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师傅这个角色承载了我很多的人生观和价值观,透过金师傅真的学到很多事情。”这个周二,《浪漫医生金师傅2》结束了,金师傅的扮演者韩世圭在接受采访时,给出了这样回应。
我不知道韩石圭口中的“很多”都包含了什么,但我想那些关于金师傅所有细碎的片刻,和伴着激扬音乐而且的一针见血的金句,成就了人们对这部剧的难忘,和那个经典的动作——“还有一个词是,浪漫”,然后,“噗”的吹挑一下头发。
在《爱的迫降》和《梨泰院class》双重夹击下,《金师傅》如同一股清流,虽然在中国鲜有关注(当然可能有其他敏感原因),但依然掩不住算得上是一部成功之作。
继金师傅第一季播出以来,公众对第二部的呼声从未减弱。不仅因为他切中了利益与公义博弈下韩国医疗的痛点,但从更广阔的视域看,这更像是一场从手术室演映的人生。在剧中为病人做着手术的每一位,也都在那个时空中做着自己人生的手术。这个手术,可能是人,可能是家,也可能是国。
坦白讲,二的效果确实不如初见一时的华丽。豆瓣评分从一的8.7也降到了8.3,除去由一奠定的历史低位引发的观众期待外,二的部分冲突也确实多了些刻意,比如梁秀俊医生的“小人”,如何成为“小人”的剧情描述不足;比如作为对立方大boss的都院长,却更多隐匿在了幕后……
这一切的结果是,推动人物的根本冲突——保护石垣医院与裁掉石垣医院这个基础矛盾,看起来并不那么具有说服力。像是一场在一中已经可以完结的故事,却在二中随着都院长成为理事,又不得不进行的抗争。
然而,如果我们把他当作一个全新的故事看,那么又会不同。豆瓣0.4分的差距虽l略有跌幅但不妨碍人们依然认为这是一部好剧。什么是好剧?好剧的直观意义在于,你给我比我以为想看的,还要更多。
罗伯特·麦基在他的经典著作《故事》中说,优秀的电影之所以让人能够反复观看,正因为其中蕴藏的丰厚的人生哲理和集体共情,会让人每每翻看都每每有新的收获。从这点看,金师傅确是一部好剧,这场发生在乡下医院的故事,就像是一场韩国社会的集体映射。手术开始了。
如果说,一中的金师傅以一种华丽的主角光环式的身份出常,所有的人物在石垣医院都在金师傅的带领下完成着一场手术,那么第二部中,这位给别人动刀的师傅,终于也要学会了给自己动刀。这是从一到二最大的转变。
在关于金师傅的所有场景中,最有深意的场景莫过于给徐宇镇的作业。“老师让学生给自己断定病名,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的”,裴医生对镇宇说的这句话,点出了这场考题的意味。如果说金师傅代表了一个英雄式的父辈,那么徐镇宇就是那个为父辈动刀的人——看见哪里出了问题,给出判断,然后动手术。就像是这个当下新旧世代交替交替中的韩国社会。
什么手术呢?
一场寻找良心的手术。
寻找良心,是从良心的失落开始的。一个最典型的呈现,就是徐镇宇来到石垣医院的原因,这个最初的打破启动了整个故事,像是火柴“呲”的一声点燃,矛盾出现,人物开始走上了他们各自的路。那是徐振宇的找寻,是车恩在的成长,是金师傅的传承。
故事是怎么开始的?因为良心被抛弃了。因为内部举报而被强调集体的主流医院所抛弃,徐镇宇与人群的关系,是从开头至结局中被反复强调的一个意象。在这个来到石墙医院的最初设定里,看起来被抛弃的是徐镇宇一个人,本质上却是一种价值——一种对于跟随初心的价值。
何为初心,就是你做的是不是正确的事,心里早已存在的答案。用金师傅的话说,这是“良心”。
如此来看,当徐宇镇因为内部举报,而遭受的一系列后续反应——借高利贷、在主流群体中被排挤,一次次的被债主催逼……没错他需要为自己当初的举报行为付出代价,这是一个文化印记决定的。可是,这样一种文化印记是否也在意味着,它是否已经开始逼迫着人们忘却自己的良心?
