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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兆言谈《南京传》:南京城意象丰厚,充满“文化上的可爱”

叶兆言谈《南京传》:南京城意象丰厚,充满“文化上的可爱”作家叶兆言坦言自己总活在某种时间的错位中,这和他的勤奋高产有关。譬如,上一本书尚在宣传期,他已经马不停蹄开始新一轮创作,乃至提起旧作恍若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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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叶兆言坦言自己总活在某种时间的错位中,这和他的勤奋高产有关。譬如,上一本书尚在宣传期,他已经马不停蹄开始新一轮创作,乃至提起旧作恍若隔世。又譬如,即将出版的《南京传》正引发关注,从北京传来的却是关于《刻骨铭心》的好消息:8月12日,第十届茅盾文学奖评奖办公室公示了本届“茅奖”10部提名作品,2018年出版的叶兆言长篇小说《刻骨铭心》榜上有名。 最令叶兆言“刻骨铭心”的,还是他的南京。生于兹长于兹,被誉为“用文字占有了一座城市”,叶兆言早已和南京城互为标签。《南京传》付梓之际,《文艺周刊》对叶兆言进行专访,听他“韶韶”他眼中的南京,和借由南京这扇窗户打开的中国历史。

秣陵小树苗

见证中国历史大走向

彼得·阿克罗伊德《伦敦传》之后,任何一部试图为城市立传的书都很难摆脱和它的比较。《南京传》同样如此。叶兆言坦言,读了《伦敦传》没觉得多惊艳,因为他的兴趣其实不在伦敦或南京这一座城市的故事上,他特别想写的是中国史。而南京,“他坐着说话的这把椅子”,恰恰为管窥中国历史提供了绝佳的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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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211年,孙权将治所迁往南京(时称秣陵);公元229年,东吴正式定都南京,改名建业。从这一年开始,南京这艘驶向未来的航船,开始扬帆起程。

“有两个城市特别适合作为讲述中国历史的视角。一个是北京,它成为首都是相当晚近的事情,但毕竟见证了天下如何归于一统;另一个城市就是南京。”叶兆言说,“公元229年,孙吴定都南京,这就像在秣陵栽下了一株小树苗,在此后的历史中枝繁叶茂。在历史烟云的图景中,它成了一个永远能在乱世中获得机会的城市,成为失败王朝的避难所,但在盛世,它总逃离不了被中央政府提防和打压的命运。南京的‘备胎’地位,决定了它和中国历史走向的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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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传》中,叶兆言为这座城市截取的每个瞬间,都和中国的大历史有关:隋唐时,政治上遭到刻意贬抑的南京经济、文化发展强大,李白在此留下的诗篇辉映了整个盛唐;到了南宋,南京赏心亭见证了爱国诗人们渴望收复失地而不得的痛苦,和长使英雄泪满襟的失望;万历年间,定居南京的传教士利玛窦,不仅促进了西学东来,他留下的《利玛窦中国札记》更成为了解当时中国的重要著作;1661年,才子金圣叹因“哭庙”在南京三山街被砍头,这意味着珊珊可爱的明朝终于逝去,一个由满清统治的木讷无趣的时代到来……

随着“秣陵的小树苗”枝繁叶茂,南京人或者说吴人的气质也随之发生了变化。“吴人尚武是有着历史传统的,历史上的吴越春秋,斗的就是一个狠字,吴王金戈越王剑,吴人轻生死,重信义,好鬼神,英勇无比,很像后来的湖南人。”叶兆言说。到了后来,吴人的气质变得纤弱靡丽,在他看来和南方的经济发展有很大关系——有钱了自然不愿意打仗了。

繁华似梦

文人想象的南京实在可爱

90年代叶兆言写过一部《南京人》,从吃喝玩乐衣食住行等各个角度剖析南京人的性情气质,全书基于真实唯独虚构了一处:有个民国老教授讲,南京人就爱读书,不会做官,也挣不了钱。这个故事影响太大了,以至于当官的见了叶兆言,说“叶老师你说得太对了,我们南京人就是不会做官。”做生意的见了他也很激动:“您说得没错,我们南京人就是不懂挣钱。”叶兆言只好逢人就说:对不起,这个故事是我虚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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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要这样?叶兆言解释,文学当然要建构理想,比如南京人不爱做官不会赚钱的故事,就寄托了他对南京人的一点理想;但另一方面,写作者也要说出真相,要让人们知道,其实南京人也爱做官,也想挣钱,和别地方的人没啥区别。《南京传》里也有这样的道理:“所谓六朝古都,所谓六朝繁华,拆穿了看,有时候只是一种文化上的可爱。”

