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说到,因为岛津忠恒和龟寿没有生下子女,岛津家中围绕岛津忠恒的继承人问题展开了激烈宫斗,老中平田增宗及其弟弟平田宗亲被杀,被传言要与岛津忠恒争位的岛津信久、岛津久章父子,亦在多年之后被杀。
岛津家宫斗不止的同时,日本的全国政局发生了巨大变化。庆长二十年(1615年)大坂夏之阵后,丰臣家彻底灭亡,以此为标志,日本历史上精彩纷呈的战国时代也落下帷幕,进入相对和平稳定的江户时代。当年七月,朝廷为之改元“元和”,史称“元和偃武”。
大坂城
萨摩藩(萨摩藩和长州藩)
大坂夏之阵时,岛津忠恒也奉命履行军役,动员军队,但尚未赶到战场,战斗便已宣告结束。庆长二十年(1615年)六月,按照德川幕府的要求,岛津忠恒不带兵众,进京至伏见城拜谒德川家康和德川秀忠,献上红丝二十斤、白丝二十斤、彩缎一百匹、硫黄五百斤、银币五百枚,作为庆祝胜利的贺仪。
岛津忠恒在伏见城一直住到了九月。九月二十一日夜,江户城下町发生火灾,岛津家建在江户樱田的宅邸被烧毁。岛津忠恒在伏见城得知这一消息,向德川幕府告假回国,准备筹款重建宅邸事宜。幕府老中土井利胜、酒井忠世同意了岛津忠恒的请假,并要求他回国后要“索捕大坂亡人”,也就是搜查、抓捕从大坂城逃出的重要人物。因为丰臣秀赖母子是放火自杀的,丰臣家的许多重要人物死未见尸,给民间留下了想象空间。有谣言盛传丰臣秀赖、真田幸村、大野治长等人并没有死在大坂城,而是逃到了萨摩。这谣言虽然很不靠谱,但毕竟有宇喜多秀家的先例在,德川家众人谁也不敢掉以轻心,所以土井利胜和酒井忠世郑重其事地交代岛津忠恒要重视此事。
土井利胜和酒井忠世的要求,表明德川幕府对岛津家依然抱有不信任感,这让岛津忠恒惴惴不安。岛津忠恒刚回国不久,元和二年(1616年)正月,德川家康病倒了。岛津忠恒表忠心的机会来了,政治敏感性极强的岛津忠恒立即放下手中的筹款工作,马不停蹄赶往骏府城,献上一件采购自明朝的繻珍罗纱道服,以祈早日康复。
岛津忠恒就这样在骏府城侍候起居。三月二十七日,朝廷派敕使广桥兼胜、乌丸光广至骏府城,奉敕即拜德川家康为太政大臣。此时德川家康已经卧榻不起,无法拜见敕使,只能由德川秀忠代听宣旨。虽然是“代听”,但排场不能小,德川秀忠叫上了德川家的一帮重臣,以及前田利常、岛津忠恒、伊达政宗等一众外样大大名,在骏府城本丸御殿拜见敕使,共同代德川家康接旨谢恩。
四月八日,德川家康自知病入膏肓,已无可救,召前田利常、岛津忠恒、伊达政宗、细川忠利四人至床前,赐给太刀、时服、笔墨、茶器,以为永诀之意,并令四人立即归国。
德川家康病死
果然,岛津忠恒前脚刚走,四月十七日,德川家康就病死了。德川家康生前生活简朴,不喜张扬,且为了稳定局面,他遗命除亲藩大名之外,诸谱代、外样大名在骏府、江户、京都者,立即归国,在本国者,不得至骏府奔丧。
岛津忠恒在返回鹿儿岛的路上获悉德川家康的死讯和遗命,虽然少了一次跪舔的机会,但也省了一笔奔丧用的吊仪,岛津忠恒感觉不亏。
岛津忠恒回到鹿儿岛,第一件大事就是找来岛津久元、桦山久高、町田久幸、比志岛国隆等老中,商量筹款重建江户樱田宅邸的事情。这几位年轻的老中,也拿不出什么妙计良策,只有简单粗暴的一招:摊派。也就是让领国之内有领地的武士领主们,每一石出银一钱三分,上缴作为本家在江户修建宅邸的费用,折银、折钱、折米,都可以。