这是编剧给出的发问。
为什么选择良心那么难?因为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听从良心,或许这才是这场集体手术中最大的脓肿。徐宇镇跟随了自己的良心,挖掉了脓肿,但过错方的前辈反而成了受害者,做出公义行为的“英雄”却被送上了绞刑架,这不是一个人的问题,这是一个社会的病。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恐惧,因为每个企业都不干净,或者可能不干净,所以他们以一种排挤式的方式,将这样一群说出真相的人关进了精神病房。就像事朴院长口中的金师傅:真是个疯子。
事实上,这不是一个人的问题,这是一个集体的问题,一个埋藏在文化之下的集体潜意识。每一种文化群体都有自己独特的意识,表现为这个文化特有的习惯、风俗、认同、偏好等等,就像是中国人早起喝热水,韩国人却从冰箱拿出水直接开灌。
只不过,这些是我们见到的,可在背后还有一些我们未曾见到,这便是集体潜意识——那些对集体来说所谓对的禁忌、秘密、以及所有尚未被主流价值观接受的东西,比如处女情结,比如死亡接受。
那里藏着人们的欲望,也藏着人们的恐惧,所以被整个集体以沉默或否认的方式,压在了文化之下。而一旦出现了异端将这样的潜意识浮出了表面,整个集体便会以打击和排除的方式,抛弃个体,用拒绝的方式将这份即将打开的地下室的门,再合上。
对韩国来说,这份禁忌之一,就是对家族的背弃。某种程度上,这不是韩国的问题,这是整个受儒教影响的东亚文化圈的共同印记。在以集体主义为核心的文化圈中,相对于个人实现人们会优先于选择集体实现,个人服从于集体。这份社会共识的形成,远可以追溯到先秦百家,甚至更早的以井田制和诸侯分封为主的商周时代。
那个时候,社会的运转有着明确的等级次序,一个封地的领主同时也可能是一个地区的族长。而各个领主又同时为天子的亲信。如此次第延续下去,无怪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都是天子的子民。对于这样一种集体来说,个人与家族的关系维系好,便是在与社会生活的维系。这便是《大学》中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次序不可乱。
基于这样一种文化信仰,对集体的背弃是致命的。个人的生活完全受制于家族和集体决策,主观自由度很低,而整个社会更确切的说,是由认同这样一种价值信仰的每一个人构成的社会,也无时无刻不再维护这样一种系统运转。这样的系统保证了整个社会运转的有效性,强化的人情的联结度,以及群体的粘合性。
然而,问题也恰恰出现在这。感情聚集的地方,就会出现偏爱。那些本该被看见的体制性漏洞,却可能在这样一种偏爱中,被忽视甚至是刻意隐瞒了。而徐宇镇做的事,恰恰相反,他们把人们想要忽视的东西,戳破了。
试想,如果突然有一天他们发现这样一种破坏群体规则的异端出现,他们会有怎样的反应呢?恐惧。恐惧的结果是镇压以及排挤,这些说着真话的人便会成为这个群体的边缘人,直到消失就像不曾存在过一样。
某种程度上,如何对待边缘人群,反应了这个社会的部分真相,这种说法并不为过。
金师傅中,无论是乡下的石垣医院,还是被放逐的徐宇镇还是车恩在,以及更明确的金师傅本身,就是这样一群边缘人。他们走着这个当下的主流没有走的路,那些在主流社会中被称作的问题,在这里却成了潜力。
无论是说着真相、对人群保佑怀疑的徐宇镇,还是为了得到母亲认可、外强中干的车恩在……当这样一群边缘人来到了金师傅带领的石垣医院,这些被集体压抑的部分,开始在金师傅的手术下变得健康,开始走向了正确的方向。
