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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鲁公首先是烈士——重读洪迈随笔

【原创】鲁公首先是烈士——重读洪迈随笔鲁公首先是烈士——重读洪迈随笔庄关通儿时练写大楷,我用的是柳公权帖,但知道还有个书法家颜鲁公。年轻时读《资治通鉴》,吃惊于颜鲁公指挥打仗的本领很大。上世纪八十年代

洪迈_南宋洪迈的容斋随笔_真拜侍中洪迈

鲁公首先是烈士

——重读洪迈随笔

庄关通

儿时练写大楷,我用的是柳公权帖,但知道还有个书法家颜鲁公。年轻时读《资治通鉴》,吃惊于颜鲁公指挥打仗的本领很大。上世纪八十年代,我为搜集口才资料,浏览了二十五史中很多人物传记,看了《旧唐书》、《新唐书》的颜真卿传,惊叹颜鲁公口头和书面的表达能力都非常出色。最近,我重读《容斋随笔》,思考洪迈关于颜鲁公的四则随笔,更深化了对颜鲁公的认识。

唐德宗兴元元年(784年)八月初三,颜真卿被叛军头领李希烈指使其手下勒死后,千余年来,上至天子、达官显宦,下至文人、黎民百姓,议论和评价他的真不知有多少!我觉得,宋代洪迈(1123年—1202年)看鲁公非常上心,论述精当,切合史实。在思考这些随笔的过程中,我感悟到:颜鲁公忧国忧民、有胆有识、可文可武、能屈能伸,由一名有志于立业建功的刚烈之士,最终成为舍身为国的烈士。所以,我首先敬重鲁公是位烈士,其次钦佩他工于书法。

《容斋续笔· 卷一》的第一则《颜鲁公》,四百多字。

洪迈首先肯定鲁公的忠义大节在史上留下极好的影响:“颜鲁公忠义大节,照映今古,岂唯唐朝人士罕见比伦,自汉以来,殆可屈指也。”

紧接着,洪迈概括了鲁公前期的遭遇:“考其立朝出处,在明皇时,为杨国忠所恶,由殿中侍御史出东都、平原。肃宗时,以论太庙筑坛事,为宰相所恶,由御史大夫出冯翊。为李辅国所恶,由刑部侍郎贬蓬州。代宗时,以言祭器不饬,元载以为诽谤,由刑部尚书贬峡州。德宗时,不容于杨炎,由吏部尚书换东宫散秩。”

鲁公以能臣的敏感,经常分析朝野动态。“安禄山逆状牙孽,真卿度必反”。他就暗中抓紧作好平原郡具体的防卫部署,结果,“禄山反,河朔尽陷,独平原城守具备”。“玄宗始闻乱,叹曰:‘河北二十四郡,无一忠臣邪?’”后来得知鲁公守住了平原郡,“大喜,谓左右曰:‘朕不识真卿何如人,所为乃若此!’” 而鲁公并不止步,同常山太守、他的堂兄颜杲卿联合,促使“十七郡同日自归,推真卿为盟主,兵二十万”,“佐李光弼讨贼”。

然而,由于鲁公的“忠”与鲁公的“刚”是融为一体的,所以他历玄宗、肃宗、代宗、德宗四朝,每朝都被奸臣打压、排挤。他的议论或上疏愈正确,权臣愈恨他,必定找借口让他离开京城。

洪迈重点写出鲁公被卢杞陷害:“卢杞之擅国也,欲去公,数遣人问方镇所便,公往见之,责其不见容,由是衔恨切骨。是时年七十有五,竟堕杞之诡计而死,议者痛之。”

鲁公一生大起大落,出入朝廷反复了几回,但只要在朝廷,“真卿绳治如平日”。代宗时,宰相元载企图阻止群臣直接上奏天子,鲁公就上疏,总结唐代朝政的经验和教训,忠言提醒:“臣每思之,痛贯心骨。今天下疮痏未平,干戈日滋,陛下岂得不博闻谠言以广视听,而塞绝忠谏乎?”“臣谓今日之事,旷古未有,虽林甫、国忠犹不敢公为之。陛下不早觉悟,渐成孤立,后悔无及矣”。奏疏言辞中肯而激烈,影响面很大,但也因此佞臣更恨鲁公。而宰相卢杞搞陷害鲁公的诡计,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之下。

