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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讲春秋时代奇女子的故事,《列女传》和《诗经》谁说得更真实

同讲春秋时代奇女子的故事,《列女传》和《诗经》谁说得更真实传为西汉时写成的《列女传》,里边儿讲了一个故事,是关于春秋时代的奇女子许穆夫人的:故事说,许穆夫人出阁前,齐国和许国都曾来她的母国卫国提过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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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为西汉时写成的《列女传》,里边儿讲了一个故事,是关于春秋时代的奇女子许穆夫人的:

故事说,许穆夫人出阁前,齐国和许国都曾来她的母国卫国提过亲。当时秉政的卫懿公更倾向于把许穆夫人嫁到南方的许国去。

但夫人本人却不愿同许国联姻,她抗辩说:

“古者诸侯之有女子也,所以苞苴玩弄,系援于大国也。言今者,许小而远,齐大而近。若今之世,强者为雄。如使边境有冦戎之事,维是四方之故,赴告大国。妾在,不犹愈乎?

今舎近而就远,离大而附小,一旦有车驰之难,孰可与虑社稷?”

——《列女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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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霸主当道、弱肉强食的春秋,实力孱弱的卫国如果不能结好强援,以为臂助,恐怕难以立足。作为出身公族的杰出女性,许穆夫人能把国家利益摆在感情要求之前,自愿以婚姻充作连接外援的纽带,是令人钦佩的。

可卫懿公想把这条纽带的一端栓到许国身上,就很难说是一个明智的决定了——要知道,早在公元前8世纪末,许国就因国小力弱而遭到了春秋小霸郑庄公的吞并。后来还是郑国的内乱,给了许穆公(也就是许穆夫人后来的丈夫)重建社稷的可趁之机。

从那时算起,直到许国前来卫国提亲,说话也不过30年光景。现如今,许国正在郑、楚两大强权的夹缝中艰难挣扎,自顾已是不暇,又怎么做得了卫国的奥援呢?

反观这一时期的齐国,可就是另一番气象了。

在襄、桓二公的统治下,齐国蒸蒸日上,傲视群雄。首霸之尊,已然在望。一边是密迩东北的强齐,一边是偏安西南的弱许。许穆夫人愿往前者,荒唐的卫懿公却偏要她嫁去后者。

果然,许穆夫人走后,执迷不悟的卫懿公就在他执政的第9年遭遇了灭顶之灾。公元前660年冬12月,赤狄大举犯卫,与卫懿公合战于莹泽。懿公身死国破,而许国却无力应援。

史学家班固说,《列女传》乃是西汉大学者刘向的手笔。

但我实在很难把许穆夫人的这个故事同刘向联系到一块儿。假如真是博古通今的刘向来讲这个故事,我想,他是不大可能犯下故事里边儿的这两个常识性错误的:

《列女传》的故事刚一起头,就把许穆夫人的身世弄错了。它说:“许穆夫人者,卫懿公之女”。如果从父系这边算起,许穆夫人的父亲是公子顽,而卫懿公的父亲则是卫惠公。惠公与公子顽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均为前代卫君卫宣公所出。

照这样论,许穆夫人不是卫懿公的子辈而是平辈。至于他们的长幼之序,《毛诗传》认为许穆夫人应该为幼。

要是换从母系一边算起,《列女传》就错得更离谱。许穆夫人的母亲是卫宣公的正妻、卫惠公的生母宣姜(也就是说,许穆夫人乃是嫡母宣姜同庶子公子顽乱伦所生)。而卫懿公乃是宣姜之孙,惠公之子。

从这里论,卫懿公不但不能子视许穆夫人,还得掉过头来叫她一声“姑姑”呢。

除了人物关系上的混淆不清,《列女传》还把卫懿公的在位时间搞错了。

在赤狄灭卫之后,《列女传》说道:“其后,翟人攻卫,大破之,而许不能救。卫侯遂奔走渉河而南至楚丘。齐桓往而存之,遂城楚丘以居卫侯。于是悔不用其言。”

据《左传·闵公二年传》载,卫懿公在当年12月与赤狄的战斗中阵亡,《吕氏春秋》甚至说,连懿公的尸体都遭到了狄人的分食。后来率领卫国遗民渡河南迁的,自然不可能是卫懿公了,那是懿公的堂弟、新嗣位的卫戴公所为。

这样一来,我们就很难理解《列女传》说“于是悔不用其言”是什么意思——懿公已死,他再没机会后悔;而把许穆夫人嫁去许国又不是戴公的决定,他何悔之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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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漏洞百出,令我疑心,它是后来人的编派,强“塞”给刘向的。

