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有两个版本,都是一百二十回,但是从第七十一回开始就截然不同:通行版梁山全伙受招安,古本后五十回讲的是梁山好汉惩奸除恶,蔡京高俅受到惩罚、宋江坐等招安的时候,天雷打碎了排名石碣,全书即告结束:“一个倾天大霹雳,把石碣亭中那座石碣击得粉碎。众人闻报,尽都惊骇,宋江、卢俊义、吴用三人,面面相觑。此时云收雨止,依然化日光天。”
据说古本水浒传才是施耐庵先生原著,但是后五十回戳了明朝君臣的肺管子而不允许刊印,就由罗贯中或其他文人代笔完全改写,这才符合要求过审——我们看通行版的前七十回和后五十回,梁山好汉好像忽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故事情节也衔接不上,前期埋下的伏笔都没有了下文,这在小说技法上叫“挖坑不填”。
古本水浒传的前七十回与通行版本完全一致,于是我们将古本后五十回与两个版本一致的前七十回综合对照,就能找到确凿证据,证明宋江虚构玄女天书故事,骗得了好汉鲁智深武松,却骗不过入云龙公孙胜——跟首鼠两端的宋江吴用相比,公孙胜才是千年狐狸,跟他讲聊斋,他连笑都懒得笑一声。
在古本水浒传中,“天书飞走”、“石碣破碎”之前,公孙胜就飘然而去,鲁智深和武松也借口去看智真长老而一去不回,等着受招安的,其实只剩一百零五个人了。
公孙胜临走前,给宋江留了一张字条,其中前几句是这样的:“罡煞群雄,应劫寰中。天遣治乱,长人执弓。戈矛化铁,战马嘶风。云飞星散,水碧山空。”
鲁智深带着武松出走前,对宋江说的话也很不客气:“你又来也,洒家天生爽直,不省得这般人情,也不会做人情,说走就走,免得麻烦,今日便去。”
鲁智深武松扬长而去,众人“洒泪而别”,他们“头也不回”,肯定是是为前期被宋江忽悠得晕头转向而懊恼。
当年宋江编造天书故事,并弄出一个排名石碣,李卓吾在点评水浒传的时候就毫不客气地揭穿了:“梁山泊如李逵、武松、鲁智深那一班,都是莽男子汉,不以鬼神之事愚弄他,如何得他死心塌地?眼见得萧让任书,金大坚任刻,做成一碣,埋之地下,公孙胜作法,掘将起来,以愚他众人……既有黄金五十两,人人都是何道士了。不然,何七日之后,定要恳求上苍,务要拜求报应哉?”
鲁智深和武松都是心地纯正的男子汉,武松虽然有些江湖经验,但是对这种篝火狐鸣鱼腹丹书的把戏,还真了解得不多,他们或许也不愿意相信对自己有恩的宋江会如此下作。
正因为相信了宋江的鬼话,鲁智深和武松才两次力挺宋江当山寨之主,两人说的话,不用注明,读者诸君也知道出自何人之口:“哥哥手下许多军官都是受过朝廷诰命的,他只是让哥哥,如何肯从别人?”“若还兄长要这许多礼数,洒家们各自撒开!”
正因为有鲁智深武松等人无原则的支持,宋江才窃取了梁山头把交椅,晁盖的临终遗言也成了废纸一张。
公孙胜有没有参与伪造石碣,这一点可以商榷:如果公孙胜想升官发财,根本就不用跟着晁盖宋江混,他取生辰纲不费吹灰之力,在赵佶面前露两手,“国师”之位手到擒来。
公孙胜肯定是没上当,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宋江也拿他没办法,而鲁智深武松“按照石碣排名”坐在了寸功未立的扑天雕李应、美髯公朱仝之下,也会比较别扭。
更为重要的一点,是鲁智深和武松虽然粗犷豪放,但却都有大智慧,当时没反应过来,后来却肯定越琢磨越不是滋味:宋江那“玄女天书”,来得也太蹊跷了吧?
宋江自称“奇遇九天玄女”,李逵那夯货不会也不敢存疑,以练兵捕盗为职责的提辖鲁智深和当过都头的老江湖武松,在石碣出现后多琢磨一段时间,肯定能知道自己上当受骗了:你喝了仙酒应该百毒不侵百病不生,怎么疽发于背差点挂掉?你吃了仙栆偷藏枣核,九天玄女为何没有发现?你那三枚仙栆种子,为何不在梁山栽培?九天玄女说天书只可与天机星同观,你咋知道吴用就是天机星并与他一同“研读”?
