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是我国历史上第一部纪传体通史,记载了上起黄帝,下迄汉武凡属数千年的历史。《汉书》则是我国历史上最早的断代史,全书主要记述了上起西汉汉高祖元年,下至新朝王莽地皇四年,共二百三十年的史事。《史记》、《汉书》作为我国历史上最重要的纪传体史书,被后人并称为“史”、“汉”,自古以来对二者异同的研究就非常多,所以笔者在此不一一阐述。本文仅从以下几个方面作对比:一、写作动机:司马迁父亲司马谈曾任太史令,是一位刻苦勤奋的学者。他重视孔子撰述《春秋》的精神,也积极地整理和论述上代历史。作为一名卓越的历史学家,司马谈有意继续编订《春秋》以后的史事,并把这个当作了自己神圣的使命。然而他却无缘参与当世盛事—封禅大典,因而“发愤而卒”。他死前将遗志嘱托儿子司马迁说:“今天子接千岁之统,封泰山,而余不行,是命也夫!余死,汝必为太史,无忘吾所欲论著矣……”[1](《太史公自序》)司马迁说:“小子不敏,请悉论先人所次旧闻,弗敢阙”(《太史公自序》)由此可见司马迁是秉承父亲的遗志完成史著。《史记》以《封禅书》为其八书之一,亦可看出秉先父之意。而另一方面,班彪为《史记》著作《后传》未成,便已去世。班固对父亲的《后传》“所续前史未详”、“所撰未尽一家”的缺憾,深感不安,便决心以西汉为断限,著作《汉书》。
可见司马迁与班固撰史的动机皆有继承父业之意。此外,《太史公自序》云:“汉以来,至明天子,获符瑞,建封禅,改正朔。……主上明圣而德不载,灭功臣世家贤大夫之不述,堕先人所言,罪莫大焉。” [2]可见史马迁撰《史记》,亦有颂扬大汉盛德之意。而班固先世婕妤是汉武帝的妃子,班氏世代受到汉王朝的重用。因此班固著《汉书》也有意从儒家思想和道统着眼,宣扬汉朝威德。《汉书叙传》说:“唯尧舜之盛,必有典谟之篇,然扬名于后世,冠德于百王。”就明显有为汉朝歌功颂德的心意。因此,司马迁与班固撰述的动机都有为大汉王朝歌功颂德,润色鸿业之意。然而,和班固著史动机不同的是司马迁著《史记》还有一个重要的动机就是把个人对历史的认识,对个人身世浮沉的变化的感慨,对历史上先贤伟人的崇敬而抒发心中的不平而作。受李陵之祸的牵连,司马迁惨遭宫刑,整个人的形体精神受到很大的摧残,心情发生了很大变化。司马迁强调“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古者富贵而名摩灭,不可胜记,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盖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
”、 “所以隐忍苟活,函粪土之中而不辞者,恨私心有所不尽,鄙陋没世,而文采不表于后世也。” [3]司马迁之所以忍受着屈辱活下来,陷于粪土般的污浊环境中而不肯死的原因,是因为《史记》没有完成。司马迁热情歌颂那些古代圣贤,他们虽然身处逆境,备受迫害,但并不因此而消沉,而是努力给后人留下有价值的东西。作者以此作为对自己的激励,他认为自己也属于发愤著书的类型,是在经历磨难之后通过著书抒发心中的抑郁和不平,是带着心灵肉体创伤所作的倾诉。正是由于这种独特的心灵创伤,使司马迁比其他史官对历史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和感悟,才能创作出彪炳千秋的恢宏巨著!二、二者体例的比较(见图1)(一)本纪/ 纪(见图2)(二)世家史记:司马贞《史记索引》:“世家者,记诸侯之本纪也。言其下及子孙常有国。”《史记》中入选世家者,不在年代之久远或封地之大小、名分之有无,只在乎有功或有德于天下:如陈胜、孔子,都是对历史发展进程有重要影响之人。汉书:没有世家,受大一统思想和统一政权之影响,毋须用此体例区分正统和其他政权。(三)列传(见图3)(四)表(见图4)(五)书/ 志(见图5)从二书体例比较我们不难发现:体例的差别根本在于二人背后治史理念的差异:《史记》:“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目的是为了探究历史发展规律,重通变思想、重历史现实、重社会各阶层、重表现历史发展之脉络、用通史(重人的精神)。
