跑到你身边当那个杂役,实际就是近距离观察你。你每天夜里搞这个‘八段锦’,我看那是速死之道,你竟然还以为是长生安乐法!你说我能不笑吗?”李似矩一听,汗如雨下,脸也红了。他连忙整理衣冠,非常郑重其事的给这个亲事官下拜,对待他就像对待老师一样。这个亲事官往那一站,也不回避,而是接受了李似矩的下拜。
拜完了以后,李似矩拱手向这个亲事官求道。那个人大致说了说“修道”的注意事项,到了关键之处,他说:“这里面的奥妙,我现在还说不清楚,我得帮你把老师请来,我们约定好以半年为期,我会再来找你。”等到了凌晨,那亲事官不告而别。
到了第二年的五月,李似矩调官,做了光州(现河南潢川县)太守。后来这个亲事官就再也没出现过。
这个事儿是沈度(字公雅)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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