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时的文人是绝少俗气的,竹几当窗,可读万卷书,蒲团藉地,亦是性情高洁,似是很难沾染尘埃。纵是栽花插梅,也要觅得清溪寻幽处,或雪汤沸煮,或琴瑟弹丝,得自然之一统,其趣显是迥然相别与村夫。
有悠然自得之乐,自也不乏围炉而坐,宴宾雅集的知音风月。只是彼时交通不甚便利,科技也无法迅达,倘欲邀请三两好友谈天说地,或是排遣相思之念,互诉心肠,乃至于闲碎絮叨,家长里短之琐事,惟有一纸书翰,方得见字如面。
茶陵派的代表人物是(茶陵派名词解释古代文学)
因此,盈尺便笺,蝇头小条,或洋洒千百言,或匆忙三两句,俱是文士风流。字里行间,故人无恙;种种心绪,亦是力透纸背,家山犹在。
在《明代名贤尺牍集序》中,白谦慎先生曾言“明朝人写信的频繁程度远超出我们的想象……明朝人有些短信,虽寥寥数语,但礼数齐全。在他们的案子上,放着信札、毛笔、砚台,随时可以拿起笔来,写上几行。同城之内,请家仆送信……收信人有时当即回信,托送信人带回。这样的往返,有时一天可以多达数次。”
可见,明时文人闲适之余,频繁交游、一再往来之世情风尚。然而,明代书札虽多,却历经战乱兵燹,早已去其大半,何况距今又有数百年之久,存世者,更是凤毛麟角,可谓吉光片羽。
关于书札之珍,“补白大王”郑逸梅亦曾言“小小尺牍,可以即小见大,举凡政治经济,以及社会的种种现实情况,直接和间接,不难看到,那么积累起来,便是可珍可贵的史料,甚至官书上有所忌讳不登载的,却在尺牍中找到一鳞半爪,作追探史实的线索。即谈一事一物,似乎无关宏旨,但当时的习俗风尚、物价市面,也可作今昔的对照。”
“且尺牍仅限于彼此二人的交往,不板起面孔说话,有的很风趣,给人以生动新鲜的感觉。还有私人的秘密,当时是不容第三者知道的。况其中有写得很好的书法,颜柳风骨,苏黄精神,很自然地在疏疏朗朗八行笺中表现出来,也有洋洋洒洒叙事说理很充沛透彻的,或寥寥数句,意境超逸,仿佛倪云林画简笔的山水,兀是令人神往,在艺术方面自有它一定的价值。”
以部分明人书札,或可再度呈现彼时文士之“尺素光风”,精神桃源之诉求,兼之每封各意,或艺苑交游,或文章酬唱,或科场仕途,令人不禁欲窥其究竟。
而书者如吴宽、彭年、王榖祥、王穉登、米万钟、王思任、黄姬水、顾璘、徐霖、宋旭、髡残、丁云鹏等,享誉文坛盛名已久,既有文史价值,也具书法之美,颇是难得,是明代文人素日生活的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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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状元书札
此批明人书札专场,笔者依书者地域文化、身份世家、交游求学等,或可分五个专题,分别为“明代状元书札”、“吴门艺苑书札”、“南都文坛书札”、“明代儒林书札”、“晚明风骨书札”等。
明代吴门文人中,吴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其为成化八年状元,授翰林修撰,后官至礼部尚书,卒赠太子太保,谥号“文定”。吴宽的书法,师法苏东坡“端庄淳朴,凝重厚实”的书风,一反当时吴中盛行之“纤巧媚美”,其作神形兼善,笔出新意。