岛津忠恒向众人集资建房的做法,其实也无可厚非。因为岛津家的江户宅邸,不是岛津忠恒一个人住,凡是岛津家到江户参勤的人员,都得住那里。所以江户宅邸不仅是一座私宅,而且承担着办公、接待等公共职能,实际上是一处公共机构。大家的房子大家建,没毛病。
岛津宅邸
此外,岛津家的财政状况自降伏丰臣政权以来就一直非常吃紧。当年岛津义久制霸九州、风头正盛时,苦于家中人才不足,从杂兵、足轻阶层中紧急提拔了一大批低级武士。在岛津家领地不断扩张的时期,这没有太大问题,但在降伏丰臣政权后,岛津家的领地大大缩水,岛津义久又好面子,撑死不肯辞退这些家臣,而是硬扛了下来。这就导致一个结果,岛津家中的武士过多,与其领地、领民完全不成比例。这一局面一直延续到明治维新时期。据明治维新废藩置县时调查,萨摩藩的士族(武士及其家族)在全部人口中的比例高达25%,也就是每4个人中就有1个武士(包括家属),再换言之,就是每3个平民要供养1名武士,而当时日本全国的士族比例是6%。可见岛津家的财政供养人员之多,财政压力之大。
这样一来,岛津家家臣人数不变,领地却缩小了,每个人分得的领地份额自然也就缩小了。就连岛津家的家督也不得不从直辖领地中分割土地出来封给家臣,实力越发缩水。经过多次领地调整,有的低级武士领地甚至只有一町(约等于0.99公顷,即14.85亩),按照中国的标准,这顶多就是个中农。所以,岛津家武士虽多,但大部分都是穷得叮当响的准无产阶级,搞革命的意愿很强烈。后来一碰到要革命的机会,这帮武士就成了革命的主力军。
因为财政状况摆在这,在岛津义久那会儿,岛津家一贯奉行简朴的家风,严格控制财政开支,大家咬咬牙,忍一忍,倒也没出什么大问题。但是到了岛津忠恒当家的时候,这小子是纨绔子弟出身,打小没吃过苦,从来对钱没什么概念,花钱大手大脚。岛津忠恒经常到京都、江户参勤,特别喜欢显摆,跟别的大名炫耀攀比,每次进京都要搞上一次大撒币。当然,这也不是完全没有用,岛津忠恒的出手阔绰,换来了德川幕府的好感和在众大名中的好人缘,但岛津家的库藏实在经不起这样挥霍,很快就见底了。
岛津忠恒对钱没概念
这不?碰到宅邸被毁,要花大钱重新盖房子的时候,岛津忠恒就傻眼了。
岛津忠恒正在为集资建房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却遇到了一件好事。
元和二年(1616年)六月二日,岛津忠恒的侧室心应院生下一个儿子(即后来的岛津光久),岛津忠恒大喜,为之起名“虎寿丸”,称“又三郎”。众所周知,“虎寿丸”“又三郎”都是岛津氏本宗家家督专用的名字。岛津忠恒给这个孩子起的名,意思很明显,就是当场官宣,指定这孩子将来继承家督之位了。因为这孩子身上不但有岛津义久的血脉,也有岛津义弘的血脉,不论是岛津义久的家臣团“国分众”还是岛津义弘的家臣团“加治木众”,都支持他继位。也正是因为这一特殊的血统优势,令岛津忠恒视之为掌上明珠。
岛津光久出生
新一代虎寿丸的出生,让岛津家众人欢呼雀跃,但这就彻底打破了新城、龟寿两姐妹想要让岛津久章继位的意图。不过,心应院不光长得漂亮,也很会做人,她得了便宜不卖乖,把虎寿丸交给龟寿来抚养,让虎寿丸成为龟寿的养子,让虎寿丸称呼龟寿为“母上样”,这才化解了家中的尴尬气氛。
这一转眼,一年又过去了。元和三年(1617年)正月,又到了岛津忠恒上江户参勤的时间了。过完正月十五,岛津忠恒就从鹿儿岛动身出发,二月十二日至大坂,二月十五日至京都,经幕府京都所司代同意,由前左大臣近卫信尹引带,入宫问候后阳成天皇起居,献上一批绫罗绸缎和珍本图书,天皇则回赐岛津忠恒琴和香。岛津忠恒向天皇献殷勤,并非忠于朝廷或是有什么尊皇之志,而是在谋求升官。
