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下（UndertheQi）按：这篇文章发表于1941年第3卷第10期《西北研究》，作者署名谢冰莹。在整理过程中，因文字由竖排改横排，对个别标点符号略有改动；文章字句尊重作者所处时代的习惯，保留原貌，未作改动；如遇明显错字，则用［］标示出正确的文字。

1941年宝鸡陇海饭店附近

曾达明（曾达明简介）

宝鸡三日

谢冰莹

一、

为了访问俘虏，向他们要文章在黄河上出一个日本反战同志文艺专号，我又第二次来到了宝鸡。

记得是去年四月我从咸阳去宝鸡，晚上十一点，刚下火车到旅社休息一下，突然空袭警报叫了，我因太疲倦，不想走动，达明硬拉着我走出城外，在一个窑洞里休息了将近一小时，那晚的月色十分清朗，雄伟壮丽的秦岭历历如在目前，除了夜犬有时发出吠叫声外，整个的宇宙都是静寂的，渭河像一条银练似的，从秦岭下静静地流着，所有的房舍田间像在电影里看到似的那么有趣。

“宝鸡真是个美丽的城市！”

我忘了空袭的可怕，只觉得夜色太美了。

“不是敌人来空袭，谁肯半夜三更爬起来看月亮呢。”达明回答着，他也凝视着秦岭陶醉了。

二、

宝鸡第一次给我的印象是很深刻的，因为他的外围风景有蜿蜒奇峻的秦岭，和曲折清冽的渭河，牠的街道虽然不长，房子却很整齐，马路很宽，今年又修了一次，更比去年平坦清洁多了。

到宝鸡的第一天，除了看几个朋友而外，是不能参观任何地方的。在街上来回地走了两趟，觉得比去年更热闹了！在抗战以前，这里是个不大出名的小县，而今却成了西北工业的中心，中国工业合作协会曾在这里设有西北区办事处和事务所，还有帆布，印刷，纺织，肥皂……等四十几个合作社，更进一步在工业上表现出伟大的成绩来。

宝鸡因为工商业的蒸蒸日上，又加之牠是西北的交通要点，所以旅馆整天都是客满的，老鼠子特别多，并不亚于四川，抵宝后的第二天晚上，我被牠们吵得整晚没有睡好，起初是一个大老鼠打先锋，牠像一个很有声望的人似的，那么大模大样地走了进来，我以为是贼来了，大声叫：“谁？”同房的刘小姐马上扭燃了电灯，一看，什么都没有，房子里只有我们两个。

“一定是老鼠子，好大的胆！”她说完，又睡觉了，也许是老鼠见我们太没有出息，也不起来驱逐一下，于是便开了大队伍来，起初好像在出操，有时正步，有时跑步，我气愤不过，于是把床板打得拍拍的响，老鼠见我生了气，牠也就来一个报复，居然敢暴动起来，闹的我怒火中烧，恨不得杀他们一个落花流水才痛快。其实光只在地板上跳跳叫叫，还没十分要紧，最可恶的是牠们之中有个无赖，居然侵犯到我的头上来了。

哼！你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吗？

也不知那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我居然一动，就把那个老鼠摔在地上唧呀唧呀地呼救了。就这样和老鼠一直闹到天亮。究竟牠是小鬼东西，不敢见天日，不敢接受光明，我到底得着了最后胜利。

三、

第二天起来，精神恍惚，我恨死了老鼠，假如第三次还有去宝鸡的机会，我非带个大猫去不可。

吃完了早饭，就和淑寰姐，刘小姐，赵先生，征远一同去参观俘虏收容所，征远曾于上月和达明去过一次的，所以他今天做了我们的向导。

我们上了大当，早知有这么多的山坡与河流，就不如索性走路去，名义上我们是坐车子，实际上走不到半里又须下来，真麻烦极了。

关于参观收容所，因为另有一篇文章在黄河上记述，在此不重说了，归来我们参观了两个在窑洞里的合作社，一个是伤兵经营的制革制鞋合作社，一个是纺毛合作社。前者我是第二次来参观，去年来时，他们正在开井，一个伤兵在十丈多深的地下气喘喘地工作着，金贵的非常干燥的黄土一筛一筛地由另一个伤兵吊上来，看了他们两个流着豆大的汗珠拼命工作的情形，真使人感动得流泪。

谈起他们办合作社的经过来，非常有趣味，起初只是一个当排长的，因为曾经看见过他的舅父做皮子，所以自己也想尝试一下，但他没有现成的老师在身边，在在须要自己费脑筋去研究，经过两三个月的筹备时间，他的工厂居然办成了，起初只问工合借了三千元做基金，后来慢慢地扩充到两万多，出的皮子非常光滑而结实，可惜两次去参观都没有遇到负责人，否则还可以知道更多的事情。

皮子出来后，立刻就由另一部分伤兵同志制作成精巧的皮鞋去发商人，也有做布鞋的，较市面售的价廉物美，可惜没有女鞋，否则我一定买一双来穿穿。

在这儿工作的伤兵同志都是手足残废，再不能上前线了的，他们的生活完全和在军队里面一样，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毛巾，牙刷，草鞋，衣服都放着一定的地方，在后面的院子里，他们开辟了一个小公园，里面种了些菜和花，可惜因为缺少水的原故，都现出枯萎的状态，这是个大问题，宝鸡有些地方缺乏水了。不像西安每家有井那么方便，就拿这个制革合作社来说吧，新挖的这个井现在旱干了，要从两三里以外的渭河去挑，制革是特别需要水的，偏偏遇着这里缺水，好像上天故意与人为难似的。

由宝鸡的水这么艰难，联想到重庆五块钱一担的水并不算稀奇，听说科长秘书常常穿了草鞋去挑水，政府还下令禁止过，可见水荒到了相当严重时期，如果西北的自来水问题不及早解决，将来也有秘书科长挑水的一天。虽然这并没有多大关系，秘书科长也是人，他们为什么不可以挑水？只是影响工作很大，最后结论，水是非想法解决不可的。

逸民现在纺毛合作社工作四个负责人都住在小巧精致的窑洞里，里面非常凉爽，光线也很充足，我真愿一辈子住在这里面写作，与繁嚣复杂的社会断绝往来。

工合新村

四、

第三天的上午，我们参观了工合新村及小学，□峡石的妇女合作社，伤兵织袋合作社，下午去了十里铺参观了四个合作社，还给孩子买了些花布回来。

因了时间的限制，连来去的时间都包括在内，只能在宝鸡停留两个整天整夜，走马观花，自然我还遗漏了许多宝贵的值得介绍的材料，有机会时再续写吧。

五、十二于香米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