这是金师傅代表的这样一群人最不同的地方。他们以遵从于自己的良心而不是一个社会捆绑下的集体规则行事,面对每一个生死交错的瞬间,他们跟随的不是谁的要求、谁的权力、谁的欲望,他们跟随的只是生命本身——这对于病人来说,究竟怎样。
这是作为一个医生的良心,也是人们眼中的石垣医院的单纯。因为忙碌所以没有时间想其他的,但更深层的却是,因为其他的并不是我的良心所向,我只是做我自己要做的事。也唯有跟随良心,我们才能在每一个选择中做出真正正确的那一个,因为此时,我们超越了偏见。
这便是金师傅口中的浪漫:“大多数人们知道它存在,却依然相信不存在,但还是希望有人会守护的美好的价值。人活着就是每天走向新的路,不管你相不相信,每天都面对现实:患者来了。”无论这位患者是一个人,还是一个社会。
更重要的是,这位患者,也可能是医生自己。
如果说,金师傅代表着在业已固化的韩国社会阶层中,少数为了良心而战的孤独英雄,那么最终,父辈开创延续至今的社会现状,终究要交给后辈。上一辈人卸下肩上的重担,卸下太多的对他人的责任,信任后辈,然后把自己的经验传递出去,这就够了。因为明天的担子,是由他们来担的。而后辈要做的,就是接过前辈递过来的手术刀,在他们的经验支持下,开始一场属于自己的手术。
这把刀,是金师傅交给了都仁范,都仁范又交给了徐镇宇。
同样的场景还出现在9.4高分的《棒球大联盟》中,梦想队的新人团长白团长,来到了万年垫底队梦想队,开始一场大刀阔斧的改革,然后一路逆袭直击冠军赛。可是背后,却是这位英雄式人物不足未外人道的心酸,那里有对弟弟因为自己而身患残疾的愧疚,有对妻子流产从此再也不敢抱孩子的脆弱……所有这一切,都是着一位孤独英雄把太多的责任抗在了肩上。
某种程度上,这份曾经被集体歌颂的父亲般的英雄形象,却也正式这场手术需要动刀的地方。因为当我们将个人的人生交托给了这样一位英雄后,所有人都放弃了自己实现自己人生的责任。可是我们的世界,是由每一个人共同构筑的。
世间几大悲事之一,莫过于英雄迟暮。这是金师傅最大的转变。在二中他不再像一中一样作为一个绝对的英雄式父辈出现,在二中,我们看见了一个承担了太多,以至于自己早已疲惫不堪的英雄的逞强。某种程度上,这份逞强也是这场社会手术中的一部分。因为当时的他们没有选择,主流的加直观尚未松动,这份跟从良心的暮年英雄,曾经只能以孤独的方式独自走上战场。
康德说,即使自然早已把理性交由了人类手上,但懒惰和怯懦依然使部分人快乐地保持在自己不成熟的状态里,而另一些人则很容易自命为另一些人的守护者。这很方便,如果有一本书代替我理解,一个精神导师指导我的良知,一个医生评判我的饮食等等,我就不需要做任何努力。
可是现在,事情开始不对了。自命为他人守护者的英雄们开始老去,被守护的人终要面对自己的人生。那是金师傅在手术台上掉下来的刀,那是梁医生最后声泪俱下对朴院长的控诉——“你要为我的十年人生负责。”最终,这是一场我们每个人都要参与的手术。
在这场手术中,接过手术刀的后辈不仅要去除积弊,还要帮师傅卸下他的重担,自己担起来。因为师傅想要保护的人,现在已经长大了。这场手术该如何完成?
最终,编剧以金师傅的手术,给了我们答案。完成这场手术的不是一个人,而和一群人,是石垣医院中的每一位。——每一个人,都需要参与到这场手术中。无论这场手术是对一个人、一群人、还是一个社会。
或许,这会是一场漫长甚至不断需要经历艰难的手术,我们可能要用百年的时间完成这场代际。但最终,就像结局时金师傅所说的,虽然不能每个瞬间都去寻找正确答案,但我们不能放弃提问我们为什么活着。放弃这种提问的瞬间,我们的浪漫也就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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