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听音频的朋友可移步喜马拉雅,搜索《通俗西藏史》,老布充满大碴子味儿的口音,将扑面而来!
各位喜马拉雅的小伙伴大家好,藏史德云社的老布,又来啦!
咱们之前用好几期讲了突厥,之所以要讲突厥是因为,西突厥和后突厥是唐蕃争霸这盘大棋里的重要变量。
唐蕃争夺西域的过程中,突厥势力的亲疏向背可以起到很大的作用,而后突厥和吐蕃则是一南一北,分散瓦解了唐朝的国家力量,虽然这两个政权,从始至终也没有明确联合过的迹象,但它们实际意义的联动,确实造成了唐朝的顾此失彼。
所以从这个角度上说,不了解突厥存在的意义,来探讨唐蕃关系是不完整的。
不过在讲西突厥的时候,它的成立、崛起、分裂讲得比较清楚,中后期讲得比较简单。这么讲主要是因为,后面这段和唐蕃关系联系紧密,咱们会单独讲一下。
唐朝建立之初,东突厥的颉利可汗年年来串门,每次都不空手回去。这把唐朝君臣给挤兑的,都出来迁都避祸的动议了。据说李渊也曾经一度很心动,派人去秦岭以南找地方做准备。
这时候,据说又是李世民站出来反对,他说:“夷狄自古为中国患,未闻周、汉为迁也。愿假数年,请取可汗以报。”
当然了,之后李世民是咋回事儿,咱都知道了。
这个天子守国门的唐朝版,是不是他的提议,其实也不一定。
不过,从这件事也能看得出来,东突厥所代表的北方边患,一直都是唐朝的核心问题。
西边的问题,能解决当然最好,要是解决不了,能按住北边,也算是退而求其次。要是北边的问题一直没解决,西边根本就不是个问题,这时候的问题,就变成了往哪儿跑最合适的问题了。
所以,唐朝边防的核心点,始终都是北方,西方和西南方向,一直都是从属性的问题。
也是唐朝运气比较好,突厥、大唐、吐蕃三方一直在错峰运行,给了唐朝君臣一个辗转腾挪的空间。
东突厥鼎盛的时候,唐朝才刚刚成立,吐蕃还在高原上深耕;
等唐朝运行到第一个高峰,东突厥垮了,西突厥的精力都放在了西边,吐蕃才刚刚冒头;
等吐蕃崛起了,对吐谷浑打出了收割局。
这时候的唐朝,运行在两个高峰之间波谷里,西突厥同样过了巅峰期,也在波谷里挣扎;
等后突厥崛起了,吐蕃也过了第一个高峰期,开始进入波谷。
唐朝虽然还在波谷里,但至少不用同时面对两个强势对手的南北夹击,西突厥则陷入了内讧,变得愈发弱势;
等唐朝进入了第二个高峰期,吐蕃、后突厥、西突厥全都陷在了波谷里。于是唐朝在三个方向上进行了收割,其中后突厥直接崩了盘;
等到唐朝过了第二个巅峰期,发生了断崖式的跌落,吐蕃进入了第二个高峰期,对唐朝和西突厥进行了收割,打得唐朝缩在关中平原不敢冒头。
等到唐朝缓得差不多了,开始从关中冒头了,吐蕃又过了巅峰期,开始走下坡路,直到国内矛盾激化,最终崩盘。
从这几条此起彼伏的曲线上看,唐朝和吐蕃都走出双高峰的曲线,而三个突厥汗国都是单曲线。另外,每个政权的崛起期,都是和别人错开的,这对所有人来说,都算是运气不错,因为任何一方其实都没能力,同时对付两个强势的对手。
这种错峰的曲线,导致唐朝运作了一个完美的节奏,可以集中力量先后干掉了东突厥、西突厥、后突厥。
说实话,要是东西突厥从两个战略方向上一起施压,李世民就是再英明神武也扛不住。
就单从西域来说,唐朝的节奏也堪称完美。
贞观三年(629年)十一月,李世民集全军之力,打垮了东突厥。
贞观四年(630),唐军西出阳关,在新疆哈密置西伊州。
此时,西突厥内部的达头、阿波两个王系矛盾陷入白热化,强横一时的统叶护可汗被自己的伯父,属于阿波系的莫贺咄所杀。
统叶护可汗的死,代表着西突厥两厢势力矛盾的公开化,属于西突厥汗国的强势岁月,也就此终结。
唐朝正是趁着西突厥内讧的机会,将触角伸到了西域,在离敦煌(沙州)最近的哈密,打上了第一个钉子。
贞观六年,李世民将西伊州的“西”字去掉,称伊州,开始了郡县制的改造。
贞观十四年(640年),唐军攻破高昌国,置西州(今新疆吐鲁番)、庭州(今新疆吉木萨尔)。
九月,“置安西都护府于交河城,留兵镇之”。
贞观十八年(644年),讨焉耆国(今新疆焉耆)。
