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罗伯特·雷德菲尔德(Robert Redfield)简介
雷德菲尔德(1897-1958),美国人类学家和民族学派语言学家,毕业于芝加哥大学。他早年学习法律,后来在社会与人类学系,最后获得文化人类学的博士学位。他在毕业后甚至继续留校,把整个学术生命都献给了芝加哥大学。作为一位人类学家,他在对莫雷洛斯的特波茨蓝和尤卡坦的巉空部族(均在墨西哥境内)进行了一系列田野调查后,在1953年和1956年分别出版了《原始社会及其转型》和《乡民社会与文化》。
雷德菲尔德有在人类学界自成一派,拥有自己独特的一套研究风格与方法。他不同于博厄斯为首的文化与人格学派,强调文化决定人格;不同于本尼迪克特对大型文明社会进行的国民性研究,把文化的统一性看成先决条件;不同于许烺光的心理人类学研究,同时关注个人心理与更广泛的社会文化脉络。他所开创出的大传统与小传统概念是基于广泛文化背景下的不同阶层的自身特色及其之间的各种社会关系。他的独特研究并非闭门造车,大传统与小传统概念不但有效推进了人类学的研究范畴,而且吸引了众多学生和追随者对其进行更多的挖掘和完善,延伸出更多相关研究,对人类学和社会学理论发展与相关研究起到了承先启后的纽带作用。
《乡民社会与文化——一种人类学研究文明社会的方法》
(Peasant Society and Culture: An Anthropological Approach to Civilization)内容简介
在1956年出版的《乡民社会与文化︰一种人类学研究文明社会的方法》一书中,雷德菲尔德提出了乡民社会这个研究小型社区的新模型。它通过等级分明的地方性制度组织、相对独立的经济活动领域、泛乡村关系网络等三个社会场,尝试解释居住在城镇中心的精英与乡村社区的乡民两个不同层次人群的基本价值观或世界观的相互作用。大传统与小传统是其社会组织理论的核心概念,分别代表乡民社会中的两种不同文化传统,大传统是由国家与住在城镇的士绅与市民们所掌握、书写的文化传统;小传统是存在于乡村之中,乡民藉由口传等方式流传的大众文化传统。
乡民社会与原始部落、大型文明社会并列为人类学研究的三个范式。人类学家早期的研究旨在揭示孤立与外界没有联系的原始部落的整体面貌。但欧洲人向外扩张之后,原始部落沦为殖民地,二战后作为新兴国家的组成部份也随之独立,使得人类学失去了研究对象。后来,一些人类学家转而走进新兴独立国家的乡村,研究这些脱离野蛮的“文明人”如何适应现代生活,被称为乡民社会研究。还有一些人类学家则以二战为契机,走入大型文明社会,尝试研究一些古老文明或工业国家,试图勾绘出它们的整体面貌,被称为国民性研究(National character)。
雷德菲尔德(Robert Redfield)是乡民社会研究的代表人物。在西方,大传统与小传统的概念被莫里斯·弗里德曼(Maurice Freedman)、史坦利·谭拜亚(Stanley Tambiah)等人类学家运用至汉人研究与印度社会学等领域,并被历史学、社会学等相关学科学者引用,成为中国与印度等乡民社会地区的主要概念之一。
中国是一个农业大国,具有独特的城乡二元结构,城镇化时间并不长,至今,推进城镇化步伐,仍是全面深化改革的重点。乡民社会是一个专门研究乡村、农民的范式,许多国内学者用它来分析中国社会的问题,但对于它的评价却未取得一致的看法。因此,通过对《乡民社会与文化》的前提假设、内涵、研究方法、研究工具与效度,可以对解决中国的城乡问题提供宝贵借鉴。
庄孔韶 教授 博导 序
20多年前,我在华盛顿大学图书馆第一次阅读罗伯特·雷德菲尔德的《农民社会与文化》原著的时候,已经萌生了运用了雷氏的大传统-小传统分析模型写作的意愿,相信这是进一步理解中国农业社会既抽象又直白的新的理论工具。如今,许多年过去了,我们很多人一直受益于这位大师的杰出思想。几个月前陈睿腾寄来雷德菲尔德的《乡民社会与文化》中译本(受邀作序,谨致谢意!)喜出望外。这是一项多么重要的工作! 然而,我和译者都有同样的感触,怎么如此知名的著作和被广为征引的大小传统解说模式,却没有中文版早些问世?