其实早在大坂夏之阵前后,岛津忠恒就向通过本多正纯游说德川家康,希望获任参议之职。岛津义弘在庆长四年(1599年)就曾出任参议,只是在关原之战后被免职,岛津忠恒要出任父职,说起来也不算过分,岛津家的家格完全足够。德川家康对这事本身倒没有意见,但岛津忠恒在大坂夏之阵中缺席,没有足以服人的战功,甚至还被人怀疑谋反,在这时给岛津忠恒升官,确实时机不太合适。而且,德川家康还有一层考虑,他希望把这个施恩于岛津家的机会,留给德川秀忠。岛津忠恒是聪明人,本多正纯把德川家康的意思一说,他就心领神会。
果然,没多久,德川家康就挂了,岛津忠恒一看机会来得真快,赶紧进京活动。按照德川幕府制定的《禁中并公家诸法度》,武士在朝廷任官,需由幕府提名推荐,朝廷才能下旨任命。幕府的提名当然是关键,但朝廷的认可也很重要,万一幕府提名之后,朝中那些难惹的公卿们找各种理由阻挠,幕府也不好办。为了防止出现这种情况,岛津忠恒提前先来朝廷打点,把这帮公卿搞掂了,再去幕府活动。
办妥了朝廷的事,岛津忠恒前往江户,在到江户之前,岛津忠恒先去参拜供奉德川家康的日光东照神宫,在表达了对老领导的敬仰和怀念之后,才到江户谒见德川秀忠。德川秀忠和岛津忠恒是私下关系亲昵的老朋友,这次岛津忠恒来江户,德川秀忠特地留岛津忠恒在城中吃饭,以示恩宠。吃饭时,德川秀忠主动提出来,要任命前田、岛津、伊达三家最大的外样大名为“宰相”(即参议)。岛津忠恒求之不得,拜谢不已。
元和三年(1617年)四月十八日,朝廷敕使到江户城,宣旨任命前田利常、岛津忠恒、伊达政宗三人为参议,叙从三位。当时朝廷的参议,只有这三人,按照德川幕府的惯例,这也是外样大名所能达到的最高官位了。
岛津忠恒出任参议后,继续在江户参勤。到九月一日,德川秀忠再给岛津忠恒一个惊喜,他召岛津忠恒登城,宣布准许岛津忠恒称松平氏,并提名他兼任萨摩守。看来两人关系是真铁。得到幕府将军的宠爱和信任,岛津忠恒春风得意,在江户与幕府各大人物往来应酬,玩得不亦乐乎。
岛津忠恒在江户,从元和三年(1617年)三月,一直住到元和五年(1619年)七月,这期间都没回过萨摩。元和五年(1619年)七月二十一日,岛津义弘在加治木城病逝,享年八十五岁。在那个时代,这真是难得的高寿。
获悉父亲的噩耗,岛津忠恒这才想起来该回国看看了。岛津忠恒回国料理岛津义弘的后事,规格一如岛津义久,棺椁下葬在岛津氏本宗家菩提寺——御龙山福昌寺,法号“妙圆寺松龄自贞庵主”,神主供奉于鹤岭神社,神号“精矛严健雄命”。
岛津义久、德川家康、岛津义弘这些曾经在战国时代叱咤风云的人物先后死去,象征着战国时代的彻底结束,就连尾声余韵,也渐渐消逝远去了。
战国时代的牛人们,到这时已经基本死完了
岛津义弘死后,曾经跟着他参加关原之战的木胁祐秀等十三人亦随之殉死。当年岛津义久去世的时候,也曾经有人殉死,但岛津义弘认为如此不合天理人情,生前曾严命家中众人不得殉死,岛津忠恒也多次下令严禁殉死,违者治罪。对于木胁祐秀等人的违令殉死,岛津忠恒十分恼火,没收了他们的领地,其家人全部贬为庶民。反正岛津忠恒手上正缺钱呢,他一点也不介意多没收几家武士的领地。
岛津义弘自从樱岛蛰居之后就很少过问政事,除非岛津忠恒主动来问他。但即使如此,岛津义弘的存在,仍然让岛津忠恒有所顾忌,不敢恣意行事。岛津义弘死后,岛津忠恒就彻底放飞自我,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意图来改革擘画领国管理制度了。