贞观二十二年(648年),郭孝恪[kè]平龟兹国(今新疆库车),把安西都护府从高昌迁至龟兹。
至此,龟兹、于阗、焉耆、疏勒的四镇结构初具模型。
唐高宗显庆二年(657年),苏定方平阿史那贺鲁之乱,将安西都护府重新迁回龟兹,并升格为安西大都护府。
同时,李治在突厥故地分设蒙池、昆陵两个都护府,并在附属小国设置羁縻州府,都隶属于安西大都护府。
从这个历经两代君主,耗时27年的节奏上,明显能看出唐朝步步为营、先东后西、先北后南,逐次推进的节奏。
这个步步为营的大战略,是以河西走廊为前进基地和补给线。然后在天山北麓设西、伊、庭三州,作为核心区控制,形成拱卫河西走廊西大门的屏障。
然后以南疆的龟兹(今新疆库车)、于阗(今新疆和田西南)、疏勒(今新疆喀什)、焉耆(今新疆焉耆西南)为四镇,构成唐朝在西域的影响力控制区。
再然后是越过葱岭的吐火罗道十六羁縻都督府,以及中亚的昭武九国。
三者之间的层级关系非常明确,出河西走廊后,先拿下伊、西、庭三州,首置安西都护府,并留兵镇守。
稳定了北疆防御后,再向西南拓展。
以设安西四镇的方式,分片镇抚葱岭以北的沙漠绿洲区,瓦解西突厥在这里的传统控制,进而达到经营整个西域的目的。
至于吐火罗和中亚,实在是离得太远,唐朝有心无力,只能算是影响力的边缘化区域。
我们必须要清楚一点,唐朝对西域的管控始终都是防御性的。
这话说出来,可能会有人不太同意,因为唐朝的版图一直在向西扩张。一边扩张版图,一边说是进行防御,确实给人一种驰名双标的感觉,有点像现在的榜首大哥。
但从战略目的上看,西部从来也不是唐朝核心区域。
唐朝向西部投送国家资源,根本目的是为了保证中原的安全,也就是汉武帝“断匈奴右臂”计划的唐朝版本。
就像我们刚才说的,唐朝承受不了西、北两个战略方向,同时承压的后果,所以在西域的拓展,其实是在构建一个缓冲区。
但是我们也要看到,缓冲区也是有明确层级的:
以中亚、吐火罗做缓冲区,保证南疆的安全;
以南疆为缓冲区,保证北疆的安全;
以北疆为缓冲区,保证河西诸郡的安全;
以河陇为缓冲区,保证关中心腹的安全;
因此,唐朝在西域的行政体制上,设置了三层级管控机制。
第一个层级是伊、西、庭三州,这是唐朝经营西域的发起点和基本盘。
唐朝在北疆三州,推行了州县乡里制,保存在日本的《贞观年中巡抚高昌诏》里有这么一句话:“高昌之地,虽居塞表,编户之甿,咸出中国。……朕往岁出师,应时克定,所以置立州县,同之诸夏。”[1]
这话的意思挺好理解的,说白了就是,在高昌设立的州县,和中原一模一样。
实际情况也确实和诏书说的一样,伊西庭三州的州里有刺史,县里有县令,乡里有乡长,里设里正,全都是流官制。
治理方式也与内地一样,实行均田制、租庸调制、府兵制,以及严格的户籍制度,官府计口授田,民众缴纳赋税,承担徭役。[2]
但是新疆地区的特殊性,也让当地的政策有别于中原,这种区别表现在混合性上。
首先是军政管理上的混合。
安西都护府初设于贞观十四年(640年),最初的驻扎地在高昌故城。
到了贞观二十二年(648年),唐军攻陷龟兹后,才从高昌迁走。之后每次唐军守不住安西四镇,都护府都会迁回高昌。
在最初的几任安西都护里,至少有两个人身上,明确带有“使持节(督)西伊庭三州诸军事”的职衔。
这说明,伊、西、庭三州的管理,是一种行政分职、军事合一的体制。
其次是行政管理上的混合。
虽然唐朝在西域推行了屯田,但新疆的自然环境毕竟不同于中原,在州县乡里制的同时,也有羁縻州府制度并行。
所以在行政管理上,北疆一种镇抚结合,以镇为主的混合型状态。
第二层是安西四镇的羁縻制。
就像唐朝君主身兼皇帝和天可汗两个头衔一样,西域羁縻制度下的各部落首领,既是酋长、小邦国王,又是唐朝官吏。
基于这一特点,唐朝的西域羁縻州,首要任务是维稳。
各羁縻州均在唐朝律令下运转,矛盾由上级管理机构协调,使其不至互相离散攻杀。
其次,各羁縻州府均指定由某地都督或都护统领。
羁縻州的刺史、参将等职官,均由各部落首领担任,均世袭罔替,但必须由唐朝政府任命。
再次,西域羁縻州府未见得均有户籍管理。
即便有户籍,羁縻州属民的徭役税赋也远比中原轻。没有户籍的,干脆就是逐水草游牧的状态。