▲吴宽致“宪使亲家”札
鉴藏印:诚夫珍赏
出版:珂罗版本《明代名人书札》图3,文雅堂,2002年
成化、弘治时期,吴宽领袖馆阁,与李东阳、王鏊、沈周等巨擘交游匪浅,才气亦是相并驰骋,不分轩辕。《乾隆长洲县志》即有载“吴人数吴中往哲文章笔翰,首推匏庵”。
此札言及“去岁仰荷盛意不鄙,得连姻好,欣幸何可言。”,可知乃其致亲家札,为两家联姻而感到欣幸。“弟老荆遂尔至此,总总多事,失致薄仪,想蒙鉴照,必不罪也。惓惓向慕之情,非率尔能尽。惟近事不顺雅怀,望悉委之命,勿以介意。”,也可知其之为人温和厚道。
札中书法岑寂浑朴,率真古拙,在馆阁体盛行之时,吴宽能秉持以"书宗魏晋,乃为善学"的书法观,不受时风影响,又取法东坡,自是为世人所重。
另据吴宽为其妻圹志所言“尝有男女数人,男长者曰康寿,女曰顺正,皆夭死。后为予图嗣,续得二男,曰奭,曰奂,宜人抚之,皆如己出,而待其母陈氏尤厚。”,因此此札“宪使亲家”应是指吴奭或吴奂岳丈。
除了才名之盛,吴宽为人高洁,性孝友,焦竑所撰《玉堂丛语》谓之“吴文定笃厚伦谊,吴中有田数百亩,每岁租入,视亲戚故旧之贫者分给之”。
而焦竑则为万历十七年状元,官翰林院修撰,后曾任南京司业。其著作甚丰,亦富有藏书,一部两卷本的《焦氏藏书目》,自经史至稗官杂说,无不收罗。钱曾亦称“近代藏书家,推章丘李氏,金陵焦氏”。
此外,因焦竑“识弥高,养弥邃,综万方之略,究六艺之归”,“海内人士得其片言,莫不叹以为难得。”
▲焦竑殷子余帖
钤印:侯氏
出版:珂罗版本《明代名人书札》图3,文雅堂,2002年
焦竑严谨治学,博览群书,又廉洁自律,得授皇长子侍读,侍讲东宫。此札所言“青宫讲读,自意可以效力者唯此时”、“史事仅毕”等,即是讲述其东宫讲读与编修国史诸事。而“动有掣肘,有难以笔楮尽者”、“古之良史,如马班范陈皆私为之,故能自尽其才……今亦只得听之付之,无可奈何而已”,频频提及“掣肘之制”,可知触笔心境颇是苦闷。
据考,万历二十二年焦竑被神宗皇帝任命为东宫讲读官,彼时其五十四岁,因感责任重大,特编写了《养正图解》一书,采古言行为法戒,绘图衍义,作为皇子启蒙读物。因此,此札当作于其五十余岁在京之时。而编修国史,焦竑曾言“古之良史,多资故典会萃成书,未有无因而作者”,很是注重文献资料的收集。
作为百科全书式全才,焦竑亦擅行书,散朗多姿,飘举若仙,盖以才学胜也。此札楷中兼行,俊秀脱俗,诚可宝贵。
另《李朝实录》有载,“中原之人,数学士文章,只称焦竑、黄辉、朱之蕃三人。”,其中朱之蕃为万历二十三年状元。
▲朱之蕃行书七言诗
钤印:朱之蕃、朱氏元介、乙未状元、听默
其能诗能文,工绘画,竹石兼东坡神韵,山水酷似米芾等大家,又工书法,真、行书师法赵孟頫得颜真卿、文征明笔意,日可写万字。
此行书七言诗,书法遒逸苍劲,笔墨则圆润流畅,收纵有度,无怪乎出使朝鲜时,朝鲜人纷纷以人参、貂皮为礼品,请他作画写字。而朱之蕃所题大字楷书“明伦堂”匾额,至今犹存,并刊印于韩币千元钞票上,另题写“迎恩门”匾额,保存于韩国国立中央博物馆。
▲古代朝鲜迎恩门
现址:韩国首尔特别市西大门区岘底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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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门艺苑书札
