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映姝:我看了你在《花城》刊发的《选择》,请问您写作这个作品的初衷是什么? 它是一个系列吗?可否谈谈您的创作感受?
南 子:《选择》这篇文章选自我的书稿《绿洲:十九记》,这是我书写新疆南麓绿洲小镇的十九个人物群像。我摘取西部绿洲边镇(城)曾有的一个个细部,给你们看看那些更为繁复、更为幽暗的人性经验。
克罗齐说过:“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我希望自己的笔触能够真切地注视那个已逝的时代,再现人们的精神世界中那些隐密而深重的精神波澜,去拓宽题材和形式的局限,写出含有“历史的声音肖像”。
我关注的是历史照进现实后的情形,它是活在现实中的历史,这种历史不是博物馆中的历史,而是生长进我们的生命的历史,是小历史,是个人史,是我父母的历史,更是“所有人的历史”。如果这些文字能如愿实现我的写作初衷,我也就满足了。
这种历史,关乎他人,更关乎我们自己。它被铭记,什么也不忘却。
张映姝:你出生并成长于南疆小镇,故乡经验给予过你怎样的文学滋养?
南 子:我人生的重要时光是在被塔克拉玛干沙漠包裹的南疆小镇——奎依巴格度过的。这个小镇与叶城县,莎车县皉邻,它偏僻、炎热、荒凉、闭塞,是我成长的根基、缺陷,同时也是肉身中的血液和营养,它的气候、树木、色彩、气味、生活习惯、言语方式,通通一点不少地长在了我的身体里。
当我离开南疆多年,它的面貌反而开始清晰,我觉得自己从未远离过它。我开始触摸它的记忆之核。
去年初,我完成了一部近18万字的长篇小说《出和田记》——在这部作品中,我并没有以一个情调主义者去虚构文学意义上的南疆绿洲生活,顺便普及一下地方性知识,而是关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封闭状态下的南疆与外部世界的碰撞与文化想象——“南疆在南子的笔下是一块心理区域,促使她相信这片区域是特殊的。她以自己的成长记忆、地域经验埋伏在小说部分虚构的地域想象里,通过一个12岁的‘我’探究自身家族的秘密,外部世界的秘密,河流的秘密以及青春成长的秘密”,最终完成了跨越文化,走向人生旅途的成长历程,婉转表达了作者关于跨越地域、跨越族际、跨越传统的文化理想。”(青年评论家王敏)
除了《绿洲:十九记》《出和田记》,我还完成了一部26万字的长篇小说《绿洲辞》。我特别喜欢《绿洲辞》,这部作品可以说是集中、持续地对那个特殊时代进行了凝视和还原,同时还原了西部绿洲边镇特有的气味、声响、色彩,还有广场、大礼堂、文工团、戈壁绿洲的沙尘暴、盐碱地等等,将它们编织到不同人的命运中。这几部作品,构成了我个人写作生涯中的“绿洲三部曲”。
张映姝:在一些批评家在讨论“70后”作家的“成长叙事单一”“沉湎日常生活” “历史意识淡漠”时,一批辨别度极高的“70”后作家及作品给当代文学带来的新鲜的文学经验。值得关注的是,这批“70后”作家大多有小城镇生活的经历,作为同为“70后”作家的你,你怎么看“70后”作家与“小城镇中国”?
南 子:据我了解,当下的“70后”作家持续不断地关注“城镇中国”已成为诸多批评家的共识,他们认识到,小城镇是“70后”作家寻找到的最早、最有持久力的文学根据地之一。但是需要特别提及的是,“70后”作家面对“城镇中国”的书写有一个变化轨迹:最初,小城镇承载着年轻叙事者对乡土清明、安静的想象,但是,离开小城镇独立生活的他们很快进行了自我修正,特别是当小城镇以荒败的风景呈现于中国文学视野时,意味着他们与当下现实的新型关系正在形成。
作为“70”后作家,我也是一位曾在“小城镇”生活过多年的亲历者,是过去的“小城镇”变为“今天的城镇”的最直接的见证者,城镇生活之于我,是成长的根基,更是肉身中的血液,所以,“城镇生活”来到我的文学空间是自然而然的结果。我目前正在写一部叙写南疆小城镇生活的长篇小说,试图重建写作者与时代,与社会现实之间的关系。我的成长语境决定 “历史意识”不仅指的是对过去的“不忘”,也包括我对所经历的当下记忆的“记取”。
张映姝:您怎样理解非虚构?
南 子:每一代作家、每一位作家都在寻找他们面对世界的角度和方式。在当代中国,“非虚构”的出现,缘于写作者强烈的介入现实和“回到现场”的写作愿望,是一种躲避“文学惯例”的写作,也是还原一个人眼里的世界、一个人眼里的生活的写作。这样的写与电影创作领域的纪录片,以及使用DV拍摄的手法刻画一个人的状貌际遇,勾勒一种情境、一种现实类似。它固然是基于个人经验的写作,但并不是只关注个人生活。
我在今年初出版的《游牧者的归途》也是用非虚构的方式书写边疆游牧者现实生活,我想用自己的本色声音来展示非风光意义上的游牧者的生存景观,我写这些文字的目的是对边疆游牧文化进行一种挽歌式的记录,而不是对游牧生活的猎奇。
我很迷恋“非虚构”所呈现出的文本,我将来最想用这种方法叙写当下的南疆生活,期待这样的作品有一天能呈现到读者面前。
作者简介
南子,生于新疆南部地区,现居乌鲁木齐。著有诗集《走散的人》,随笔集《洪荒之花》《西域的美人时代》《奎依巴格记忆》《精神病院——现代人的精神病历本》《游牧者的归途》《蜂蜜猎人》等,长篇小说《楼兰》《惊玉记》等。曾获 “在场主义”散文新锐奖、西部文学奖诗歌奖、华语青年作家奖非虚构作品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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