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囊》是冯梦龙在明朝末年辑成的一部智慧总集,全书共有二十八卷,分“上智”、“明智”、“察智”、“胆智”等各部分,其中第一篇“上智部”讲述的是最高等的智慧。
智慧与人的智商并无必然的关系,它是经验积累与运用的成果。最高等的智慧讲究“无心而合”,在面对难题时,不需要经过苦思深虑,而是凭借丰富的经验,立马就找出解决的方法来,这是只有智商而缺乏经验之人所没法办得到的。所以,在中国传统的文化中,史书与小说所描绘的智者往往是经验丰富的老者,而非天赋极高的少年。
《智囊》列举了四种“上智”,它们分别是:
冯梦龙编《智囊》
懂得捉大放小,心中有大局
“见大”是最高等的智慧之一,拥有这种智慧的人能够权衡利弊、区别大小,从而找到问题的最优解。《智囊》中举了几十则历史实例,用来说明这个原则。
据说范仲淹当官时,他采用曹操和李世民的“用人唯才”原则,“多取气节而略细故”,不因个人的历史问题而有所偏废,因为他知道“天下无废人,所以朝廷无废事”的道理。相比于个人的道德问题,其才干对于国家来说才是最关键的。即使是鸡鸣狗盗之辈,只要用得恰当,也会于国家有所助益,问题只在于如何任用而已。
历史上,那些满嘴爱国、忠诚的蠢驴、清流,往往庸庸碌碌,没有一技之长,并且巧言令色,动辄以道德责人;例如明朝末年,有才干的熊廷弼负责经略辽东、收拾残局,清流们却弹劾他不积极收复失地,令其罢官而还。等到后金攻陷辽阳,熊廷弼再次被启用时,清流们又推出王化贞来制衡他。王化贞素不习兵,却满嘴收复失地、洗刷耻辱等大话,他占据道德制高点来用兵,结果冒然出击,导致广宁惨败,误国不浅。
上智者在用人时,能看到熊廷弼的“大才”而无视王化贞的“小德”,能看出熊廷弼的务实而看穿王化贞的浮夸。熊廷弼的才干也表现在他能认清稳定辽东乃是大局之所在,所以选择守城拒敌,安抚辽民,收拾萨尔浒惨败后的残局;王化贞却轻敌冒进,幻想通过一次决战就能收复辽东——庸人只会说大话,却不知道什么才是大局,并且还拿大局来豪赌。在明末,王化贞得势而熊廷弼遇害,皆因朝廷“密于防奸,而疏于求贤”之国策使然。
明朝经略辽东因用人不当而失败
要做到深谋远虑,见微知著
义利之辨是古往今来恒久的话题,其实争辩的焦点只在于重视长远利益还是短期利益而已,所谓的“义”就是长远之利益。春秋之时,尊礼重信,诸侯会盟皆讲究信义,故而小国即使不竞,却还能够得到生存的机会;到了战国之时,纵横家崛起,诸侯都朝秦暮楚,一切着眼于短期利益,故而小国挟诈于大国,则大国灭之;大国挟诈于百姓,则天下诛之。陆贾说汉高祖“逆取而以顺守之”,虽以诈力取天下,但与诸侯剖符定封、与百姓约法三章,信义守之,此所以能长葆天下也。
所谓的“远犹”就在于坚持以“义”为代表的长远利益,不要目光短浅,因欺诈而失民心。
执政者缺乏远见,实乃国之大弊。晋武帝建国后,鉴于亡魏之失而大肆分封藩王;又不听郭钦的建议,任由羌胡杂居内地、扰乱塞内州郡。武帝明明知道太子庸愚,卫瓘等人也屡次暗示,然而却始终不肯更换人选。何曾说晋武帝每次与群臣宴见,未尝说及经国远图,“惟说平生常事”,正因其目光短浅,不为子孙谋,故而才为八王之乱和五胡乱华埋下了祸根。
聪明人明白自己所在的位置,知道自己会给后来人造成怎样的影响,所以能够深谋远虑、见微知著,即使身退了,也不给后世留下烂摊子。
为政者当深谋远虑
化繁为简乃是解决问题之道
中国人的思维讲究化繁为简,《周易》六十四卦、二百八十四爻,《庄子》说其总不出“阴阳”二字;《诗经》三百篇,孔子概况道:“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四书五经,千言万语,陆九渊却说它们只是“发明本心”而已。《老子》则云:“少则多,多则惑。”所谓“世本无事,庸人自扰”,许多杂事其实都是庸人不懂得办事的方法而造成化简为繁而已。
