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在记载时有意削弱了刘邦的合法性、夸大诸侯对刘邦的离心离德,有意渲染汉军的失败、夸大项羽的胜利,有意对刘邦的游侠经历进行负面描写,夸大负面评价,用这些方法全面黑刘邦。
从个人品德上,司马迁这样说:
不事家人生产作业。及壮,试为吏,为泗水亭长,廷中吏无所不狎侮。好酒及色。
这就有一个问题:
秦朝的选官标准是什么?秦朝官方认为可以做亭长的人才,写得跟流氓一样。有些人评价说是“如此贪婪,如此无赖”。司马迁这段话摆明了是在挑战素来以严密闻名的秦法。
还有项羽要烹杀刘邦的父亲,在司马迁的描写中,早已被塑造为一贯流氓形象的刘邦做出的回答,也同样被视为流氓。有网友就这样评价说:
在楚汉相争时期,刘邦之父太公曾落入项羽之手,项羽曾“为高俎,置太公其上,告汉王曰:‘今不急下,吾烹太公。’汉王曰:‘吾与项羽俱北面受命怀王,曰:(约如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若翁,则幸分我一杯羹。’”为争权位,虽父子之亲也无动于衷,不在话下。
这就是司马迁描写的直接效果。
这样的效果,能认为是在赞扬吗?显然不能。
对此有人举史记评价秦国统一、史记称赞信陵君的例子,说:
司马迁用“天命”解释历史时并非为了讽刺挖苦某个历史人物。例如,《魏世家赞》:“说者皆曰魏以不用信陵君故,国削弱至于亡,余以为不然。天方令秦平海内,其业未成,魏虽得阿衡之佐,曷益乎?”
为什么说秦“盖若天所助”呢?只要细看《六国年表》就可以知道,六国为了各自的利益,相互之间战斗不休,而结果不是实现了六国的利益,而是在客观上为秦灭六国扫清了道路。正如孟子(《孟子·万章上》)所云:“莫之为而为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命也。”六国互斗,本来是为各自的利益,没有人是为了秦的统一才这样做的,而结果却招致秦灭六国。这就是莫之为而为、莫之致而至的天命。
秦废封建,本来是为了自己统治的利益,而结果在客观上却为汉的兴起扫清了道路。这也是莫之为而为、莫之致而至的天命。“岂非天哉,岂非天哉”也正是接着上面所引的这一段话而来,所以这里的天命就是指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的客观发展趋势。
原来司马迁所讲的“岂非天哉”,本来的意思是要说明,历史发展的客观趋势,有时并非人的主观所能决定或意料。
如果从这个角度看,司马迁所讲的那些像是讽刺挖苦刘邦的话,那不就是说明他最没有贵族习气吗?我们不妨把司马迁的那些话当作是对刘邦的讽刺挖苦,同时也不妨把那些话看作正是对刘邦之所以为“大圣”受“天命”的解释,只要我们不抱着腐儒之见理解“大圣”,而从时代精神来看问题,似乎这也不是不可以的。
网友举《信陵君列传》的例子并不能说明问题,因为记载信陵君时主要都是讲得正面例子,然后才最后惋惜。但是讲刘邦时不同,处处都是反的。一般要进行类比,必须找“抑扬”相似的,不能找不同类的。
从网友的评价可以看出,司马迁所讲的话,的确就是讽刺挖苦。只不过这位网友强行找了个解释,将这些转换为“非人所能定的天命”,来了个大逆转,才解读成了“像是讽刺挖苦”。可是我们看信陵君列传,是没有这样印象的。当然,我既然这样提出来了,可能确实会有人跳出来说他就觉得司马迁讽刺挖苦信陵君。这样的人由他去,我们不理他。
这里所谓“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的客观发展趋势”,不正反映出“作为作者的司马迁的主观意志与秦灭六国汉定天下的客观发展趋势相反”吗?
这不正说明司马迁的讽刺挖苦苍白无力乃至于不得不在历史事实面前低头认输吗?
这不正好证明了这就是“高级黑”吗?
一个动物,看上去像鸭子,走起路来像鸭子,叫起来像鸭子,甚至煮熟了吃着也像鸭子,那他不就是鸭子吗?
这些论述大多都是“迂回式”的论述,对文本并不深入。让我们深入看看史记的文本,看看到底是高级黑而是反转粉。
比如说这两段:
三月,汉王从临晋渡,魏王豹将兵从。下河内,虏殷王,置河内郡。南渡平阴津,至洛阳。新城三老董公遮说汉王以义帝死故。汉王闻之,袒而大哭。遂为义帝发丧,临三日。发使者告诸侯曰:“天下共立义帝,北面事之。今项羽放杀义帝于江南,大逆无道。寡人亲为发丧,诸侯皆缟素。悉发关内兵,收三河士,南浮江汉以下,愿从诸侯王击楚之杀义帝者。”
是时项王北击齐,田荣与战城阳。田荣败,走平原,平原民杀之。齐皆降楚。楚因焚烧其城郭,系虏其子女。齐人叛之。田荣弟横立荣子广为齐王,齐王反楚城阳。项羽虽闻汉东,既已连齐兵,欲遂破之而击汉。汉王以故得劫五诸侯兵,遂入彭城。项羽闻之,乃引兵去齐,从鲁出胡陵,至萧,与汉大战彭城灵壁东睢水上,大破汉军,多杀士卒,睢水为之不流。乃取汉王父母妻子于沛,置之军中以为质。当是时,诸侯见楚彊汉败,还皆去汉复为楚。塞王欣亡入楚。
这两段出自《史记·高祖本纪》,是连着的两段。
这两段存在的问题很多,捡主要的说几条。
第一,在写法布局上明显是异常的。
刘邦为义帝发丧、以此获得天下诸侯支持、建立联军攻克彭城,这是一个连贯的事情。
但是司马迁却将这一完整过程切断。特别是将刘邦为义帝发丧从而组建联军这一直接联系切断,在中间插叙了项羽的情况。
按照一般的写法,应该是尽量保持连续性,在事件结束后,或者在写事件结局前,补充别的重要情况。避免因为补充说明而冲击了对事情的描述。
所以正常写法应该是在联军入彭城前,或者在入彭城后,不应在“组建联军”后。
现在这种写法,就强行切断了刘邦获取道义支持、从而组建联军的过程,妨碍了读者理解,削弱了刘邦的合法性。
这是很典型的运用写作手法切割材料误导读者的行为了。
专业技术人员利用专业技术进行欺骗,这是性质非常恶劣的行为,因为你没法信任他。
所以在写法布局上明显异常。
第二,在遣词造句上明显有倾向性。
刘邦为义帝发丧,从而获得了道义上的正当性,进而组建了诸侯联军。按照传统的写法,刘邦联合诸侯共同出兵,应该是“盟”。但是司马迁对这一举动的定性,用的却是“劫”。
我们可以打个比方:
1944年,罗斯福“劫”英加澳等国兵,遂入诺曼底。
这立场没有问题吗?这不明摆着是站在法西斯的立场上讲话吗?
