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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诗文集汇编》收入了伪书

《清代诗文集汇编》收入了伪书《清代诗文集汇编》收入了伪书

我在2013年1月23日的《中华读书报》上,曾发表过一篇拙文《整理古籍应有敬畏之心》。该拙文首先肯定国家重点立项的八百巨册影印本《清代诗文集汇编》,认为是百世千秋功德无量的工作;同时,也指出了该《汇编》中存在的不少问题。如诗文别集汇编中竟混进了少许总集、合集,甚至还有民间日用类书、小学考据类书、刑律类书、笔记类书、诗话类书、判案集、尺牍集等等。还有,《汇编》编者所撰清人的小传也时有错误,特别是常常考证不出生卒年。拙文指出这些差错,并具体例举两本书,此后好像也未引起学术界、出版界,特别是主持者的任何反响,令本人深感纳闷和寂寞。现在,我就再举出一条:《汇编》中还收入了伪书!

《汇编》第144册收有许友诗集两种:《箬茧室诗集》和《米友堂诗集》。编者写的许友小传说:“初名宰,字有介,一字介寿、介眉,号瓯香,福建侯官(今闽侯)人。生卒年不详,卒年四十有余,康熙二十年(1681)尚在世。诸生。工诗,善书画……”并注明:“参考文献:《清史列传》卷七〇、《碑传集》卷一三八、《箬茧室诗集·附录》。”我查了《清史列传》和《碑传集》,均无许友康熙二十年尚在世的任何记载。那么,《汇编》的根据就只能是《箬茧室诗集·附录》了。《汇编》是按生年的先后来编排各个作者的诗文集的,今将许友排在钦棐(1636年生)和查容(1637年生)之间,这当然就表明了编者对许友生年的推断。

柯愈春《清人诗文集总目提要》载,许友“现存所著稿本二种:一为《米友堂诗集》,不分卷次,福建师范大学图书馆藏。……另一种则为《许有介诗稿》,仅一卷,北京市文物局藏。……阳新石荣暲曾藏一钞本,名《箬茧室诗集》,仅诗六十六首,民国二十五年辑入《蓉城仙馆丛书》……”现在,《汇编》第144册所收的《米友堂诗集》,即据福建师大图书馆所藏(按,实际并非“稿本”,而是原燕京大学图书馆所藏稿本的影印本)而再影印者;而该册所收的《箬茧室诗集》,就是据“阳新石荣暲……民国二十五年辑入《蓉城仙馆丛书》”的铅印本而影印者。《汇编》的编者大概也不可能见过所谓的“石荣暲曾藏”的“钞本”,而只看到这个1936年的排印本。然而,在这个排印本“附录”的诸文中,其实看不到许友1681年尚在世的任何记述,而只是在该书目录后面石荣暲写的两则附记中,可看到这样的说法:

右有介先生诗六十六首,系先生亲笔手迹,计全帙二十九页。惟原稿剥落较多,殊为欠缺。集中有《丁酉岁正月四日雪》诗,及《辛酉立春日溪园试笔》诗,先生至有清康熙中以诸生终,则丁酉为顺治十四年,辛酉为康熙二十年。以相隔二十余年之作,一时录出,应为先生自选生平佳作。是以末页署名,并盖“有介书画”章以赠友人者。卷首有“眉公”二字白文印章,或先生以之赠陈眉公者欤?末附《放鹤篇》四首,则由《明诗综》录出。校讫附记数语于此。丙子(1936)仲春,阳新石荣暲记于故部西城之西丘草堂。

再,此本收藏家,首为陈眉公,次为王文勤公。文勤公名庆云,字雁汀,闽人,道光进士,历任陕西巡抚、四川总督、兵部尚书。均有印章盖于卷末。次则为赠予之叶可庵,君亦闽人。三百年中,知者仅此数人。至入予手,则为之装潢,为之校印,竭尽吾力。若至予后,又不知归于何人,流于何地。校录之余,俯仰古今,有令人不胜唏嘘太息者矣!荣暲又记。

石荣暲(1880—1962)原名修忠,字荩年,号靖弇,湖北阳新人。民国时历任山西兴县知事、交通部参事、财政部参事、吉(林)长(春)铁路文书课长兼附属铁路学校校长、吉(林)敦(化)铁路工程局总务科长等职。1929年起定居北平,从事文史研究。新中国成立后任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石氏提到的赠书者叶可庵(据他说是其任职吉林时的同事),我没有查到他的材料。石氏在铅印本《箬茧室诗集》跋文中又言:

民国甲子年(1924),予宦游吉林,同事叶可庵君以许有介诗稿见赠。予受而读之,则见诗之孤旷高回,纯任自然;字则飞扬磅礴,不在黄米下。暇时一为翻阅,令人意远神怡。但有介先生之诗集,遍觅而不可得,仅于《明诗综》见其诗数首而已。……予于是仍随时访求而不已。乙亥(1935)秋卧病故都,复托田耀东教授求之图书馆。一日,田君告予曰“馆中有《米友堂诗集》”,予闻之狂喜,因托其借出,详加披阅。计诗三百余首,为连江刘东明所藏,殆亦未全之稿本,民国辛未(1931)始付石印。惟刘君藏本皆先生少年作品,每多率意成章,不加修饰;不若予之藏本,博大精深,雄浑修洁也。刘君藏本既经印行,予亦拟付刊印,以广其传。刘君印本题曰《米友堂诗集》,予则题《箬茧室诗集》以别之,箬茧室亦先生书斋名也。先生由明末至今三百年矣,生平遗著始同时出现于世,殆亦有天数存其间耶!

在上引石氏的几段话里,已经露出不少可疑之处。例如,他自问自答,先是说“或先生以之赠陈眉公者欤”,然后在未作任何考证的情况下又径言“此本收藏家首为陈眉公”,这就已经有点像江湖老千的口吻了。而石氏竟然不知,明代著名文人陈继儒(眉公)在明亡前就已逝世。眉公又如何能看到并“收藏”许友在清初顺康年间写的诗呢?再说,许友如有“有介书画”印章,那也必是只能用在他的书画作品上,怎么会钤在自己的诗作稿本上,并以之赠人呢?石氏称明遗民许友“至有清康熙中以诸生终”,也极不妥,因为明遗民许氏只能称为明末诸生。

说许友于1681年尚在世,绝无可能。近时郑珊珊在《许友年表》(《闽江学院学报》2014年第1期)中,据许氏友人周亮工《赖古堂集》卷六《十月廿六日城阳寄冠五》诗记“许眉信(按:指凶信)已真”,和其子周在浚《周亮工年谱》对该诗的系年,考定许友卒于康熙癸卯(1663)。很正确。另外,周亮工《赖古堂集》卷一〇《哭许有介》和《哭徐存永》两首诗紧相连,上述《十月廿六日城阳寄冠五》在记“许眉信已真”的同时又写“徐生新赋鵩”,可知许氏当与徐氏同年而逝;而黄曾樾早在《读尺木堂集》所附《徐存永先生年表》(《福建师范大学学报》1957年第2期)中,即已考定徐氏逝于1663年。特别是,我看到许氏友人陈梦雷《松鹤山房诗文集》卷一七为许夫人写的《许母黄孺人传》中,有更明确的记述:“癸卯夏,有介先生寝疾,孺人躬侍汤药者累月,百计问医呼吁,竟不起。”

至于许氏生年,虽尚待细考,但我看到过柯氏在《清人诗文集总目提要》著录的今存日本的《米友堂集》刻本中,有明确作于崇祯戊寅(1638)的诗多首,已足证许氏绝对不可能生于1636年以后!陈庆元《徐火勃年谱简编》(广陵书社版《鳌峰集》第1236页)据《荆山徐氏谱》,认为徐氏生于1614年。《汇编》的编者相信了石氏的话,竟将许友的“排位”往后推迟了二十多年!而石氏为了抬高自己所谓的藏本的价值,竟称“刘君藏本皆先生少年作品,每多率意成章,不加修饰”。其实,刘东明所藏《米友堂诗集》中的不少作品,一看就知是写于明亡以后历经患难的中年,绝非“皆先生少年作品”。

《汇编》的编者只要能够稍微注意到上述的一二可疑之处,就不会那样轻信石氏刊印的《箬茧室诗集》了。这其实只是一部道道地地的骗人的而且胡编乱造的伪书!书中所有的诗作都能找到出处:

第1至第9题(有的诗一个题目有好几首),明人杨基所作;

第10、11题,元人王逢所作;第12题,明人林鸿所作;

第13题三首,其一、其二明人林鸿所作,其三明人浦源所作;

第14至16题,明人浦源所作;

第17、18题,元人戴良所作;第19题,明人高启所作;

第20题三首,其一明人杨基所作,其二明人沈周所作,其三明人王鏊所作;

第21题,元人梁寅所作;

第22题,元明之际高逊志所作;

第23、24题,明人林鸿所作;第25、26题,明人徐贲所作;第27题二首,其一明人徐贲所作,其二明人高启所作;

第28题,明人高启所作;