早在元和偃武之初,德川幕府就发布了《一国一城令》,规定每家大名只能保留一座城池,个别领地横跨数个分国的大大名,可以保留多几座城池,但也是每个分国最多一座。不过,《一国一城令》并没有完全、彻底的贯彻执行。至少在岛津家是这样。严格按照《一国一城令》,岛津家最多可以保留三座城池,萨摩一座、大隅一座、日向诸县郡一座。但实际上,岛津家的城池一共有一百一十四座,这一数量规模一直保持到明治维新时期。《一国一城令》对岛津家的效力,只不过是不再修建新的城池而已。
为什么岛津家可以不执行《一国一城令》呢?这就要从岛津家独特的外城制度说起。
话说岛津家的财政问题在岛津忠恒当政时期日益突出,为了增加财政收入,就必须加强领地管理。岛津家的财政收入,海外贸易占有相当大的一部分,但其财政支柱仍然是领地的农业收入,主要是米,以及其他的土特产。领地的农业收入,以年贡的形式上缴,这就需要加强领地管理,确保年贡能够收得上来,而且收得越多越好。
岛津忠恒把岛津家的领地分为两种,一种是岛津氏“御一家”的私领,一种是岛津氏本宗家的直辖领,不论是私领还是直辖领,都设有称为“麓”的机构,也称为“外城”。所谓“外城”,是相对于鹿儿岛的“御内城”而言的。岛津家一共有一百一十三所“麓”(其中私领二十一所、直辖领九十二所)。每个“麓”,也就是“外城”,都下辖若干个村,大的数十个,小的三五个。“麓”一般都有一座建在山上的山城,同时在平地的城下町设有“地头所”,这里既是管理领地事务的“地头”的办公场所,也是武士们聚居的地方。这些住在外城的武士,被称为“外城众中”,后来改称“乡士”。他们是岛津家治理和控制基层社会的主要力量,后来岛津家中投身倒幕运动和明治维新的下级武士,如西乡隆盛、大久保利通等,大部分都是出身于外城的“乡士”。
乡士
这些“外城众中”,或称“乡士”,都是半农半士的身份,他们既有武士身份,又直接从事农业生产,和当地农民有密切的联系。正是因为他们熟悉民情,知道农民的家底,哪家有什么弱点和软肋,都被他们拿捏得死死的,所以能够把领地内的农民管得井井有条。由于岛津家的财政状况,领民的年贡负担是非常重的,但江户时代二百六十多年,岛津家从未发生过农民一揆,可见外城制度的管理十分有效。但这些外城的“乡士”也是双刃剑,岛津家要有什么问题,十有八九就是这帮人数众多的“乡士”给闹的。
岛津家的外城制度,与战国时代以来织田信长、丰臣秀吉等统治者推行的“兵农分离”政策是完全相反的。“兵农分离”的一个效果,就是让大量武士脱离农业生产,聚居在大名的城下,成为职业军官或职业文官,便于大名控制,实现中央集权。但岛津家却是反其道而行之,搞耕战合一、藏兵于民,这和“兵农分离”各有特色,也各有利弊。当年丰臣政权在岛津家领地推行“刀狩”而搞不下去,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岛津家这种半农半士、兵农不分的制度,让人搞不清楚哪些人才属于“刀狩”的对象。
德川幕府的《一国一城令》,其实是与“兵农分离”相配套的一项制度,其目的之一就是要让武士们无处可去,只能聚居在大名的城池周围,在城下形成“武家町”,便于管理控制。但岛津家依然我行我素,根本不理睬《一国一城令》。