明时文人,吴门书画家可谓群星荟萃,影响至深,晚明薛冈曾言“余谓丹青有宗派,姑苏独得其传”,可窥一二。
吴门中人,如沈周、文徵明、祝允明、陈道复、唐寅等无不耳熟能详,而王榖祥、王穉登、彭年、黄姬水等亦是雄踞艺坛,彼此间关系纵横交错,亦师亦友,一脉相承。
其中,王榖祥师法文徵明,笔墨潇洒,为嘉靖八年进士,官吏部员外郎。其书仿晋人,不坠羲之献之之风,篆籀八体及摹印,并臻妙品。又善写生,渲染有法度,意致独到,即一枝一叶,亦有生色,为士林所重。
故宫博物院藏其《桂石图》轴,辽宁省博物馆藏《书画合册》等。
▲王榖祥花朝诗
钤印:禄之、冢宰之属、酉室
鉴藏印:德大审定、瘦狂珍玩
此诗温润秀劲,法度谨严而意态生动,行间紧密,却无壅塞之感,结体也是变化多样,似可寻见文氏笔墨踪影,同时也颇得“二王”神韵,弥足珍贵。
而王穉登则少有才名,名满吴郡,以诗文称雄一时。其善书,篆、隶、行皆妙,文徵明卒后,掌吴中文会数十年。
▲王穉登诗札
钤印:王穉登印、青羊君
鉴藏印:硁士
据载,王穉登四岁能属对,六岁善擘窠大字,清钱谦益《列朝诗集》赞云:“穉登妙于书与篆、隶。闽、粤之人过吴门者,虽贾胡穷子,必踵门求一见,乞其片缣尺素然后去。”
王穉登多年主词翰之席,亦为同时期布衣诗人之佼佼者。诗札中“游道秋云薄,归心木叶飞。桐江舟暂系,为问旧鱼矶。”,质朴自然,任性率真,讲究尚俗并存,与传统士大夫“曲高和寡”的审美情趣,有不同之处。
▲王穉登寄顾益卿司马行书七言诗水墨金笺
钤印:穉、登
受文徵明影响,王穉登的行草也是以清丽秀雅为能,隶书笔法则平直,字形方正,小楷亦是色相俱足,用笔提按顿挫,节奏分明,有豪放潇洒之气。王世贞曾言“王穉登百榖出入淳父、公瑕而加尖峭。”
其中,淳父、公瑕为黄姬水、周天球,二人亦是文徵明弟子,可见王穉登书法也曾受二人熏染。
据考,黄姬水与王穉登虽是同门,却神驰已久,堪称忘年交。王穉登曾作《梦君篇赠黄丈淳父》,言“童君秀骨青丽开,蟠胸大壑藏风雷……知君十载未识面,云霞秀句今方见”;而黄姬水曾为王氏作《金昌集·序》,云“知斯二者,可与论百榖诗矣”,不乏褒扬。
▲黄姬水郊居帖
黄姬水为五岳山人省曾之子,书法学祝允明,又力学于虞世南、王宠二家。著有《贫士传》《白下集》《高素斋集》等。
翁方纲曾言:“枝山之学晋法得一王履吉,复得一黄淳甫,竟若据有明一代楷法之胜者,亦犹徐廸功之谈艺云尔。
《列朝诗集》亦载“五岳拙于书,命淳父学书于祝京兆,遂传其笔法”。如此“郊居帖”,行草相间,萧散叠宕,有晋人风韵,且笔墨瘦硬,可谓字字重南金。
书札中“前中南伯父之丧,哀伤乏气,未能远行”,其中“中南伯父”即黄鲁曾,字得之,黄姬水曾作《伯父中南府君行状》。鲁曾早岁与省曾散金购书,著有《孔氏家语》、《两汉博闻》诸书,然多散佚。
而“拟与小婿俱行”、“小婿得假馆中林,与足下朝夕切磋,甚幸,甚幸。”,未知是否为顾九思。顾九思,字与睿,号韦所,官至通政司右通政,所著《掖峘题稿》,具有风节。明万历十三年其刻其岳父黄姬水撰《黄淳父先生全集》二十四卷。
彭年亦从游文徵明,后将一女嫁与文徵明之孙文騑,其书初法晋人,已为楷,小者信本(欧阳询)、大者清臣(颜真卿)、行草则子瞻(苏轼)。所书孙良贵墓志楷法极佳,兼精治印。
▲彭年致钱谷札