《汉书》说周亚夫举兵平定七王之乱时,某天夜晚,军中突然发生骚乱。对此,周亚夫选择安卧不动,没有介入,不使事态扩大;《三国志》记载,张辽屯兵长社,某天夜晚军中有人谋反,放起了大火,张辽下令全军都不用轻举妄动,之后再暗自带亲兵数十人捉拿首谋者,平定了叛乱。周亚夫与张辽都懂得“镇之以静”的道理,不轻易兴师动众,能把事态缩小、变简单,尽量不扰动到大多数人,此所谓大智慧也。而那些蠢材在面临同时的情况时,往往选择兴起大狱,鼓励互相告密,搞得人心惶惶,株连无辜,这是不懂得“通简”的道理。
“通简”还表现在为政方面。《资治通鉴》记载,晋武帝咸宁五年,针对国家的财政问题,司徒左长史傅咸上书说:“当今之急,在于并官息役,上下务农而已。”要求朝廷裁减官员,重视经济发展,以此来缓解财政危机;中书监荀勖则补充说:“省吏不如省官,省官不如省事,省事不如清心。”裁减公职人员的数量并非节流的根本,要害在于怎样做才能使天下太平无事,不需要那么多人去处理公务。对此,汉文帝的方法是“休生养息”,唐太宗的方法则是“官在得人,不在员多”。
黄老的“休生养息”
汉文帝之时,匈奴和亲、南粤称藩,异姓诸侯皆已亡灭,故而朝廷无用兵之需;王室节俭,贵族收敛,内无宫殿之建,外无王府之设,官府开支项目不多,所以能够轻徭薄赋,百姓衣食丰足。到了汉武帝之时,北击匈奴、南平百粤,皇帝屡次封禅巡幸,天下多事,进而出现均输、酒榷、平准等各种事项,为此增设了许多官职,使得国库耗尽,被《盐铁路》猛烈批判;唐太宗时,天下大定,朝廷实现府兵制,征伐不愁供给,百姓在租庸调之下也各得其乐。而安史之乱后,兵戈连年,国家多事,为了缓解财政支出,唐德宗时期又推出两税法,其弊更大,终唐之世,不得安定。
《老子》曰:“将欲取天下也,恒无事。及其有事也,又不足以取天下矣。天下神器,不可为也,不可执也。为者败之,执者失之。”天下无事就是最好的状态,但总是有许多自作聪明的庸君去扰民滋事,他们本想理清线头,却反而搞成了乱麻。《智囊》说改革有两种,一种是“革弊以存法”,另一种是“因弊而变法”。庆历新政,范仲淹欲打击豪强,去除弊病以使国家重归快速发展的正轨,此所谓“革弊以存法”;熙宁时期,宋神宗患财用不足,王安石实行青苗、免役等与民争利之政策,以此来丰实国库,却导致了党争与农民起义,此所谓“因弊而变法”。
历史的规律就是这样,一个朝代的前期往往是太平无事,百姓皆安居乐业;而到了后期,就滋生各种事端来,如明末的矿税、党争、宦官、三饷、流寇等,天下多事起来之后,越强行加解决问题,事情反而变得越多,不到人亡政息的时候,这些事是无法彻底解决的。
解决问题要抓住难得的时机
汉初的封王曾引发战乱,结果汉武帝一实行推恩令就和平解决了;残唐五代的藩镇似乎是一个死结,然而宋太祖只需杯酒释兵权,便在谈笑间使问题得到迎刃而解。拥有智慧的人总是会根据时机来解决问题,不会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情况做出错误的事情。
晁错和黄子澄都在建国初期,诸侯势大的时候选择暴力削藩,结果酿成大祸;窦武、李训意欲铲除宦官,却不顾时机尚未成熟的现实,结果反被宦官所害。可见,能够做到“迎刃”实非易事。智者唯有谨小慎微、不轻举妄动,然后审时度势,把握时机而已。
严嵩在得到嘉靖帝宠信的时候,任由百官如何弹劾,始终屹立不倒,那是因为他上有皇帝庇护,下有党羽支持;然而,待到皇帝年老厌政以后,只需蓝道行的一句话,严嵩便失宠并最终倒台。魏忠贤在天启帝时期权势熏天,能够毒杀后宫,甚至产生废立的念头;而崇祯一上台,只需一纸诏书并将其发配去凤阳守灵,时势的变化,往往成为解决问题的突破口——智者要善于观察并把握时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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