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87年，西汉历史上两个伟大的人物相继去世，他们一个是被誉为和秦始皇齐名的千古一帝，汉武帝刘彻，另一位则是开启了中国二十四史的史学之父司马迁。前几日笔者因为做了一篇关于《李陵事件中，司马迁做错了什么？》的文章，而被粉丝怒怼。事后我深刻的反思了一下，也的确，我们后人在以历史为话题的时候，究竟应该用什么态度，去审视司马迁和汉武帝呢？是司马迁对汉武帝做错了什么还是汉武帝对司马迁做错了什么？我觉得，倒不如说司马迁和汉武帝的矛盾更为贴切一些。

汉武帝作为皇帝，司马迁作为史官，两人都在各自的职业中做到极致。对于我们后来者而言，汉武帝和司马迁等诸多的先人，构筑了我们如今所见的，璀璨的民族历史文化。汉武帝一朝，其丰功伟绩，以及其施政方针，能够详细地传到后世，幸运的有司马迁的见证，以及其以实录的春秋笔法，刻印在了中国历史的长卷中。而对于司马迁个人而言，则不幸的因为“李陵事件”处理不当，而被汉武帝处以“极刑”。如司马迁在《报任安书中》所言，“最下腐刑，极矣”。

司马迁和汉武帝的矛盾，究竟何在？仅仅是李陵事件中的言辞不当吗？笔者认为，其两人的恩怨纠葛，从两人不同的出身、职业和立场，早已经根深蒂固了。汉武帝身处西汉王朝的政治巅峰的金字塔尖上，不要说江湖之远的平头百姓，即便是西汉王朝刘氏皇族的帝王中，汉武帝所站的高度，也已经让其他帝王高山仰止了。而司马迁所代表的，则是孔老夫子以来，江湖之远的士子之心，其意志之坚定，以及其所在历史学科中的地位，也依然是士大夫领域中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代表了。

两个人，对于当世的态度，有着极大的不同。汉武帝从登上帝王开始，便将自己的功业，瞄准了尧舜禹汤、周武秦皇等千古帝王。所以汉武帝在任用人员，处理政务的过程中，他完全以最有利，最有效的原则，去推进工作。而司马迁所代表的儒家学派天下大同的思想，虽然被汉武帝承认，但是却不被全面贯彻。因为儒家学派，适合封建帝王们，装裱门面，但是在施政过程中，其效率，则大大减缓。

又比如，司马迁在《史记》中极力的推崇西汉王朝建立之初的死对头楚霸王项羽，将其英雄气概，跃然字里行间。对于后人认识历史而言，尤为重要。但是对于西汉当朝，无疑影响到了汉高祖刘邦的帝王形象。但是即便这样，其实汉武帝和司马迁在当年，也不会发生直接冲突。毕竟《史记》的编写工作，并不在汉武帝的监控之下。而司马迁，也不是想借这本史书，为他个人，在当时谋求现实利益。司马迁继承他父亲的遗志，想要接续的是史学经典，留给后世。如其所说“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

但是在“李陵事件”中，司马迁和汉武帝问答时，司马迁却超越了现实和理想的界线，忽略了当下和历史的区别。史官自然是要秉笔直书，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是这个目的，是要将事迹，传递给后世，而不是作为一个谏臣，要传递给当朝天子。这是两份不同的工作，司马迁在向汉武帝陈述关于李陵事件的意见时，他忽略了这个点。同时，他的说辞，触动了汉武帝的逆鳞。

李陵事件发生于公元前99年，此时的汉武帝已经垂垂老矣，他满心想看到的霸气帝国，却在此时发生了严重的阻碍。当时不仅仅李陵战败投降，而且贰师将军李广利的军事行动，也没有取得标志性的进展。此时的西汉王朝，除了外患，也因为多年的战争消耗，而开始有了明显的内忧。这种情况下，汉武帝又得知自己钦点的将军李陵投降给了匈奴，这无疑给了汉武帝潜意识上的打击。在这样一个军事为主题的会议上，作为史官的司马迁本来也没有多少发言权，但是在被汉武帝点名之后，司马迁以一个史官秉笔直书的心态，向汉武帝陈述了他关于李陵投降匈奴的看法，言辞中貌似对李陵做了不少开脱。

司马迁的推想，是基于他对历史的了解，根据历史规律，以及司马迁对李陵的私下认识，所以他发表了自己的肺腑之言。司马迁的言论中，有其对历史负责的态度。而这种完全不加以政治修饰的态度，便是司马迁和汉武帝所本质的矛盾。两人处于完全不同的角度，司马迁的说辞，在朝堂之上，不是要打动汉武帝，而是要给汉武帝输送有利的证据或者方案，以便于汉武帝进行下一步工作。但是司马迁的说辞，却只是为汉武帝当时的工作创造了新的问题。

原因是汉武帝是一个国家的管理者，他对国家的管理节奏，和司马迁所展现的历史节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汉武帝当时是要避开眼看路上的坑，而司马迁却给汉武帝开了一个1000公里之外目的地的导航。这个细节，展现了两人在当下完全可以避免，但是在实际中却又无可躲闪的矛盾。

所以后来我们看《史记》的时候，根本就看不到全貌的《武帝本纪》，原因便在于此，司马迁的春秋笔法，他不是为了一个王朝而服务，不是为了一个帝王而服务，不是为了一时、一世而服务。他而是希望，用他对历史的记载、分析、见解，去照耀后世，指引前程。而汉武帝所做的工作，则是杀伐决断，带领一个时代，往前冲刺。两人不同的身份，不同的境地，最终，造成了两人悲剧性的矛盾。

“最下腐刑，极矣”，这句司马迁悲凉的呼喊，又何尝不是他关于《史记》的赤胆忠心。而汉武帝，却也因此多了一个帝王的污点。这也是最为现实的历史真相，一群人努力的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遭遇应该遭遇的人生，最后汇聚成人类璀璨的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