鉴藏印:泰和萧绍棻芸浦印、泰和萧敷澍雨甸氏之章、张式审定
此札上款人“磬室先生道契兄”,即钱谷,少孤贫,游文待诏门下。而彭年书名虽亚于徵明,然其书法亦是深得古法,为后世所临摹,推重。
吴门子弟彼此间,多有诗画酬唱,此札中“在下《新柳》一首口册叶亦附”、“兄尊画不审曾送否?”,即是言及文事,上海博物馆亦藏有彭年致钱谷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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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都文坛书札
永乐十九年,明成祖朱棣迁都,京师应天府改称南京,作为南都。
南都之文坛,可谓群星璀璨,众文士高举文学复古思潮,力求摆脱明初理学及台阁体风气。其自徐霖、陈铎、金琮、谢璿辈谈艺正德时,稍稍振起。如明人周晖《金陵琐事》载,“徐霖少年数游狭斜,所填南北词,大有才情,语语入律,娼家皆崇奉之”。
▲徐霖致“子寅”札
吴门之风兴盛,徐霖虽未直接受业于四大家,却免不了交契中,间接熏陶,如书札中所言“寄衡山父子书三封、雅宜一封、紫芝一封。烦到苏即为分送,得画乞带来,知感不尽”,可见彼此间多有书画往来以及其声望之隆。
其中,“衡山父子”指文徵明、文彭、文嘉,“雅宜”为王宠,“紫芝”为陆芝,与黄省曾善。而笔者考据,上款人“子寅”,应是指严宾,金陵人。其字法米芾,能诗及画。所蓄古法书、名画颇多。
严宾与文徵明交游。所以,札中徐霖会请其带信转交,并言及“得画乞带来”等事宜。札中书写爽利不羁,亦可见徐霖豪爽性情,契合髯仙美名。
而金琮虽有领袖金陵群伦之书艺,仍是极为珍视吴门书画,尤以未得沈周之书翰为憾。《历代名人年谱》载,金琮尝为沈周制“白石翁印”。
▲金琮致钱士弘札
书札中“尝蒙许石田诗画,悬望至今”、“石田先生诗画,家家之屏幛殆遍矣,惟愚不得者,何也?就望请问,倘终不可得,仆亦竟息此望也。”,可见其托友人钱士弘求沈周画,岁久不得而沮丧之情溢于言表,亦可见石田画艺为时人所重如此,以及金琮好画如痴。
金琮书艺初法赵孟頫,后学张雨,以行草书见长,整体上偏向于厚重,沉稳,文徵明极爱之,得其片纸皆善藏之。此帧书写极精,文情并茂,值得珍视。
此外,顾璘、陈沂、王韦和朱应登,有“金陵四家”之称,《明史·文苑传》有载,“璘与同里陈沂、王韦,号金陵三俊。其后宝应朱应登继起,称四大家。”,而邵宝、金大车、许谷、张澯、盛时泰、陈凤、谢少南等人希风附尘,厥道大彰。
▲顾璘行书书札一通
鉴藏印:诚夫珍赏
顾璘为“秣陵巨族”,尤工于诗文,又宦位显隆,累官至南京刑部尚书,声望甚高,江左名士推为领袖。其著有《顾华玉集》、《浮湘集》、《息园诗文稿》等书,钱谦益称之:“处承平全盛之世,享园林钟鼓之乐,江左风流,迄今犹称为领袖也。”
书札为恭贺亲家曾孙之庆,赋诗相贺。
顾璘曾从游于邵宝、乔宇、储巏等茶陵派文人,其中邵宝为李东阳门人,故诗文皆宗法东阳。其文典重和雅,诗清和澹泊,尤能抒写性灵,曾升至户部侍郎,改左侍郎,又命兼左佥都御史。拜南礼部尚书,恳辞不就,弘治中为礼部尚书,赠太子少保,谥文庄。
▲邵宝致顾璘札
钤印:国贤
鉴藏印:柏成梁印、磊公珍赏
早岁,顾璘拜谒尚书邵宝时,邵宝曾告诫:“子立身,当以柴墟为法。”柴墟者,储巏别号也。嘉靖初,赐谥文懿。