重新阅读这本书,雷德菲尔德的研究思路清晰可见。当人类学家从观察海岛部落逐渐转向农业社会的时候,究竟需要做出哪些改变?雷氏对旧大陆、北美和拉丁美洲,乃至中东、印度、中国、日本和穆斯林农民社会,均做了田野工作、文献与民族志转述上的重要基础工作,他关心的是农民社会和类农民社会的共性。这包括在更大的社会系统中农村的内外社会网络,以及农民和精英之间的文化影响。
既然初民社会研究始终如一的传统是面对“孤立”与“完整”的有机体,那么现在不得不增加其外在联系和找到文化传承的脉络。现在,我们可以进一步地说,雷德菲尔德杰出地提出了农业社会新的研究维度:横向的内外经济-社会网络观察与纵向的历史-哲学田野运作的关联观察。显然,曾在他的脑海中闪现的想法是,既然农民社会的基本特征已经存在,那么,就需要建立人类学农本社会田野观察的新的思路与新的模型。
同初民社会的密闭研究不同,雷德菲尔德提升了农业社会三类系统或“社会场”的见解,这是指以领地为基础的阶级;相对独立的经济活动领域;以及泛社区网络。他认为,每个“场”都可以帮助我们超越自给自足的部落研究,去了解农业社会的社会结构。其实,不只是他依据的巴恩斯的挪威乡村,1940年代大量出版的农业社会著作,从移植的功能论到平衡论对各国著名乡村研究(如雷德菲尔德提及的阿伦斯伯格和金博尔的爱尔兰村镇关系研究等),都或详或略地强调了乡村社区、市场与人际网络的重要性。在已经打破封闭社区的农业社会,我们自然而然地会在乡村人类学研究中,特别“注意到村与村之间、农场与农场之间、城镇和乡村之间的这些社会关系网上”。
我们从这本书的字里行间,总是可以领略到雷德菲尔德在不时地思考一个“概念模型”。笔者认为,雷氏这本书对相对附着在耕种土地上、又有着丰富社会联系的农业社会,提供了至今仍有重要学术意义的“泛社区网络”的概念。虽然二战前的世界农业社会还在平缓地变迁,然而,到了20和21世纪之交,第三世界农民进城已成大潮。于是城乡关系网的研究,在社会学和人类学的研究课题中由此而方兴未艾。实际上,正是由雷德菲尔德的“泛社区网络”概念的引导,他所谓的“每个人通过血缘、朋友、熟人,或者某种一般利益关系而组成的”,“和若干彼此直接或间接联系的人之间的联系”的“泛社区网络”,尽管从概念到内涵在不断变化,至今仍然是农村以及农民向城镇移动的重要的组织基础。
我们讨论雷德菲尔德的乡村平面网络思路,这的确是乡土村寨和不同“场”连接的有益设计。不仅如此,雷氏还有关于农业社区的惯时的历史与哲学影响与运作的纵向设计,从而得出了他的大传统-小传统层级学说——一种新颖的农业社会文化观察模式。他在这本书中一直宣称,“二十世纪初的人类学家强调各民族之间的不同点,而不是他们的相似点”,而他在这里“只解释重要的相似性,而不把注意力放在不同点上”。这样,他的大传统-小传统框架只求模型化,而不求包罗万象的涵盖性。这已经成为对地球上一切农业社会观察和可以做出先行分析的基本模型之一。
雷德菲尔德在他的大-小传统模型解说中,交替排列和引用了近十种相近的对应用语加以阐述。“在一种文明中,有代表极少数思考者的大传统,也有代表大部分非思考者的小传统。大传统在学校或者教堂里被培养出来;小传统在未受教育的农村部族中自行衍生并发展。哲学家、神学家和文学家的传统是有意培养并代代相传的;普通民众的传统大都是顺其自然而生,并且未经任何仔细研究、人为修饰和提升的。”雷氏在强调大小传统差别的同时,也关注大小传统之间的关系与影响。他认为这两个传统是互相依赖的,大传统和小传统相互之间有一个很长的影响和持续性。于是,雷氏大体上的和粗略描述的大-小传统模型便形成了。
正因为如此,批评者或者说他的定义过窄,或者举例说早期现代欧洲的两个文化传统并非和精英-大众相对应,或者强调大众文化本身就是一个文化混生体,等等。如果我们借助雷氏的大小传统模型考察中国古代雅言与俗民方言,可见其大体代表了大小传统的两个文化层。然而方言差异并未能隔断上下层文化的连接。由于中文书面语和文字的发展从一开始就走上了趋于统一的体系,言达于书便打开了中国文化上下开放和普及之路,因此中国没有前现代欧洲拉丁文带给俗文化层的坚硬的文字壁垒。(庄孔韶:《银翅》,第480-492页)而且,我们至今还有相当多的论文进一步讨论中国文化层次的双向开放特性。
即使是雷德菲尔德教授本人,也很清楚大小传统的地方多样性。他在积极关注中国人文社会作品的时候,已经从宗教的混杂教义中,发现大众和受教育阶层的差别。我也曾在《银翅》中,例举福建宫观清修道士和乡村正一派道士与信众体现的大小传统的差异与过渡性特征。
可见,我们一直需要讨论的一个问题是,当后世学者沿着前辈的文化模型处理具体的田野资料时,个案的差异性和宏大粗犷的观察模型之间,实在不在一个比对的水平上。因此,我们乐于公平地评论,上个世纪中叶,雷氏的大小传统概念模型一直是一个方便进入农业社会的有效观察原理,他的模型略去了差异,为后来者进入更为多样性的农业社会,发现更多的个性与差异性,以充实全体人类的文化传统建构体系。
雷德菲尔德教授极为重要的提醒还在于,调研农业社会不能不关心历史家、哲学家、文学家和宗教家的书籍与知识,这就给现代人类学家提出了进一步的要求,只要你做这样的题目,你就需要扩充自身的知识,可谓“艰难而生趣”(雷德菲尔德语)!大概是指在文献和田野中不断追索大小传统之关联的乐趣吧!
然而,当我们步入急遽变迁的时代,我们的农业文化传统关联也遭到剧烈冲击。现在,我们又到了一个需要重新观察农业社会结构及其组织的时刻了,不过我们仍然需要重读雷德菲尔德教授的这部名著,以此为出发点,寻找先前大小传统模型中衍生出来的新的变迁的线索,加以概括与更新。
谨祝贺雷德菲尔德的《乡民社会与文化》中译本问世!
庄孔韶
于北京世纪城住家
2013年7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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