宋江与吴用“研读天书”是假,密谋架空晁盖是真:天书赐予宋江而不赐晁盖,宋江编这套瞎话儿的时候,已经要学干掉翟然的李密了。
公孙胜听到宋江编的故事马上开溜,然后就不请不回,回来几天就走,他最终诀别是留给宋江的那张纸条,也让宋江心神不宁:“宋江因笺上有‘云飞星散,水碧山空’之句,语气不祥,心中老大不快,便将这花笺藏过,不给别人观看。合寨头领,只知公孙胜留书告别,还山养亲去了。”
睿智的读者诸君早就发现“智取生辰纲”破绽极多简直就是“蠢取”,同样也能发现宋江编造的玄女故事有很多漏洞,咱们今天的重点,还是放在古本水浒传上,看看宋江是怎么编造“天书不翼而飞”谎言并自圆其说的。
在古本水浒传中,宋江先是命令青眼虎李云监工筑造了一座“石碣亭”,承以宝座,饰以朱彩,弄得鬼气森森,又把“天书”锁起来谁也不给看:“在玄女宫中特建一阁,虔置天书,加封深锁,只遣十六名心腹喽啰轮流守护。”
宋江这时候已经谁都不相信了,他把天书锁起来,更加深了其他好汉的疑心和好奇,降将关胜和郝思文一唱一和,把宋江逼到了墙角:“弟等也知天书神物,不可轻观,但敬神好异之心,不能自已,不知天书中究作何言,具何神妙?因此欲思一观,广博心胸,伏望兄长准许!”“俺们众弟兄题名石碣,同属一会之人,祸福相依,生死与共,一体同怀。今番求观天书,都是仁义弟兄,天罡地煞数内之人,想九天玄女神灵,一定不加罪责。”
关胜说情,郝思文讲理,宋江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二位贤弟所言极是,愚兄岂有不允之理,且待来朝吉日良辰,大家薰沐过了,然后入宫观看。”
宋江答应公开天书,当然是缓兵之计,于是卢俊义、关胜等人熏香沐浴斋戒之后准备大饱眼福(看笑话)的时候,守护玄女宫的心腹喽啰踉踉跄跄地跑来报告:“忽地一阵香风吹来,风中夹着一道金光,直入藏书阁子,只见有一怪物,形似大鸟,从阁子里飞出,冲天而去,不知是何异兆。”
宋江吴用还在那里一逗一捧地表示惊讶:“哪有此事?”“不争玄女娘娘又来显灵?”
心知肚明故作惊讶的宋江吴用把大家领到玄女宫,“只见那只藏置天书的朱红匣子,划然两段,匣中天书不翼而飞。拿起那只匣子细看,只见当中截断,当滑齐平,有如刀切。”
宋江煞有介事地把一分为二的匣子递与众头领都看了一眼,又赶紧放回原处:“前日众兄弟拜请看书,俺以为大家都是天上星宿,不妨一观,便答应了,想是娘娘怒我逆命,突将天书摄去示惩,不知神灵今后还要降罚否?”
宋江假装战战兢兢地烧香谢罪,那些想看天书的好汉也吓了一跳,懂得一点心理学的读者诸君,自然知道宋江是用恫吓来转移大家的注意力,好像“天书飞去”全怪关胜郝思文,让大家在惧怕天罚的同时忘了质疑天书真伪。
众头领大失所望一哄而散,读者诸君把古本水浒传前七十回和后五十回相互对照印证,肯定会发现很多问题:宋江吴用都研读过天书,怎么指挥水平一点都不见提高?如果玄女要取走天书,为啥要用刀子一类的利器砍开匣子?天书早不丢晚不丢,为啥偏偏在大家要看的时候丢了?
宋江编造的石碣和天书谎言,可能还有更多漏洞,读者诸君一定也发现了很多问题,所以最后半壶老酒还要请教大家:宋江这套篝火狐鸣伎俩,鲁智深武松心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可能被蒙蔽一时,但是公孙胜是这方面的行家,能轻易上当吗?宋江假称自己为受命于天的“星主”,又将晁盖置于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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