札中“宝自别后,直至今年二月,目患才愈,又为纂修事所迫,殊无好况,故无可以呈览者,稍伺新凉当如命也。”、“来人在此虽久,然临行索书急甚,以是草率,并希亮之”,可知为复顾璘索书画札。
古人吟诗作画,在闲适之余,乘兴而作,如果草率急就,实是应酬而为之。此札,邵宝书写飞动雄健,气宇轩昂,深得颜真卿笔意。
作为南都文坛中坚,盛时泰交游亦多名士,所著《苍润轩碑跋记》,是现存唯一一部金陵鉴藏家所作书画碑帖著录。此书上至三代汉魏碑刻,下至时人顾璘、徐霖等碑帖墨迹,皆有收录,颇具书学理论意义。
▲盛时泰和何元朗诗稿札
此札言及“和何元朗同弟叔毗春日侍王太史游燕子矶,呈宝幢、秋涧、丹壑三兄。”,其中何元朗即当时松江文人何良俊,少好学,读书二十年不下楼,著述颇多,而精于鉴赏,寓南京时与诸名流文酒过从,丝竹竟发,人谓之"江左风流复见今日。"
而“叔毗”则是何元朗之弟何良傅,与兄并有俊才。嘉靖二十年进士,官南京礼部郎中。宝幢即顾源、秋涧即姚淛,皆南京胜流也。此书札书写奕奕有晋宋风气,简远萧疏,枯淡清逸,如诗中陶潜,亦似云林之幽秀旷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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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儒林书札
明代儒林中,吴门一脉影响深远,以董其昌为首的“华亭画派”,陈继儒为代表的“云间画派”,包括宋旭为先声的“苏松画派”,皆可从广义而言,称之为“吴派”。
其中,孙克弘为“华亭画派”核心人物,师学沈周,写生花鸟亦师法石田,其是礼部尚书孙承恩子,以荫授应天治中,官至汉阳知府。
陈继儒于《孙汉阳传》文中(见《晚香堂小品》卷十七)亦有提及,言其“声音洪畅,状帽疏野。居恒好束民间平头帽,旁缀小金甁。又好写笠屐小像,仿佛皆晋唐遗风,非近代以下人物也。”
▲孙克弘致“介如禅友”札
鉴藏印:诚夫珍赏、脉望山房
出版:珂罗版本《明代名人书札》图35,文雅堂,2002年
《云间杂志》亦载,当时孙克弘所制文房雅物,最是名贵,时人争购而不得。此外其还曾制作一舟小船,名为雪蓬,形制古雅,可乘坐十余人,其殁后,文人争求。据此,足可窥见雪居文人情怀。
此札“毛颖甚佳,试之当得其妙,更乞多方推荐”,所述是为推荐一制笔者至其禅友介如僧处销售毛笔,为笔工,又主动送予对方“小画二幅”,其诚意尤可感人。而上款人“介如禅友”,可知其交游者,不乏佛门中人。事实上,孙克弘对佛法极是虔诚,甚是追求山林之间的精神皈依。
其好友宋旭,后为僧,又号天池发僧、景西居士。宋旭中年时,即已名动江浙,赵左、沈士充、宋懋晋等人也出自其门下,“苏松画派”为吴门派支流。
▲宋旭等二人手札二通一开
鉴藏印:鉴藏印:熙载平生珍赏、旭庭所藏
(1印参见《中国书画家印鉴款识·吴熙载》第9印,446页)
宋旭画作苍劲古拙,巨幅大幛,故宫博物院藏有其《五岳图》卷,上海博物馆藏《天香书屋图》轴等。
而陈继儒作为晚明“云间画派”奠基人之一,也是开宗立派人物。其对于“南北宗论”的画学禅理的提倡及完善,都有很多积极意义,所作之《小窗幽记》与《围炉夜话》、《菜根谭》齐名,并称为“处世三大奇书”。
彼时,朝中权贵,南北胜流,皆以一通音问为荣。