《汉书》:重刘氏正统,用断代史、重上层社会、重正统、重体例之严谨(儒家道统)。三、思想比较《汉书.司马迁传》说《史记》:“论大道则先黄老而后《六经》……”班固指责司马迁的异端思想,正是因为他自己恪守儒家正统观念,而与司马迁思想的主要分歧所在。第一,《汉书》的儒家正统思想比《史记》浓厚。从思想内容来看,《汉书》不如《史记》。班固曾批评司马迁“论是非颇谬于圣人”。这集中反映了两人的思想分歧。司马迁不完全以孔子思想作为判断是非的标准,正是值得肯定的。而班固的见识却不及司马迁,从司马迁到班固的这一变化,反映了汉武帝时期确立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发到了东汉时期儒家思想已成为封建正统思想,并在史学领域立稳了脚根。第二,《史记》有较强烈的反天道、迷信的思想,而《汉书》则有宣扬天道、迷信的内容。第三,最能体现《史记》、《汉书》思想差异的,是《货殖》、《游侠》二传。同样论述仁义道德的产生,《史记》、《汉书》都征引《管子》,司马迁强调经济所起的决定作用,与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相吻合。而班固则是所谓的“欲寡而事节,财足而不争”,则是迂腐的道德说教。四、文章风格的差异:(一)二者的为文取材不同,《史记》是雅俗并收,而《汉书》则偏重于尔雅之文。
司马贞在《史记索隐后序》中曰:“夫太史公纪事”,“或旁收异闻以成其说”,“或得之于名山坏宅”,或取之于旧俗风谣。比如,《淮南衡山列传》引民歌:“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春。兄弟二人,不能相容。”《佞幸列传》引谚语:“力田不如逢年,善仕不如遇合。”又比如,《游侠列传》记郭解之貌:“其貌不及中人。”乃根据目睹所书。这些正如刘知几所云:“以刍荛鄙说,刊为竹帛正言。”(《史通.采撰》)而《汉书》的取材,据郑樵《通志.总序》曰:“自高祖至武帝,多用《史记》文,尽窃迁书。”清代赵翼亦认为,《汉书》“武帝以前传记,多用《史记》文。”(《廿二史札记.过秦论三处引用》)此外,《汉书》中多载各种经术文章和辞赋。比如《韦立成传》载宗庙议礼文,《杨雄传》载《反离骚》等等,多取诸现成文献。这样,很明显使人感到,《史记》之文,更多带有生活气息,带有独创性;而《汉书》则更倾向于文献的保存。 (二)二者感情色彩不同。《史记》和《汉书》都严格遵守史家“不虚美、不隐恶”的实录原则,表现出历史学家的文章道德。但《史记》的爱憎感情,主观色彩相当明显。比如《史记.项羽本纪》记项羽在钜鹿之战时,破釜沉舟,气吞山河,在鸿门宴上,磊落洒脱;在垓下之战中四面楚歌,凄怆悲壮。
把一个项羽写得活龙活现,叱咤风云,呼啸而过,浑身是血肉,是精神!而《汉书》常常是不动声色的客观叙述。这主要是由于二人性情、遭遇以及著史环境不同所致。司马迁因李陵事件受辱,在忍辱负重著史中正义感极其强烈;班固境遇较司马迁安顺,是奉诏官撰,朝廷赏赐甚厚,所以文章文雅醇谨。(三)叙事笔法方面。《史记》善于叙事,笔法千变万化,不拘一格。《史记》之行文,往往挥洒自若,笔墨酣畅,简洁处简洁,豪放处豪放。比如《五帝本纪赞》,文简意多;《伯夷列传》,纵横变化;《屈原列传》婉雅凄怆;而《滑稽列传》则有调笑嬉戏,凡此等等,俱因文而异,变幻出之。而《汉书》之行文,虽无《史记》富有变幻的特点,但以整严工练见长。比如《苏武传》中记苏武在单于的胁迫面前,坚韧不屈,“引佩刀自刺”,以下“凿地为坎”一节及后面“幽武,置大窖中”一段,极其细腻地刻画出他生活中所经历的种种苦难。《汉书》中的人物不如《史记》中的人物生动传神、血肉丰满,因而其文学性亦不及《史记》。(四)《史记》与《汉书》二者文字的大不相同。《史记》语言感情浓烈、气势奔放、简练畅达、生动形象,行文多用散体,完全是文学家的语言;《汉书》简洁整饬、典雅规范、准确严密、韵味深长,崇尚藻饰,堪称史家语言的典范。