当初安史之乱叛军攻下东都洛阳,杀了主要官员李憕、卢奕、蒋清,派段子光将三人首级送到鲁公那边示众。鲁公为了防止此事动摇军心,就骗将士们说:“我熟悉这三人,这三个头颅不是他们的!”立即杀了段子光,藏好三人首级。隔了一天,他和身边人一起用干草扎成三个人体,把首级接上去,入殓,祭奠,安葬,立了牌位。鲁公为他们痛哭一场。三人中的卢奕是卢杞的父亲、御史中丞,所以当鲁公知道卢杞要赶他离京后,就找卢杞讲了他父亲惨遭杀害的往事,责备他说:“先中丞首级送到平原,面流血,我不敢用衣擦,亲自用舌头舐干净!公忍心不容我吗?”卢杞惊惶地跪下而拜,但从此对鲁公恨之入骨。

大奸若忠!建中三年(782年),李希烈叛乱,建中四年(783年)正月,叛军攻取汝州,继而西进。就在此刻,卢杞堂而皇之给了75岁鲁公杀人不见血的一刀,“杞乃建遣真卿:‘四方所信,若往谕之,可不劳师而定。’诏可。” 这不仅是佞臣对付忠臣能臣的一种残酷手段,而且也是卢杞在利用机会发泄对鲁公的私愤。

洪迈充分表述了对鲁公甘愿接招、委命贼手的悲叹、困惑、惋惜:“呜呼!公既知杞之恶己,盍因其方镇之问,欣然从之。不然,则高举远引,挂冠东去,杞之所甚欲也。而乃眷眷京都,终不自为去就,以蹈危机, 《春秋》责备贤者,斯为可恨。司空图隐于王官谷,柳璨以诏书召之,图阳为衰野,堕笏失仪,得放还山。璨之奸恶过于杞,图非公比也,卒全身于大乱之世,然则公之委命贼手,岂不大可惜也哉!”

鲁公顾全大局,安史之乱期间,他为了争取更多将领坚定平叛,居然肯让出官位,甚至不顾部下劝阻,拿十岁的儿子给人当人质。之前每次被贬离京,鲁公忍辱负重,到地方上尽心尽责,百姓满意;而卢杞要他离京,他却逆反了,这是为什么?除了年老体弱,还有什么因素呢?是不是鲁公已官至吏部尚书、太子太师、“鲁郡公”,声望甚高,“天下不以姓名称,而独曰鲁公”;偏偏依然权臣蔽主,他想留在朝廷为治理朝政再出力?是不是鲁公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以为卢杞可能转变?假如像洪迈所思,鲁公或听从卢杞摆布,或远走高飞,或隐居,那就不是刚而有礼的颜真卿了!鲁公聪明,善于应变,但决不会采用司空图式的伪装。洪迈“然则公之委命贼手,岂不大可惜也哉”这句,亦正是天下百姓的惋惜!

洪迈这则随笔的最后,说出了鲁公徇国对唐、对后世的意义:“虽然,公囚困于淮西,屡折李希烈,卒之捐身徇国,以激四海义烈之气,贞元反正,实为有助焉。岂天欲全畀公以万世之名,故使一时堕于横逆以成始成终者乎!”

读颜真卿传中鲁公接诏后的记述,就能感知“视死如归”,感知“捐身殉国”:“既见希烈,宣诏旨,希烈养子千余拔刃争进,诸将皆慢骂,将食之,真卿色不变”。李希烈“逼使上疏雪己,真卿不从。”“时硃滔、王武俊、田悦、李纳使者皆在坐,谓希烈曰:‘闻太师名德久矣,公欲建大号而太师至,求宰相孰先太师者?’真卿叱曰:‘若等闻颜常山否?吾兄也。禄山反,首举义师,后虽被执,诟贼不绝于口。吾年且八十,官太师,吾守吾节,死而后已,岂受若等胁邪!’诸贼失色”。“希烈乃拘真卿,守以甲士,掘方丈坎于廷,传将坑之,真卿见希烈曰:‘死生分矣,何多为’”。“乃拘送真卿蔡州。真卿度必死,乃作遗表、墓志、祭文,指寝室西壁下曰:‘此吾殡所也’”。“兴元后,王师复振,贼虑变,遣将辛景臻、安华至其所,积薪于廷曰:‘不能屈节,当焚死。’真卿起赴火,景臻等遽止之”。“希烈弟希倩坐硃泚诛,希烈因发怒,使阉奴等害真卿……遂缢杀之,年七十六。嗣曹王皋闻之,泣下,三军皆恸”。

现在有些语文教师让学生学习颜真卿传这部分的文句,于思想、于文辞都有益。

《容斋三笔•卷十二》的第二则是《颜鲁公祠堂诗》,三百多字。

这里,洪迈记录并比较了两首诗,一首是颜鲁公画像的题诗,“徐师川题诗曰:‘公生开元间,壮及天宝乱。捐躯范阳胡,竟死蔡州叛。其贤似魏征,天下非贞观……’”洪迈以为“师川以诗鸣江西,然此篇不为工”。