第29、30题,元人王逢所作。以上诗共30题,64首(石荣暲、柯愈春等人说有66首,不确),其后还有《放鹤篇》等4首,石氏称是他“由《明诗综》录出”,既然非属所谓《箬茧室诗集》原稿,那这里就不多说了(其实朱彝尊《明诗综》中并没有这些诗)。总之,所谓《箬茧室诗集》中的“许友诗”可以全部指出原作者与出处。而伪造者的“工作”,只是为了骗人,有意在题目或诗句中胡乱打上很多的虚缺号(□□,阙文方框),以冒充“原稿剥落较多”而已!伪造者还经常乱改原诗的题目和诗句,有的改动大概还是因为伪造者水平低,看不懂原作的意思而胡改的。伪造者还常常将几位前人之诗硬归于一个题下。这里就举几个可笑的例子:

第4题《秦淮官舍怀春》,原作题为《秦淮官舍春怀》,伪造者将“春怀”胡改为“怀春”,这样一来,竟把许友变成了少女!而《汇编》编者连这个也没引起怀疑。

第7题《新柳》二首其二,原题是《春草》。伪造者不仅改题,又将原诗中的“嫩绿”改成了不通的“懒绿”。

第21题《丁酉岁正月四日雪》二首其二,原题应是《次韵酬黎以德》,该诗开头就是“银河斜界”云云,明显不是冬天下雪时的夜景,《汇编》编者居然又看不出破绽。

第22题《城南小饮为松江郭彦礼赋》,原题为《城南小隐为松江郭彦礼赋》,伪造者大概不懂“小隐”为何意,硬将隐居变成了饮酒。

第23题《冬夜与高五秀才馆林八员外》,原题为《冬夜与高五秀才馆林八员外宅》,伪造者删去一个“宅”字,就使人误以为“坐馆”(任教)。

第25题《秋江离思图》二首其二,诗中明明有“江上衣裳冬倍冷”之句,居然仍可偷换在“秋江”的诗题下而骗过《汇编》的编者。

也许会有人问:该书稿会不会本来就是许友读前人诗的笔记,而被后人误为许友所作诗稿,因而并非有意作伪呢?但只要稍微动动脑子,就可以坚决否定这种可能性。一是,凡读诗笔记,自当记下诗作者名字;二是,凡读诗笔记,绝对不可能胡改前人的诗题和诗句,更不可能合并多位前人之诗作于一个题下;三是,读诗笔记会“末页署名,并盖‘有介书画’章以赠友人”吗?因此,可以完全判定《箬茧室诗集》必为蓄意而造的伪书无疑!此书排印出版欺骗世人已有八十年之久,没有任何文献价值和学术价值,根本不值得今天再拿来影印!

而且,该书所偷之诗大部分可以从比较常见的书中查到,伪造者的学问和伎俩其实也非常一般。尤其是石荣暲特意举出的《丁酉岁正月四日雪》和《辛酉立春日溪园试笔……》两首,现在只要在互联网上一查就可以查出它们的作者。因此,那么多研究所、出版社著名专家层层把关的《汇编》,居然如此堂而皇之地收入了这样一部拙劣的伪书,而且居然还以这部伪书来判断许友的生卒年,这无论如何是很丢脸的。

那么,这本东西到底是谁伪造的呢?我现在只能说,石荣暲及他提到的叶可庵,如果不是可哀的受骗上当者,那就是可恶的欺世伪造者。所谓“阳新石荣暲曾藏一钞本”,如果真的有这个钞本的话,那么,我敢确认也决不可能像柯愈春说的“名《箬茧室诗集》”。因为石氏明明说,叶可庵赠他的是《许有介诗稿》,他在出版排印本时才取名《箬茧室诗集》的。那么,所谓“阳新石荣暲曾藏一钞本”,原名当为《许有介诗稿》。而柯氏所提到的那本“北京市文物局藏”的“仅一卷”的《许有介诗稿》,就有可能即为《箬茧室诗集》的原本。今查《中国古籍善本书目》,集部第11494种即是此本“北京市文物局藏”的《许有介诗稿》。那么,我建议在北京有条件查看此书的研究者可以去查对一下内容,看看是否即《箬茧室诗集》的原稿。若是,还可对其字迹做鉴定,一看是不是许友的手笔,二看是不是石氏的字迹。我们绝不能让一部伪书混迹于“中国古籍善本”中!否则不是对“中国古籍善本”莫大的侮辱吗?

最后还可一提的是,我曾看到声誉隆著的中央文史研究馆,在近年所编的历年最著名的该馆馆员之论文选集《崇文集》的第一编(中华书局1999年版)中,竟然也特意选录了石荣暲的《箬茧室诗集跋》。《崇文集》的《前言》中说:“值此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五十周年之际,我们从馆员的大量文史论述中选择了一部分比较优秀的学术价值较高的作品,编纂为《崇文集——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文选》一书,作为向国庆五十周年的献礼。”读了这些话,真正是“有令人不胜唏嘘太息者矣”(借石荣暲语)……

有道是:一粒老鼠屎,坏了整锅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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