我们打开《史记》,随意翻阅三五处,即可体会作者的浪漫主义风格,爽快淋漓,不拘形迹,无腐儒气息;而《汉书》喜用古字古词,倾向排偶骈俪。后汉范晔说“迁文直”,“固文瞻”(《后汉书.班固传》)正反映了这种差别。总而言之,《史记》与《汉书》是我国文学史上的两朵奇葩,各有千秋。然而纵观二者的风格,《史记》因其语言平易质朴,浅显易懂,文史兼宜,其间好用对白,根据人物口吻直书,所以传神逼真,不避鄙俗,书中人物形象呼之欲出,如见其人真实面貌,读起来就像在读一部引入入胜的小说,精彩处令人拍案叫绝。而《汉书》艰深华赡,读起来趣味少了很多,虽然它也有写非常出彩的人物传记《李广苏建传》,但通篇来看,这样的文章还是比较少,《汉书》有精细的笔法,以谨严取胜。五、二者产生的影响(一)在史学上的影响:1、二者的体例成为了以后中国数千年史学的固定模板。从《史记》到《汉书》,人物列传式的历史记载方式成为了历代著史的固定范式。《汉书》继承而又发展《史记》的编纂形式,使纪传体成为一种更加完备的编纂体例。例如,《史记》虽然立了《吕后本纪》,但却用惠帝纪年,《汉书》补立《惠帝纪》,解决《史记》在体例上的混乱;对于年月的记载也比《史记》详细和明确。
而且《汉书》新创立的四种志,对于西汉的政治经济制度和社会文化的记载,比《史记》更加完备,从而提高了《汉书》的史料价值。对于传记的编排,《汉书》基本上按时间先后为序,体例上也比《史记》整齐划一。2、“正统思想”、“君权神授”思想逐步走向强化。在《史记》、《汉书》中都有对汉高祖“其先刘媪尝息大泽之陂,梦与神遇。是时雷电晦冥,太公往视,则见蛟龙於其上。”这纯粹是为了强调开国者天生异象的无稽之谈,从中反映了皇权神授的合理化。这种描写到了后代的史学中大多类似,强调开国君王的出身不凡,即使是乞丐出身也幻化成神灵转世。(二)在文学上的影响:1、《史记》成为了后代传记文学的典范,后代文人从中汲取了丰富的营养。2、《史记》中的故事成了后代小说、戏曲的重要取材对象。元曲选中有:《楚昭王》、《赵氏孤儿》、《伍员吹箫》、《气英布》、《谇范叔》、《冻苏秦》、《赚蒯通》、《马陵道》等,现存132种元杂剧中就有16种取材自史记。京剧中也有《霸王别姬》、《文君当炉》、《博浪椎》、《浣纱计》、《完璧归赵》等名剧取材于《史记》。六、小结综上所述,《史记》《汉书》这两部伟大的历史著作各有所长,各有特色。如果细加比较,司马迁思想解放,观点新颖,批判性强;班固则谨守传统,奉行儒教,歌颂皇权。
由于出身的阶级限制及其写作动机的差别不同,封建道德说教的观念在《汉书》中表现得比较突出。因此《汉书》在叙述史事上比较缺乏同情人民的饱满感情,在描绘人物时,也不像《史记》那样栩栩如生。尽管如此,《汉书》在综述汉代政治经济、社会文化各方面的具体情况上,较之《史记》提供了更完整更丰富的直接史料。在文章风格上,也能在司马迁雄浑质朴、天马行空的境界外,另辟散文中细密周严、典雅华丽的一派,加上辞赋家的美学色彩和字句结构,对后代骈文发展起了推动作用。《汉书》来源于《史记》,但也从此开始转轨,更明确、更自觉地形成了中国封建“正史”的传统。综观全书,《汉书》的缺点毕竟是小疵,瑕不掩瑜,堪称为与《史记》比肩的体大思精之作。读《史记》,面对的是一侠客,作者年轻时走遍了天下名山大川,山水灵秀、天遥地阔是一辈子的财富,落笔之时神采飞扬。而到《报任安书》时,侠客已经老了,一生的遭遇积郁胸中,从文字中迸发出来。如同杜甫的诗,文字跌宕起伏,摇曳生姿、沉郁悲痛,千载之下犹有泪痕。文字到一定熟练程度之后,取胜的不是文采,而是思想,许多人的婉约词,比李清照还要婉约,许多人的牢骚,比屈原还要激烈,然而不能流传千古,就是因为只有婉约而没有思想,从而使文字苍白、干瘪,没法千古流传。
读《汉书》,面对的是一君子,是个文胜质则史,质胜文则野,文质彬彬然后学问通达的君子。班固家族累世簪缨,其父班彪是史学家,弟弟班超威震西域几十年,妹妹班昭号称曹大家。他自己更是九岁能诵诗书,十三岁就受到当时学者王充的赏识。优越的环境中,培养出了高贵的气质,然后是优雅的文字。无论是汉初风起云涌、英雄辈出的激昂,还是征服匈奴的豪壮,都可以透出安然之气。
图1
图2
图3
图4
图5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