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3月1日,子夜时分,一辆蓝色出租车驶过外白渡桥。这座历经一个世纪风雨的老桥正式封闭,一个月后,整座桥除桥墩以外的部分将被从原处拆下,送往上海船厂进行大修。明年3月,大桥将以原貌回到原地。
暮霭挟着薄雾笼罩了外白渡桥高耸的钢架,电车驶过时,这钢架下横空架挂的电车线时时爆出几朵碧绿的火花———75年前,茅盾以外白渡桥为开端,写下他的《子夜》。
这座桥承载了这座城市太多的记忆,在文字里,也在影像里。在电影《太阳帝国》中,斯皮尔伯格用镜头记录了失魂落魄的逃难人群和轩昂踏过的日军部队,外白渡桥是森冷的背景。
这座桥承载了这座城市太多的记忆,在影像里,也在歌谣里。“摇啊摇,摇到外婆桥”的哼唱,寄存在每个人的童年,外婆的音容或许已经模糊,但不经意间向苏州河口投去一瞥时耳畔总回响起外婆遥远的呼唤。
这座桥承载了这座城市太多的记忆,凝固着,流淌着。建筑是凝固的音乐,而若没有外白渡桥,这座城市心灵的历史、历史的旋律,将无所附丽。外白渡桥的封闭、大修,是城市的职责。此举提醒人们,保存记忆,有赖于后来者对记忆载体有意识的修复。之于外白渡桥,这种意识源自桥梁的设计者英国霍华思·厄斯金公司的提醒:桥梁设计使用年限为100年,现在已到期,请对该桥注意维修,建议检修水下的木桩基础混凝土桥台和混凝土空心薄板桥墩。
这个提醒反映出设计方专业严谨的态度,更反映了当代欧洲的城市发展理念,即寓发展于保存,寓建设于维护。去过欧洲的人,对于欧洲的城市,都有这种一种感受:旧。放眼望去,偌大的欧洲只有柏林一个“工地”,而柏林大兴土木还是为应举办世界杯之急。19世纪的法国画家让·弗朗索瓦·米勒的名画《拾穗者》所描摹的乡村景致,穿越近两百年仍无甚变化,只是主人翁换作了当年拾穗者的子孙。今日之都柏林还是当年乔伊斯笔下的都柏林,今日之维也纳还是当年茨威格笔下的维也纳,今日之普罗旺斯还是米斯特拉尔当年吟诵的普罗旺斯,而那一抹令诗人迷恋至深的阳光还点燃着人们创造的热情。
建设与保护,谱就了城市的两道足迹。随着城市的发展,一些承载城市记忆的符号得以积淀,于是保护便成为城市必须面对的课题。
上海开埠160年,发展建设的步伐或急或缓。时至今日,城市的面貌比之开埠之初、比之外白渡桥建造的上世纪之初,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迁。然而,在钢筋混凝土对“城市的体格”进行另一番塑造的同时,对城市历史符号进行保护的课题,便愈发紧迫。这些符号包括类似于外白渡桥的公共建筑、公用设施,也包括许多其他的非物质遗产,甚至包括弥漫在这座城市的气息。因为城市对其固有生活方式的怀想,凝练于斯。关照这些符号,是城市对自身历史的发现,也是城市对自身现实元素的挖掘。
同一座外白渡桥,在171英尺长桥面上跑过的有人力车、有马车、有电车、也有众多刚在世界汽车展览会上露面的新款座驾。同一座外白渡桥,演绎过咫尺天涯的别离、令人心悸的爱情、恩仇尽泯的遭逢,也演绎了更多普通人的家长里短、喜怒哀乐。
外白渡桥的历史浓缩了上海的历史,它的保存、修复寄寓了上海对未来的憧憬。从这个角度说,在英国霍华思·厄斯金公司的提醒之后,上海市政府及市政部门毫无耽搁的回应、修复举措的落实,体现了城市对其历史的珍视和基于珍视的担当。
犹如一种巧合,外白渡桥此番大修前的封闭也在子夜,子夜的封闭是为了修复后的通行。《子夜》所描述的外白渡桥:高耸的钢架、驶过的电车,一年后将“以原貌回到原地”。记忆,在桥下流淌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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