洪迈说,“尝记李德远举似童敏德游湖州题公祠堂长句曰:‘挂帆一纵疾于鸟,长兴夜发吴兴晓。杖藜上访鲁公祠,一见目明心皦皦。未说邦人怀使君,且为前古惜忠臣。德宗更用卢杞相,出当斯位诚艰辛。生逆龙鳞死虎口,要与乃兄同不朽。狂童希烈何足罪,奸邪嫉忠假渠手。乃知成仁或杀身,保身不必皆哲人。此公安得世复有,洗空凡马须骐麟。’童之诗,语意皆超拔……”

《容斋三笔•卷十六》的第四则是《颜鲁公戏吟》,二百多字。

洪迈抄录了他读《颜鲁公集》时所见的《乐语》、《嚵语》、《醉语》,并写明了自己的看法:“以公之刚介守正,而作是诗,岂非以文滑稽乎?然语意平常,无可咀嚼,予疑非公诗也。”

洪迈是洪皓的第三个儿子。宋高宗建炎年间,洪皓奉命赴金,被扣十多年。他拒绝金人诱惑,秘密派人密奏金朝情报,归宋后,为秦桧所忌。洪迈与其兄洪适、洪遵都才能非凡,并称“鄱阳三洪”。洪迈自己也曾出使至金,差一点被拘。

我想,洪迈有如此经历,有深入研究鲁公的功夫,才有如此学者型的文学比较、文学质疑。可惜,洪迈来不及读到文天祥的作品,他若吟诵那24句英雄爱英雄的《过平原作》,会产生怎样的感叹呢?(“……当年幸脱安禄山,白首竟陷李希烈。希烈安能遽杀公,宰相卢杞欺日月。乱臣贼子归何处,茫茫烟草中原土。公死于今六百年,忠精赫赫雷当天!”)

《容斋四笔•卷二》第十六则是《颜鲁公帖》,一百多字。

洪迈说:“颜鲁公忠义气节,史策略尽。偶阅临汝石刻,见一帖云:‘政可守不可不守,吾去岁中言事得罪,又不能逆道苟时,为千古罪人也,虽贬居远方,终身不耻。汝曹当须谓吾之志不可不守也。’此是独赴谪地,而与其子孙者,无由考其岁月。千载之下,使人读之,尚可畏而仰也。”

洪迈读帖,先研究、领悟其内容实质,这态度、这路子完全正确!假如只欣赏字体之美,那是不够的。

《跋颜真卿墨迹后》中,爱新觉罗•玄烨曾说:“……今披阅遗迹,凝重沉郁,奇正相生,如锥画沙,直透纸背,觉忠义之气,犹勃勃楮墨间。朕重其人,益爱其书,不啻逾于球璧矣。”这种重鲁公其人、益爱颜体书法的感受,对人有启发作用。

2022年3月,我见网上有篇论文,转载甚多,题为《颜真卿是怎么被宋人“捧”成网红的》。此文旁征博引,探讨颜真卿书法是怎么被后人重视起来的。这方面探讨当然需要,但作者拟出这标题,恐怕仅为惹眼,经不起推敲。

唐后是宋,宋人评唐人很正常。但题中“宋人”两字无法全覆盖,朱熹、米芾的见解中有的说法就与众不同。欧阳修、苏轼等赞扬颜真卿人品书品,均属以事实为依据的正常评论,其平台非“网”,其性质非“捧”。旧、新唐书的颜真卿传,非唐人所著,但传中说“真卿少勤学业, 有词藻,尤工书”、“善正、草书,笔力遒婉,世宝传之”,这些不是史学家的夸张,确有“世宝传之”的多种书迹存在,无须宋人“捧”之。

况且,古代无职业书法家。将人品与书品结合起来考量,不是哪个圣人的规定,而是经历千百年积淀的品评书法的经验结晶。

有人说宋代蔡京的书法不比苏、黄、米差,但是,几百年来有几位师长曾督促子弟面对蔡京书迹恭谨而习字呢?“学莫便乎近其人”,敬重其人益爱其书,则学有成效。

“诗至于杜子美,文至于韩退之,画至于吴道子,书至于颜鲁公”,这仅是苏轼的观点,然而对它难以挑剔。“颜筋柳骨”的评议,一代又一代学子练习大楷多用颜、柳字帖的事实,都属人心所向,谁也“捧”不成的!

(2022年7月28日定稿)

照片说明:

(1)我孙女用过的上海市六、七、八年级学生的临摹帖。

(2)我自己喜欢的一张生活照:退休前的一个寒假里,在阳台上读《容斋随笔》。

(3)我现在常翻的一本《容斋随笔》。

真拜侍中洪迈_洪迈_南宋洪迈的容斋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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