▲陈继儒行书札
钤印:陈继儒印、眉公
此帧应吴门陈圻之托,为铜官王望繇之纪念册作序,可见其声望之盛。书法平实中倍见灵秀,是其一贯的典型面目。
而米万钟、张骏、丁云鹏在明代儒林艺坛中,也是扛鼎人物,如米万钟,为北宋书画家米芾的后裔,官至太仆少卿,擅画工书,与董其昌有“南董北米”之称。其家有勺园,每以园中诸景画纱灯,京师人争购之,俗谓“米灯”,其名重如此。
▲米万钟致某君札
鉴藏印:诚夫珍赏
此札致友人“承明”,以书扇及近刻诗文奉呈。其行草得米家法,与邢侗、董其昌、张瑞图并称“明末四大书家”,书迹遍天下,尤善署书,擅名四十年,此帧字与情,皆极风雅,故可珍。
张骏则与张弼齐名,时号“二张”,其狂草颇有怀素之风,遒劲骏逸,洒脱奔放,或可归宋克、沈粲一脉。
▲张骏门生帖
鉴藏印:脉望山房
出版:珂罗版《明代名人书札》,图2,文雅堂,2002年
张骏于明景泰四年中举,为中书舍人,直文华殿,以礼部尚书致仕。工书,擅行、草、隶、篆。此书札可窥明中期文士渐弃圆润婉媚、细劲流畅之“台阁体”规范,转向追求奔放自由书风。
丁云鹏用笔略近文征明、仇英画法,晚年风格朴厚苍劲,自成一家。其与董其昌、陈继儒多有交游,在明末人物画家中,与陈洪绶、崔子忠成鼎足之势。
据考,丁云鹏曾流寓华亭昆山一带,并一度借居松江顾正心家。而华亭顾正谊、顾正心兄弟俱为巨室,山水为吴门正宗首开松江一派,故而其亦深受吴门画风浸淫。
▲丁云鹏致“伯仁”札
鉴藏印:项士端印、柏成梁印、区公珍赏
出版:珂罗版《明代名人书札》,图2,文雅堂,2002年
此札“今走家伻,求嘉宾丈旧价,惟得霍然以济燃眉”,可知所言为与乡人相商置地事,书法遒媚,有元人逸韵。云鹏画每为世人所重,书法极少见,故可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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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明风骨书札
晚明时期,风雨飘摇,政治矛盾日益尖锐,却也呈现了诸多文士以血荐轩辕的风骨。
如面对魏阉迫害忠良时,不顾安危,挺身而出以至身死的顾杲、缪昌期等;亦或如面对满清铁骑,倪元璐、黄道周、王思任、祁彪佳等不畏生死而舍身成仁;以及抗清失败后,落发为赠的髡残、明志道人、杨廷枢、倪长玗等,此皆旧时文士刚直不阿的高洁品行。
顾杲曾与黄宗羲、杨廷枢等发布声讨阮大铖罪行的《留都防乱公揭》,列名第一,又写檄文攻击魏忠贤,致激众,死于义阊门。
▲顾杲行书致“无诗”书札一通
钤印:顾杲之印
鉴藏印:之谦审定、魏锡曾印
顾杲工书法,此帧书写自然流畅,笔墨纵横,可称佳作。札中“即乞少下蒋佩苍量足驰。上倘有漏,乞即直示,无使弟有不明之主人也”,也可知其正直德行。
而同样不依附于魏忠贤的缪昌期,史称“行卷不胫走四方,为诸生已名震天下”,面对强权,其“不谀、不贪、不屈”,坚守忠烈本性,甚是难得。
▲缪昌期致照邻丈札
鉴藏印:熙载平生珍赏
题跋
《东林点将录》中称之为“智多星吴用”,历官左谕德以东林党被逮加酷刑杀之。
王思任诗重自然,才情烂漫,文笔意放纵诙谐,时有讽刺时政之作。清兵进逼杭州,马士英欲渡江入绍兴,王思任以《让马瑶草》致书马士英力拒道:“吾越乃报仇雪耻之国,非藏垢纳污之区也”。隆武二年,绍兴为清兵所破,其绝食而死。