不得不说,文人想象的南京实在可爱。“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读了刘禹锡的这首《金陵五题·石头城》,你一定会想象六朝时南京高高的城墙上,有着可以用来射箭的城垛,推开厚厚城门,穿过深深门洞,你就可以走向中国古代城市的深处。但《南京传》告诉你,那时南京都城和外郭城墙均以竹篱笆围成,整个城市看上去仿佛是一座巨大的竹寨。还有左思《吴都赋》,一句“挥袖风飘而红尘昼昏,流汗霢霂而中逵泥泞”,极尽汉赋铺采摛文之能事,顷刻之间洛阳纸贵,但这样近乎浪漫的吹嘘和真实的南京城并没有多大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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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叶兆言在《南京传》中写道:“自古‘繁华’二字,后边喜欢再加一个‘梦’字。繁华常常就是梦,就是空想。历史是真实,有时候也只是想象……南京城从一开始就是一种文化,就是说得比实际更好,描写得比真实更精彩。”

文化想象对南京城市形象的塑造非常重要,六朝之后,对南京的想象有愈演愈烈之势。这是因为从六朝起,短命王朝、历史兴亡等字眼就再也没和南京分开过,并催生了文人的“花式创作”。以至于叶兆言感慨,“兴亡”简直成了关于南京的一道命题作文,后世文人们动不动就要玩一把,无数关于兴亡的诗行层层垒筑了人们对这座城市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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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的感伤形象其实是特别可爱的。”叶兆言说,在南京这里,她的痛苦被酿成了美酒,慰藉着人们的得意或者失意,“失意的人来到这里,遐想城市当年的繁华和自己曾经的风发意气,以此舔舐失意的伤口,譬如辛弃疾‘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奋发有为的人来到这里,感慨筚路蓝缕的创业艰辛,如毛泽东写下‘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南京这个意象的内涵太丰厚了,容易写出好诗。”

包括叶兆言自己,也很喜欢南京的那些散发着伤感气息的陈迹。“南京九华山一段的台城,过去特别好看。残损的城墙,边上长了野树,这里倒掉一棵,那里墙砖掉了一块,傍晚斜斜的夕阳一照,有一种特别的凄美和意境。”叶兆言感慨,修缮了之后,台城反而没有当初的味道了。

写作狂人

把写作当作对以往的拯救

眼下,《南京传》即将装订出版,叶兆言收到译林出版社寄来的样书,书壳是仿的城墙砖,他摸了又摸,说磕磕巴巴的样子挺像六百年老城砖,美中不足是还不够旧,但也知道“好是没有底的”。写完《南京传》,仅今年他就又写了四个短篇、一个中篇,据他自己粗略估算,写作近40年来,大大小小各种版本加起来出了近两百本书。周围人都劝他停一停,注意身体,他明白大家的好意,但就是停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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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叶兆言的人都知道,他非常勤奋。“为了写作,我没有贪黑但起码起早了,最多的一次连着写了十个小时,写到大脑缺氧,走路脚底都是飘的,只能赶紧散步,用身体的疲惫驱散写作的疲惫。虽然疲惫,但很开心到了这把年纪我还能写。写《刻骨铭心》之前,我预感自己要写不动了,对女儿说,这很可能是老爸的最后一本书。所以你能想象,写完《南京传》之后我有多得意——我又写了一本书!”说这话时,叶兆言像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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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过花甲,体力不济加上眼力不济,叶兆言的写作注定是一场与身体的斗争,用他的话来说,更蕴涵着老骥伏枥的悲壮。

“我就是喜欢写,是个地地道道的写作狂人。有人问《南京传》是历史还是文学?我说文史哲不分家,重要的是写,是表达,是以文会知音的快乐,写什么反而没那么重要。”叶兆言还发现了笔耕不辍带来的意外馈赠:每出一本新书,往往能带动以往作品的销售,有读者读了新书觉得感兴趣,就买来他的旧作阅读。因此叶兆言说,写作也是对以往的拯救,拯救从前的书写以对抗湮没,这多少在悲壮之外,给他增添了一抹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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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兆言喜欢写作,但不把写作看得多么高尚,一如他喜欢南京,但不愿把南京说得多么与众不同,“一个文化人总吹嘘自己多么高尚,自己家乡多么厉害,我觉得这挺没有教养的。”他更不愿把文学和成功学挂上钩。谈起对获奖的期待,叶兆言淡淡地说,作家当然都希望获奖,以及希望拥有很多读者、作品能有很好的印数,但希望是很虚无飘渺的东西,它并不那么容易就成为现实,“因此,写作更多的是自娱自乐,是自己在这个过程中得到的满足,只有这个是实实在在的,可以支撑着你一直写下去。我觉得我挺像陶渊明笔下的五柳先生,‘常著文章自娱,颇示己志。忘怀得失,以此自终’。这说的就是我吧。”

《南京传》之后,下一部大部头的作品会是什么?叶兆言笑着透露,《南京传》截止在1949年,这以后的南京历史,应该是下一部书的内容,“可以告诉读者,这已在计划之中”。

交汇点记者 冯圆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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