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本书从文学来说不值得四星,但是我还蛮喜欢马克思的,所以就打这个星了)
理性与批判
——戴维·麦克莱伦《马克思传》有感
麦克莱伦是英国肯特大学政治学教授,也是一名著作等身的马克思主义研究者。他有关马克思主义的著述在欧美有着深刻的学术影响力,关于马克思的传记被公认为是英语世界最权威的马克思生平、思想研究文献之一。特别是对本书而言,由于《马克思传》是麦克莱伦比较后期的著作,所以里面讲述的一些理论和故事更接近我们21世纪的世界变化,因此具有更大的可读性。
本书较为详细地撰写了马克思的生平,包括马克思与燕妮的爱情、与恩格斯的挚己情谊,以及马克思的理论研究和他的革命生涯。细腻剖析马克思的内心世界,又不局限于纯粹的个人事迹,麦克莱伦的笔墨更多地倾向于马克思的思想研究变化和理论研究成果,并较为详细地分析了马克思理论的特别和精彩之处,既不晦涩难懂,又不至于流于庸俗。
以前我对马克思的印象就是激进的革命者、无情的批判者以及伟大的理论家。而且只模糊地觉得他的理论可能很厉害,因为会让那么多本身就很伟大的革命者们奉若神旨。但是进入大学后,尤其是有些系统地学习他的政治经济学理论以及哲学思想以来,突然觉得他可能和我认识的程序式编码传播的马克思不一样。
理性的学者
在了解他很多的理论后,会发现他很多的想法从来都不是空穴来风,毫无根据的,相反,他的思考都很缜密谨慎,严密的像是在进行一场科学实验。就像他在巴黎活动时,感受到法国人民对于革命与德国人截然不同的态度时,他于是近乎讽刺的对比了两个国家和民族:
“在法国,只要有点什么,就能占有一切;在德国,只有一无所有,才不致毁掉一切。再法国,部分解放是普遍解放的基础;在德国,普遍解放是任何解放的必要条件。在法国,全部自由应该该有逐渐解放的现实过程产生;在德国,却应该由这种逐步过程的不可能性产生”
细细思考这个议论就会发现,两国人民显而易见的对比性格源自多方面的原因,包括两国的革命史、封建国家制度、自身性格、政治制度等。法国人民对于革命的热情和敏感度更高,这可能和他们动荡迭生的革命史、与法国人天生好动不安分的性格有关;而德国人民对于革命则显得尤为谨慎,并且普遍的人民对革命和政治很冷淡,所以马克思认为“普遍解放是任何解放的必要条件”,只有彻底不留余地的改革才能解放德国——这一点极为敏锐的观点几乎是预测了德国之后的发展,德国统一之后的资产阶级改革不彻底,造成了大量的封建残余,包括最致命的军国主义,让德国不得不吞下之后战争的苦果。所以在这一点上,我能够感觉到他的的确确是搜集大量资料并且凭借惊人敏感的眼光分析了革命发生的条件,并且能够在这个基础上普及到更广泛的视野之中,总结一般性的规律来解释一般性的现象。
除了对革命的分析之外,他对无产阶级的论述也有着让人吃惊的精准。在谈到为何会选择无产阶级作为解放社会的关键时,很多人(包括我)都会认为是因为马克思天然同情处在社会最底层的人群,并且有着基督神学式悲悯世人的救世思想。但是在读这本书时,我觉得从这个角度来解释马克思选择无产阶级作为推翻旧世界的主体来说,太过轻率和肤浅了。对于这方面的原因,马克思说道:
“一个由于自己收到的普遍苦难而具有普遍性质的领域,这个领域并不要求享有任何一种特殊的权利,因为他们的痛苦不是特殊的无权,而是一般无权。它不是同德国国家制度的后果发生额片面矛盾,而是同其中的前提发生全面矛盾。最后,它不是一个若不从其他一切社会领域解放出来并同时解放其他一切社会领域就不能解放自己的领域”
“这个阶级必须被看做整个社会工人的罪恶,因此,从这个领域解放出来就表现为普遍的自我解放”
自资本主义发展以来,无产阶级是社会中最微不足道的存在,也是受到最多压迫和剥削的群体。因此无产阶级的解放不但代表着社会底层人士的身份和地位的解放,还表示了资产阶级精神上的解放;同时,无产阶级受到的压迫最多,因此反抗的可能性和天然条件较之其他群体更为充分一些;最后,无产阶级出生于社会底层,因此他们知道哪些变革和改变能够解放全人类,也因此他们的改革更为彻底些,并且某些改变是为了阶级的剥削而制定的,所以即使无产阶级摇身一变成为实际上的“资产阶级”时——他们也不会变身为压迫者,因为从理论上来说他们制定的规则就是为了再次压迫。因此,将无产阶级作为资产阶级的对立面并预示他们是推翻旧世界的主力军并不是无的放矢。就像是马克思所说:“对一个阶级而言,为了居于解放者的地位,就必须有阶级的两极分化:一定的等级就必须成为一般障碍的化身,成为一切等级所共通的障碍的体现。一种特殊的社会领域就必须被看成整个社会公认的罪恶。因此,从这个层级解放出来就表现为普遍的自我解放。要使一个等级成为解放者等级,另一个等级相反地就应当成为明显的奴役者等级。”
除此之外,他的理性还体现在对于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论述上。他说:
“有产阶级和无产阶级同是人的自我异化,但有产阶级在这种自我异化中感到自己是被满足的和被巩固的,它把这种异化看作自身强大的证明,并在这种异化中获得人的生存的外观,而无产阶级在这种异化中感到自己是被毁灭的,并在其中看到自己的无力和非人的生存的现实”
在我们大多数人的印象之中,马克思与资产阶级是绝对的对立面,他分析、批判并否定资本主义的发展,并认为资本主义终将被更高层次的发展(社会主义)所取代。但是在这段话中,我们可以清晰的看到马克思对于资产阶级的理性认知:他不仅认为处于社会底层、备受压迫的无产阶级是被全社会异化的阶级,他还认为资产阶级是被异化的阶级。因为在资本主义的发展过程中,资本家通过攫取利润来扩大自身的同时,更多的是追求超额利润。于是资本家内心的贪婪被无限扩大,对工人的剥削日益加深的同时,劳动本身带给人的满足性、带给世界的创造性大大降低,也就导致了劳动的异化。在整个过程中,整个社会——尤其是资产阶级对于物质的疯狂追求衍生了商品拜物教,后者的出现在无限刺激人们的消费底线的同时加速了权利集团的博弈,于是财阀集团财阀政治营运而生。同样的情况放在封建社会之中,不论是那个国家的商人都不会有如此至高的地位,当政治被金钱绑架的时候,我们所追求的自由平等民主就只会是一纸空谈。无论是贪婪、拜金主义、商品拜物教还是财阀政治,资产阶级本身都会在资本主义制度的影响之中无形被异化,进而影响渗透社会的运作之中。
践行的批判家
我一直认为批判和自我批判是一个很艰难的过程,也是一个很难得的品质。因为它要求你承认自己的认知缺陷,并且努力分析个中原因,并且找到解决方法,更要求你对周围、对自己的不妥协。不说后面几个过程,单单是第一个要求就很难很难做到,因为它需要你不断去总结不断去学习,才能够真正认识到自己的不足。然而,令人敬佩的是,马克思作为辩证否定方法的提倡者,贯彻了他提倡的原则。
马克思在早年研究哲学时思想学派的转变就体现了这一点。在之前,马克思是康德、费希特的追随者,然后当他慢慢发现后者的理论缺陷时,他转而研究黑格尔的理论。从充满浪漫的唯心主义转换到理性主义的黑格尔哲学,马克思感到了转变“偶像”甚至转换信仰的痛苦。他说:“我徒劳无益的脑力劳动引起烦躁的心情,由于不得不把我所憎恶的观点变成自己的偶像而感到苦恼,我生病了”——这里充分体现了一个人做到批判以及自我批判的困难,马克思同样如此。
当一个人信仰的信念发生变化时,就连普通人都会感到茫然和难以接受,用我们现在的话来说就是重组三观带来的挑战,更不要说给学者的研究领域带来的冲击。然而当批判与自我批判成为一种学习方法、研究手段时,用起来就会显得不那么拒绝和艰难了。就像马克思在后面接受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之时,他的反应相较于之前简直可以称之为平淡无奇了。
“费尔巴哈的警句只有一点不能使我满意,这就是:他过多地强调自然而过少地强调政治。然而这这一联盟是现代哲学能够借以成为真理的唯一联盟。结果大概像在十六世纪那样,除了醉心于自然的人以外,还有醉心于国家的人”——不仅接受费尔巴哈的思想接受得驾轻就熟,还能够在其中理智分析以至于寻找不足,在这一点上,马克思的确践行到了批判的方法。
除此之外,让我们横跨一下马克思的研究领域和研究范围。马克思主义哲学、政治经济学、科学社会主义,分别对应批判吸收了德国的古典哲学、英国古典政治经济学、法国空想社会主义,这从横向跨度上淋漓尽致地体现了他批判继承的方法。而从纵向分析来看,马克思在经济上的著作《资本论》,深刻分析了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解释了资本主义社会发展的规律,并且揭示了它的内在本质和矛盾。他对资本主义的内在研究不可谓不深,他对后者的远视了解甚至在当今时代仍有借鉴意义。于是,按照我们正常人通常的想法,对哪一行有了很深的了解之后会不自觉地偏爱自己的所学专业,并且为它申辩解述——学哲学的自然认为哲学对于人类文明的贡献居功至伟,学社会科学的自然会认为社会学是每个独立人都必须了解的现象科学,学语言的自然而然的会偏爱那个语言国家、国家文化等等。然而马克思不一样,即使是如此地深入了解资本主义的种种——甚至我觉得他可能是当时时代研究资本主义最为透彻的一批人士——但他仍旧坚持对资本主义展开无情且理性的批判和辩证的否定,并且他还能以一种非凡的眼光去预示去遥望整个人类社会的发展。
当一个人在某一件事情上投入长年累月的心血去研究它,他自然而然的会在其中投入自己的情感。然后有一些人却能够在这种深陷的过程中始终保持清醒,还能够跳出这个圈子在外围——以一种置身事外的通透来评价自己之前为之穷经白首的事业,客观理性且专业十足,重拿轻放,举重若轻。就当你以为这就是他们的极限时,他们却还能跳出自己学科和时代的局限,以一种宏大的视野来看待更广阔的世界,时间和空间都难以说服他们来让他们妥协。
我想,马克思就是这样的人。
就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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