德川幕府也曾派出巡检使到岛津家调查情况,诘问岛津家老中为什么不执行《一国一城令》。对幕府巡检使的诘问,岛津家老中的回答是,由于当年岛津家曾经一统九州,家中武士众多,难以全部聚集在鹿儿岛,各个外城都是建在山上,主要是防备山贼用的,并无他意。因为岛津家历代当主和德川幕府将军私下的关系都很好,幕府对这一问题也没有深究,岛津家糊弄搪塞一下,就不了了之了。再后来,大家都见怪不怪,也就没人再去管这事了。
岛津家的外城制度卓有成效,这使得岛津家在财政拮据的情况下仍然能够维持一支规模不小的军队。
据《岛津国史》记载,元和年间,岛津忠恒曾和桦山久高一起校阅军众,鹿儿岛共有:
又:
根据上述记录,岛津家的这次阅兵,在鹿儿岛部署了二万三千一百人的兵力,此外各外城中还有尚未出动的军队一万二千二百二十人,两者合计有三万五千余人。可见,即使是在和平年代,岛津家仍然保持着崇军尚武、随时准备打仗的“战国遗风”。萨摩藩武士能够在后来的倒幕战争中崭露头角、大放异彩,跟岛津家一直保持着这种尚武传统是大有关系的。
再说回岛津忠恒的儿子,幼名虎寿丸,元服后起名岛津忠元。宽永八年(1631年)四月,岛津忠恒带十五岁的岛津忠元上江户参勤,谒见幕府将军德川家光(当时德川秀忠已隐居,称“大御所”)。岛津忠元容姿端美,聪明伶俐,言谈举止优雅得体,德川家光十分欣赏,特赐岛津忠元“松平”氏名和“光”字偏讳,改名“岛津光久”。又破例推举岛津忠恒为权中纳言、大隅守,叙正三位,岛津光久为侍从、萨摩守,叙从四位下。从此以后,岛津家就形成惯例,在确立嗣子之后,嗣子都要上江户谒见将军,拜领“松平”氏名和一字偏讳,叙任四位侍从。
为了让岛津光久能够顺利接班继位,岛津忠恒可没少费心思。因伊集院忠栋和伊集院忠真父子之故,岛津忠恒平生最恨权臣,对手下之人的弄权者始终保持着高度警惕,稍有跋扈的苗头,便会遭到无情打击、斩草除根。
萨摩吉田地头敷根赖兼因为去向岛津信久拜过几次年,被岛津忠恒怀疑其企图拥立岛津信久,将其调任日向山之口地头,在敷根赖兼赴任路上,岛津忠恒派人埋伏,用铁炮将其打死。这手法,跟当年暗杀平田增宗如出一辙。
萨摩川边领主佐多忠充、日向都城领主北乡忠俊,都是岛津氏“御一家”,因为多次拖延缴纳岛津忠恒摊派的“天下普请”(德川幕府要求各大名负担的筑城、修路、水利等工程施工)资金,被认定为“阴蓄不臣之志”。佐多忠充被勒令切腹,北乡忠俊被召至鹿儿岛,赐毒酒而死。
老中比志岛国隆,本是岛津忠恒一手提拔起来的重臣。在岛津忠恒去江户参勤期间,比志岛国隆主持领国的内政管理,颇有成效,但因为岛津忠恒远在江户,有很多事情比志岛国隆来不及请示岛津忠恒就擅自拍板决定了,被岛津忠恒认为是“目无主上,专为独断,暴戾恣睢,多行不义,实为安禄山之辈,臣民多怨之者”。岛津忠恒先是免去比志岛国隆的老中之职,囚于保福寺,又没收其领地家财,不久又流放至种子岛,置吏卒监守,最后又令其切腹。比志岛国隆无子,比志岛家至此断绝。岛津忠恒念比志岛国隆的父亲比志岛国贞曾有功于己,命人为比志岛家建源舜庵,以为菩提寺,为比志岛国贞续血食、祈冥福。
岛津忠恒下狠手诛戮权臣,既是个人好恶,更是为岛津光久将来接班掌权铺路,以免家中出现像伊集院忠栋那样权势大到足以搞独立、搞篡位的人物。此外,为了让岛津光久和幕府将军以及幕府重臣保持良好的私人关系,岛津忠恒让岛津光久以人质身份长期驻留江户。岛津光久从宽永八年(1631年)到江户参勤,这一待就待了六年。
直到宽永十四年(1637年),九州肥前的岛原半岛和天草群岛发生“岛原之乱”,当地的农民和基督教徒发动起义,共同反抗德川幕府的横征暴敛和强硬禁教政策。幕府派板仓重昌为总大将,领兵前来平乱,并要求九州诸大名出兵助战。这一场军役,自然少不了岛津家。但岛津忠恒此时有病在身,不能上阵,便急召岛津光久回来领兵出阵。
