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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作伪,古今皆有,这似乎成了出版史上的一道“特殊风景”。
制假贩假需要技巧,制作假书画、假文物,尤其需要特别的技巧与很高的“智商”,没有对书画文物相当程度的了解与“修养”,显然是做不到的。至于谬托古人,制作伪书,尤其是制作一部假冒二千年前传世至今的《孙武兵法》这样的高大上伪书,没有对历史学、考古学、文字学、版本学、军事学等学科的相当研究,那是无论如何做不到的。但是,世上只有想不到的事,没有做不到的事,上个世纪90年代出现的一件轰动出版史的“奇事”,就堪称伪书技艺之大全。
1996年,有一部被媒体爆炒的“国宝级”汉简“《孙武兵法》82篇”在西安问世的“惊人发现”,当时着实使国人兴奋不已;但后来当学术界严厉指斥这是一部今人制作的伪书时,也着实使国人吓了一跳,制假作伪者的胆子与本领也真够大的了!
据学界揭露,还在媒体沸沸扬扬爆炒“《孙武兵法》82篇”之前,此一“国宝”已在书市悄然登场,这就是京城某出版社1996年1月出版的《孙吴子全书》。此书收有《孙吴兵法》82篇辑本、影印件和溢美文章共191页。媒体爆炒是在1996年9、10月间,这里既有记者的不察,但更有作伪者的刻意“制作”。
当时有关报刊对“新发现”的《孙武兵法》是这样描述的:1906年,陕晋名人张瑞玑被调任陕西韩城知县,上任途中,慧眼识珠,以重金买下了《孙武兵法》82篇9卷古兵书竹简。后因军阀混战,张辞职回家,寄兴诗酒,与二子张联甲在西安共同书理兵法。1928年张瑞玑去世后,张联甲遵照父训,继续兵法研究。直到“文化大革命”爆发,张联甲“不得不采取毁简保兵法的策略,将古兵书竹简装满架子车,送到西安药王庙门前的大坑内烧掉了。在红卫兵监督一时疏忽之中,他从火中抽出一捆即将点燃的竹简,从而幸运地保存了一件汉竹简的原物和张瑞玑父子书理竹简的墨迹手稿,使这一中华文化瑰宝免遭毁灭”。张联甲去世前,在《示儿女》的遗书中告诫儿子张敬轩继续完成乃父未竞事业,业成之日,祭告乃父。张敬轩不负父望,与姐夫吕效祖一起悉心整理兵法,终于使这一“国宝”问世。
有人物,有地点,有背景,情节生动,事迹感人,细节逼真,颇具传奇色彩。一时间“百年珍藏《孙武兵法》,张氏四世再添华章”的赞颂纷纷见诸报端。倘若拍成电视连续剧,必定满城空巷,精彩到家。然遗憾者,这只是类似传奇小说的杜撰而已。据《光明日报》《中国文物报》《新华文摘》《寻根》杂志等发表的专文,专家们根据历史事实,分别从孙子军事思想、汉简的质地与保藏、张瑞玑家世谱系以及文字学、版本学等多种角度,对此伪书作了逐一揭露驳斥,终于使作伪者的真相大白于天下。
说来有意思,伪书《孙武兵法》首先露出马脚是一自作聪明的蛇足:作伪者为使世人相信,特在兵法其中一篇的篇末标明成书纪年,云“周敬王十六年秋,周吴民孙武定简于景林”。未料到添此蛇足却彻底暴露了作伪的本来面目——这就是周敬王的谥号“敬”字。
了解中国古代姓氏制度与谥法的学人都知道,谥法是国家的荣典,谥号是根据古代帝王将相生前的德行政绩在他们死后所追加的荣誉称号,帝王将相生前是没有谥号的,谥字有葆有贬,以葆为多,所谓“列其行状,盖棺论定”是也。因之,若古籍中出现乱用谥号的现象,即可辨识出作伪的马脚。典型案例是《管子》。《管子》标为管仲著作,但稀奇的是管仲死于齐桓公之前,而《管子》一书却处处称齐桓公。齐桓公是春秋齐国国君姜小白的谥号,卒于公元前643年,而管仲却早他二年(公元前645年)而死,他怎么可能知道姜小白死后的谥号“桓”呢?由此可以断言《管子》一书非管仲所著,此书实系战国时齐国稷下学者托名管仲所作。同样,我们也可根据谥号辨识《孙武兵法》的真伪。周敬王,名匄,公元前519至公元前476年执政,在位43年。《孙武兵法》署“周敬王十六年”(即公元前504年)成书,此时距周敬王去世(公元前476年)还有整整28年,孙武怎么可能知道当朝天子28年之后去世才被追赠的谥号“敬”呢?凭此一点,即可判明《孙武兵法》显系伪书。
鲁迅先生说:“捣鬼有术,但有限。”这是伪书制作者的“智商”所无法理解的一个最简单的法则。制作伪书,古今皆有。古之作伪,多为谬托圣贤以传其作,不为名也无利,只为借圣贤之名传播自己的思想言论而已;而今人作伪,则别有所图。据披露,《孙武兵法》的制作者“曾在陕西向政府部门要20万元整理出书。在北京则声称一个字要卖1000元”。1996年的1000元,可是一个大数字,当时北京的房价也不过三四千元一平米——这就是古今作伪的区别。
写到这里,本文本应打住,古人的谥号实在是鉴别伪书的一根“金箍棒”,假冒伪劣逃不出孙悟空的火眼金睛。但“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古代的谥法谥号早已弃之不用,然伪书假货却依然大行其道,在一切向钱看的年代,伪书之猖獗连孙悟空也无计可施。据《中华读书报》最近揭示:“盗版猖獗,伪书也在出现。譬如,《笑猫日记》《淘气包马小跳》《郑渊洁四大名传》《怪物大师》等多套少儿畅销书,包括多种品牌图书,在网络上均出现大批量的盗版书和伪书。比如,《笑猫日记》总共出了22本,但伪书都已经出到50本了。盗版书、伪书一般是在网络上销售,地面店也有,但网店盗版尤其严重。有些网店卖盗版,一举报,关店了,找个身份证再开,又在卖;原来国家有规定,办一个图书零售店,要到新闻出版局报批的,但现在开淘宝店,根本就没有管理。对图书市场、对创新行业造成了很大伤害。”
面对网络时代、网店时代的伪书假货,如何打假防伪?实在困难重重,需要“有关部门”铁拳重击。看来谥号一法显示已是雕虫小枝,可有可无了。但作为出版史上的谈资似乎还是有意味的。
(作者为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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