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典演义小说中,道具流是一个重要的标志情节,是一种戏剧桥段的成型和发展过程,其核心是“一物降一物”的民间文学逻辑。
《水浒传》中钩镰枪破连环马这一情节,历史事件原型应该是宋金战争中的郾城之战,岳飞大破金国大将完颜宗弼(兀术)的精锐骑兵“拐子马”,实为古典名著小说的“道具法宝流”滥觞的雏形。
同期成书的《三国演义》中,诸葛亮以木兽破象阵,以地雷破藤甲兵,并不是这种机械逻辑,而是一种因地制宜的随机应变。比如六出祁山时司马懿并没有藤甲兵,诸葛亮照样用地雷破敌。
《水浒传》的重要人物“入云龙”公孙胜,呼风唤雨、撒豆成兵,后期更习得“五雷天罡正法”,一人便可敌万军,稳坐梁山泊第四把交椅。
敌方阵营中同样有高廉、贺重宝、包道乙、乔道清、马灵等多名通仙术的法师,其战斗力可以轻易击败一名甚至数名“天罡三十六将”级别的梁山头领,梁山能节节胜利,便是靠着公孙胜这张底牌。
《三国演义》中也有许多神通广大的仙人,如南华老仙、左慈等,然而,都只是浮光掠影般出现,绝不影响历史故事的主线剧情。
参与了主线剧情的仙术师,张角会兵败病死,于吉会被孙策斩杀肉身,诸葛孔明固然可以借得东风、但七星攘命术被魏延轻易破去,亦绝不可能因自身的种种法术、仙术,逆转历史车轮进程。
因此,当罗贯中在《三国演义》限制了源自恩师《水浒传》的这些法师设定,便使得该书成为了更纯粹的“军事战争小说”。其后的《东周列国志》《说岳全传》《大明英烈传》《残唐五代演义》等等,无不遵照这一模式,成为历史演义类小说的共性。
反之,本身已带有浓厚的“玄幻仙侠小说”色彩的《水浒传》,其类似后续作品, 后续无数小说跟风沿用这一设定,派生了《杨家将》故事中的“降龙木”,《薛刚反唐》中的“乾元镜”,逐渐变成一种固定的戏剧模式:“一物降一物”道具法宝流。
而这些演义小说中,颇有很多沙场猛将,常用兵器变成了两只大锤,如《隋唐》李元霸,《说岳》岳云,《大明英烈》沐英等等。
要知道,作为实战武器的锤,主要功能性是破甲,锤头也就成年人拳头那么大,重量也并不太重。那种民间文艺作品中几十斤上百斤的双锤,是没有实战价值的。
但是现存武术套路中,确实有双锤的套路。清代文物中,也确实有那种造型夸张的大锤。
一般认为,这是民间跑江湖卖艺者使用的表演道具。也就是说,双锤的器型、套路,实际上起源于民间卖艺,而非战场。清代话本小说的作者是受民间卖艺者的影响,创作出四大锤八大锤之类的文学形象。
那么问,为什么清代会出现此前历代没有的大锤表演艺术家?
从现存笔记小说的记载来看,宋元明清存在一个市民文化逐渐下沉的脉络。宋元 时代,民间文化存在极大 的城乡差异。东京汴梁繁荣的市民文化市场,与宋元笔记中描述的乡间社戏,有极强的割裂感,几乎相当于世界博览会与农村庙会这种程度的文化割裂。
明代因其政策原因,相对于宋元,整体社会氛围、商品化 程度是趋向保守化的。一个典型的例子是宋代皇宫的营造是采取招投标外包的市场化形式,而明代修故宫则是全国各地工匠自带干粮服徭役。这就使得明代的市民文化,主要集中于主要大城市,形成了一个大型的中产市场。而广大农村则陷入相 对宋元的倒退与停滞。
清代相对于明代,则发生了两个重大变化。一是玉米番薯的引进导致的人口爆炸;二是清初战乱导致的大城市退化。这种大背景下,清代相对于明代,市民文化实际上出现了市场下沉。原本萌芽于大城市的市民文化,开始 逐渐向新兴的、均质的乡镇扩张。我们今天熟悉的传统民间文化,如戏曲、相声、曲艺等等,都是定型于 这个市场下沉的大趋势中。
市场下沉意味着审美下沉,夸张的表现手法显然更适应市场下沉的需要。耍大锤的江湖把式,很可能诞生于这种下沉市场的审美变化中,并因群众之喜闻乐见,而逐渐流行,反过来影响到了民间文人的话本创作,从而诞生了岳云、沐英、李元霸等使用双锤的文学形象,并为广大读者喜闻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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