岛原半岛
宽永十四年(1637年)十二月,岛津光久回到久违的鹿儿岛。岛津忠恒命老中岛津久元将家谱《岛津氏正统系图》和时雨军旗等“重书重宝”传给岛津光久。这是岛津忠恒自知时日无多,准备传位给岛津光久的意思了。
宽永十五年(1638年)正月,岛津光久派山田有荣、新纳忠清、三原重庸为先锋,带兵三千,进驻天草群岛南部的狮子岛。岛津光久的战略意图,似乎是要从南面包抄天草岛的后路。天草岛离萨摩很近,天正年间曾是岛津家的领地,岛津家众将都很熟悉天草岛的水文地理,对在这里作战还是很有信心的。
天草四郎大概想不到,数百年后他会因为一款游戏而闻名世界
然而,幕府军征讨岛原半岛的战斗却不怎么顺利。总大将板仓重昌在总督诸军攻打起义军盘踞的原城时,被流弹击中身亡。这一下,起义军顿时士气大振,而幕府军则是人心惶惶,谣言四起,甚至有谣言说岛津家暗通岛原起义军,把幕府军的情报泄露给起义军,故而起义军才能屡战不败。在岛原之乱前,德川幕府就在全国推行强硬的禁教政策,但岛津家对禁教一事向来不是特别积极,因此难免遭到怀疑。
二月十八日,幕府派来人称“智慧伊豆”的松平信纲为征讨军总大将。松平信纲知道原城难以强攻,改而采取围城断粮的策略。这样一来,就不需要那么多兵力了。于是,松平信纲传书给岛津光久,令岛津光久退兵。
松平信纲
松平信纲要岛津家退兵的命令,虽然是基于不必浪费兵力的考虑,但也多多少少带有一点不信任岛津家的意思。岛津光久对此坐立不安,他亲自找到松平信纲,固请收回成命,至少要让岛津军留屯在天草岛。
松平信纲不愧是“智慧伊豆”,是个打太极的高手。他对岛津光久也不谈什么大道理,只是说:
就这一句话,说中了岛津光久的心事。此时,对于岛津光久来说,顺利继位才是头等大事,其他的事情,包括如何获取幕府的信任,都是下一步才需要考虑的问题。换言之,如果岛津光久不能继承家督之位,他又何需考虑幕府信任不信任之类的问题?
松平信纲一句话,就把岛津光久打发回去了。不得不说,松平信纲掌握岛津家的情报非常准确。二月二十一日,岛津光久回到鹿儿岛鹤丸城,二月二十三日,岛津忠恒就去世了,享年六十三岁。
岛津忠恒于庆长四年(1599年)正式成为岛津家家督,在位三十九年,是江户时代萨摩藩的第一代藩主。按照岛津家惯例,岛津忠恒死后,下葬在岛津氏本宗家菩提寺——御龙山福昌寺,法号“慈眼院花心琴月大居士”(这里的“花心”是指心像花儿一样美,不是中文里“花心”的意思),神主供奉于鹤岭神社,神号“聪灵安国彦命”。
岛津忠恒在历史上的评价,类似于曹丕。他成长于父辈的光环之下,虽被立为嗣子,但地位很不稳定,因此形成了多疑、猜忌的性格,气量狭小不能容人,打仗的水平也不太行,不过,他能够培养和任用一批有能力的家臣,将领国治理得井然有序,对外积极和德川幕府搞好关系,为领国发展争取了较为宽松的外部环境。总的来说,岛津忠恒身上固然有很多缺点,但仍不失为一代开国雄主。
年仅二十二岁的岛津光久继位成为萨摩藩第二代藩主。这位年轻的藩主将如何治理领国?岛津家和德川幕府的关系会有什么变化?岛津家的命运,又将出现怎样的波澜起伏?
请继续关注《岛津家百年战记》下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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