可编派也得有点儿事实的影儿吧,总不好凭空杜撰。这个影儿又在哪儿呢?我猜,大概就是《诗经》里的这篇《载驰》了:

载驰载驱,归唁卫侯。驱马悠悠,言至于漕。大夫跋涉,我心则忧。

既不我嘉,不能旋反。视而不臧,我思不远。既不我嘉,不能旋济。视而不臧,我思不閟。

陟彼阿丘,言采其蝱。女子善怀,亦各有行。许人尤之,众穉且狂。

我行其野,芃芃其麦。控于大邦,谁因谁极?大夫君子,无我有尤。百尔所思,不如我所之。

——《诗·墉风·载驰》

许穆夫人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一位见诸记载的女诗人。《诗经》里的《泉水》、《载驰》和《竹竿》三篇被普遍认为是她的作品。

但这三篇作品中,只有《载驰》被《毛诗传》明确指为许穆夫人所作。《毛传》说:

《载驰》,许穆夫人作也。闵其宗国颠覆,自伤不能救也。卫懿公为狄人所灭,国人分散,露于漕邑。许穆夫人闵卫之亡,伤许之小,力不能救,思归唁其兄,又义不得,故赋是诗也。

——《毛诗正义》

“思归唁其兄,又义不得”,这两句至关紧要。《毛传》的意思似乎是说,许穆夫人在得到卫国灭亡的噩耗之后,虽然有心回国吊唁,但格于周代礼制的规定,并没有采取实际的行动。

至少,为《毛传》作笺注的郑玄是这么理解的,在“驱马悠悠,言至于漕”一句下,郑玄解释道:

夫人愿御者驱马悠悠乎,我欲至于曹。

——《毛诗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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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说明夫人没有动身。如果照这个思路讲解《载驰》,它应该跟《泉水》一样,是篇“无中生有”的作品。

也就是说,诗中描写许穆夫人驾车驰归漕邑,半途中遭遇许国大夫的劝阻。夫人与大夫据理力争,终于屈从大夫的要求,驾车返回许国……,这一切的一切,都没有真正发生过,只是夫人的臆想罢了。

那就让我们先来臆想一下许穆夫人得知卫国灭亡的当时,该是个什么情境。

公元前660年12月卫懿公兵败身死,卫都朝歌随后沦陷。紧接着卫国收拢遗民,在宋国的帮助下南渡黄河,暂于漕邑复国,并奉卫戴公为君。

可短命的卫戴公继位仅数月便驾崩了——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卫国经历了一次国都陷落,两任国君大丧。远在南方的许穆夫人听到这样的噩耗忧心如焚,该是人之常情。

但是,假如她得到消息之后还不立刻动身,而是坐下来细细思忖,万一自己启程回国,许国必定派出大臣前来阻拦,阻拦之时大夫会说些什么难听的话,做出什么难看的表情……,事至燃眉之急,却闭目冥想着一出又一出的内心戏,这怕不大合乎人之常情吧?就算心里有戏,不该在回国的路上边走边演吗?

所以我更倾向于认为,《载驰》要真是许穆夫人所作的话,那诗中描写的就该是实景,即许穆夫人在收到噩耗之后,第一时间就顾不得礼法的约束,动身回国了,而许国随即派出大夫追踪夫人,敦请她取消计划,车驾南返。

这是一场激烈的冲突:“大夫跋涉”,意味着许国大夫为了阻止夫人回国,锲而不舍地一路追赶了好长好久。而“我心则忧”则表明夫人也断不肯轻易放弃回国的计划,向许国君臣低头的。

甚至我认为,直到夫人的车驾被迫南返之后,她仍然没有彻底死心,因为她说:“既不我嘉,不能旋返”。“旋”字在这里该作副词讲,也就是“马上”、“立刻”的意思。

——纵然因为你们的阻拦,我不能在第一时间赶回漕邑……,言下之意,接下来我还要寻找别的机会回国的。

许国君臣拼命阻拦夫人回国的动机是什么?我们只能从“我行其野,芃芃其麦。控于大邦,谁因谁极”这几句去做一点猜测。

当夫人不情愿地随许国大夫返回,走到许都的郊外,她看到“芃芃其麦”,一派禾粟茂盛、安居乐业的场景。可遥想此时的卫国同胞,却在漕邑风餐露宿,朝不保夕。“控于大邦,谁因谁极”。

此时该向何方势力求告,才能帮助卫国摆脱灭亡的命运?这该是新继位的卫文公而非许穆夫人考虑的问题。

但夫人提出这一问,表明许国绝不在她认为可以求告的“大邦”之列。《列女传》说夫人有言,“许小而远,不足与虑社稷”,大概就是这么编派出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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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HE END —

文字|晋公子

排版|奶油小肚肚

图片|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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