▲王思任手札二通
鉴藏印:熙载平生珍赏
参见《中国书画家印鉴款识·吴熙载》第9印,446页
题跋
王思任散文不拘古法,读之颇是崎岖新颖。张岱曾谓:“盖先生聪明绝世,出言灵巧,与人谐谑,矢口放言,略无忌惮。”札中“旧赋偶查出,将次第付剞人。今以《船赋》乞文宗批语”,也可知其擅此道。
祁彪佳为明末的散文家、戏曲家少年早发,聪慧过人,十六岁中院试第一,补博士弟子员第一名。
▲祁彪佳手札一通
题跋
弘光元年六月底,清廷下聘书给祁彪佳欲招他为官。面对大义,祁彪佳不为所动,于闰六月六日自沉湖中,以死明其志。隆武帝赠少傅兼太子太傅兵部尚书,谥忠敏。著有《远山堂剧品曲品》、《远山堂诗集》、《祁忠敏公日记》等。
札中“曾谦甫约于今日至”,在《祁彪佳日记》中多有提及。此札为吴熙载旧藏,萧绍棻题跋。
顾咸建,大学士鼎臣曾孙,崇祯十六年进士,授钱塘知县,有惠政。清顺治二年亦殉节,令人唏嘘。
▲顾咸建致岳父札半页
鉴藏印:熙载平生珍赏
题跋
而在朱明王朝灭亡后,不少士人顷刻沦为四处躲藏的新朝钦犯,且又举兵无力,降顺不得,从此削发为僧,归隐山林。
如倪长玗,崇祯九年解元,次年成进士。授苏州府推官,转兵部主事,后落职。曾聚士兵为守御计,城破,乃削发为僧。
▲倪长玗为斗野书诗
钤印:倪长圩印、伯屏、屏山草堂
鉴藏印:熙载平生珍赏
题跋
《浙江通志》有载,长玗,字伯屏。父望达性孝。苦志读书。乡举称真孝廉。长玗制举业,为海内法程。声籍甚。筮仕苏州司理,善政累累。书札中“欲知无限伤春意,并在停针不语时”,可见其才华。
明清易祚时,髡残亦是血战沙场,后不得已而逃于禅,余生多次去拜谒明陵。其擅山水,无师自通,纯以禅悦悟画道。见挚友程正揆所藏王蒙画,悠然会心,遂以古拙厚朴之气淘泳涵养,终于自成家法,卓然画史。又善书,也以苍拙取胜。
▲髡残尝观帖
钤印:石溪、残者
出版:珂罗版本《明代名人书札》图49,文雅堂,2002年
札中“余尝观旧人画,多有不落款识者,或云此内府物也。余窃以为不然。”,可知此页为其画跋,当是题某无款古画之贉尾。谈古人不书款之原因,见地别出心裁,挚拗自有新解!对原题跋中有人称是马远笔,则提出不同看法,绝不人云亦云。
款识中“辛亥夏五,识于幽栖之大歇堂”,只署天干地支,而无年号,可窥其遗民之心。此外,辛亥年,石溪六十岁,已是极晚笔了。
万寿祺也曾参加抗清活动,兵败后隐居江淮一带。入清后衣僧服,改名慧寿,又名明志道人。
▲万寿祺楷书心经
钤印:明志
其为人风流倜傥,工书画,精于六书,癖嗜印章,辑有《沙门慧寿印谱》一册。著有《秋江别思图》、《松石图》、《山水图》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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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语
明人书札,书家林立,不少内容在明人文集及地方志中更是已无踪迹可循,足见弥足珍贵,诚可宝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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