需要注意一点,以前有人认为唐朝在安西地区不征税,现在已经有明确的证据,可以证明唐朝也征税,只不过征得比较低。
因此有学者认为,安西四镇是介于道(府)、州、县管理体系和小邦国王间的结合部和过渡形式,是“胡汉并存”统治方式的具体表现。
从军事角度上说,伊、西、庭三州很早就有唐军驻守,但安西四镇最开始的时候是没有唐军驻守的。作为唐朝“上镇”的管理层级,一般来说只有五百人的军队定额,并有镇有将一人,镇副二人,仓曹、兵曹参军事各一人。
这点唐军数量,说是军队,还不如说是警察。能把驻镇管好就不错了,其他区域根本鞭长莫及。
所以,安西四镇的职能只能是“镇抚结合”。
以“镇”的形式,向周围诸绿洲王国、部族势力宣誓唐朝的管理存在;以“抚”的形式联系各周边势力,当有军事行动出现,尚需借助征召当地部落兵将来进行征讨。
可如果当地部落与入侵者结盟,安西四镇马上便将岌岌可危,这就是唐初四镇屡废屡建的根本原因。
第三层是帕米尔以外的羁縻府州。
按照《资治通鉴》的记载,唐高宗龙朔元年(661)在帕米尔西南设置了吐火罗道十六羁縻都督府。
这些都督府其实就是归附于唐朝的小国家,国都就是都督府所在地,国王就是都督府的都督,一共设了88 个州、110 县、126 军府。
唐朝对这些都督的控制力度更差,基本聊胜于无,但这些归附的国家必须对唐朝尽一定的义务,主要表现在朝贡和军事征召上。
这些都督府每年向唐朝进贡方物土产,唐朝则回赠非常丰厚的赏赐,这实际上形成了一种朝贡贸易。很多人对这种薄来厚往的朝贡关系颇有微词,但其实这是一种成本最低的运行方式,或者直白点说,就是已经达到了力量投送的极限状态,自己派人派枪管理,实在太费钱,承受不起。
这种更加松散的羁縻州管理方式,也称为遥领羁縻州府。
唐朝对这些遥领羁縻州府,也承担一部分国家义务,如果这些州府遭到了外国的进攻,理论上说唐朝有义务出兵援助。但实际上,当这些州府被大食进攻时,唐朝基本上没实施过有效的协助。
这就可以看出,帕米尔以南的地区,已经超过了唐朝力量投送的能力。
对于这种关系,白寿彝先生在书中写道:“(唐朝对他们)虽不能尽保护的责任,但如对唐有所妨害,或‘无藩臣礼’时,安西都护府是会代表唐政府执行讨伐责任的。”
如果您觉得白寿彝先生说得不够通透,其实更直白的说法就是,唐朝更在意的是,这些羁縻州不要倒向对手。除此之外的事情,唐朝不想管,也管不了。
这种影响力递减的层级关系,如果放在费孝通先生的结构体系里,就是“差序格局”。
费孝通先生在《乡土中国》一书里,论述中国传统社会结构时提出,“在中国传统社会的亲缘关系和地缘关系中,会出现以自己为中心,像水波纹一样向外推开,越推越远,越推越薄,从而形成能放能收,能伸能缩的社会格局,而且它会随着所处空间的变化,而产生不同的圈子。”
这个理论放在国家管理的模型里,就是国都、直隶、郡县、羁縻和四夷。而唐朝在西域的管理结构里,天山北麓是郡县、安西地区是羁縻、再往外的遥领羁縻州,其实和四夷也没多少区别了,基本属于有心无力的状态。
那么在西域的这个管理结构里,哪一层最重要呢?
当然是安西地区!
因为安西地区,不但是个承上启下的位置,还是唐朝垫垫脚尖,就能够着,但国家力量又很薄弱的地方。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吐蕃才会在安西下手,跟唐朝在展开了长期的争夺。最直接的表现就是,安西四镇在二十二年里六度易手,最后唐朝被迫在四镇大量驻军。
这一期咱们讲的内容,主要是在梳理宏观结构。
这个从李世民手里开启,到李治手里成型的管理结构,历经了二十多年才彻底成型。在此期间,唐朝表现出来的完美节奏,都是在有计划的实施这个管理模型。
大家弄清楚了西域政策的基本点,咱们就可以结合具体案例,来讲唐、西突厥和吐蕃的西域之争了。
参考书目:
[1]、《唐代西域地方行政管理方式研究》_梁振涛;
[2]、《唐朝如何经略西域》_杜文玉;
[3]、《唐金山都护府钩沉》_薛宗正;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