这根本就不是反转粉,这就是赤裸裸地黑。之所以给人反转粉的印象,是因为司马迁在黑完全篇以后依旧不得不承认汉高祖胜利了。他是被现实打脸才不得不说了言不由衷的话,但是只要有机会,他就会尽一切努力去黑。从一开篇,司马迁就拼命将刘邦塑造为流氓无赖,让人觉得他一直就是一个横行霸道欺侮众人的无礼之徒。这种塑造上的一致性让读者很轻易地就接受了“劫”这个定义。
这就是典型的利用自己的专业技术能力行骗了。
第三,在描述侧重点上存在明显问题。
这两段话出自高祖本纪,但是对刘邦组建联军、攻克彭城的胜利语焉不详,只有短短几个字。文章描述的重点全部在联军被击溃、汉军被“大破”、“多杀”、“睢水为之不流”、“楚彊汉败”、诸侯叛汉上,可谓浓墨重彩。
这就像这样描述二战:
时希特勒方战于苏,闻美军来,令在苏诸将守而勿退。自以精兵西来,击之阿登。美军崩,巴顿杀数人而不能止,马斯河为之不流。德军乃谕美军降。美军降者甚众。会天寒,希特勒引兵还,艾森豪威尔仅以身免。
我相信任何一个眼睛不瞎的人都看得出来,这甚至已经超出了高级黑的范畴,这就是彻彻底底的站在法西斯一边的“真心黑”。
司马迁对刘邦的描述就完全是这样的。他的偏向性已经极度明显了。司马迁根本就谈不上反转粉,他完全就是一个纯粹的高级黑,甚至已经达到了赤裸裸地反汉思想的地步!
在这样的情况下,强行拿高祖本纪比之信陵君列传,显然是对不上号的。因为信陵君传的立场是倾慕,高祖本纪的立场是贬损。拿这两篇文章做对比、认为是反转粉,在对基本论据的基本定性上就已经错了。
司马迁对刘邦的讽刺挖苦还有很多。例如说,项羽大将丁公为了私利而放走刘邦,战后去找刘邦领赏,被刘邦处决。这种事情在历史上不止一次发生,印象中在秦国晋国都发生过在外的公子返回国家争夺王位,都出现过有的守关官吏拒绝放行、有的官吏贪功放行的案例。司马迁也是见过的。通常对于这种行为,各国君主的做法和刘邦都是一致的:将那些贪功放行背弃当时主君的官吏一律摒弃。通常对于这种事件,各国史官的看法也是一致的:对于这样处罚帮助自己的人、奖赏拒绝自己的人的君主给予高度赞赏。然而在史记里不是这样的。很多人是这样评价史记对丁公事件的记载的:
季布和丁公曾是项羽的部下,在楚汉战争中替项羽攻打刘邦,这本是很自然的事情。但在刘邦战胜项羽后,他们都遭了殃。刘邦出千金悬赏捉拿季布,并下令有胆敢窝藏季布的要夷灭三族;丁公在与刘邦的战斗中被其诈骗,事后却以对项王不能尽忠,使项王失去天下为名斩首示众。栾布因对刘邦猜忌功臣不满,在彭越被杀后毅然为其收尸,结果被捉来要用汤镬煮死,幸而据理力争,才得以免祸。文章中的这些叙述和描写,揭示了封建时代的一条规律:胜者王侯败者囚。同时也揭露了刘邦的气度狭小、狡诈和残忍。司马迁对刘邦这样一个开国皇帝的揭露,充分表现了他的进步思想和大无畏精神,这是后代正统史家所无法相比的。
你说,这些人多读点书不行吗?不学无术!
比如说栾布为彭越收尸,刘邦赦免了他。结果非要强调“被捉来要用汤镬煮死”。谋反被杀不许收尸,你违法了官吏把你抓起来有什么问题?当时的丞相可是萧何!最后还什么“据理力争”。人家刘邦要是真像司马迁说的到处欺侮别人,会跟你讲理?把一讲理的人塑造成不讲理,这就纯粹是颠倒黑白了!赵高说指鹿为马,这就是指鹿为马!那个蒯彻就曾经煽动韩信的野心,把韩信送上了一条不归路。在韩信死后被抓。刘邦就是听了他各为其主的话,将他释放了。要是换个皇帝,破获了谋反大案,查到了确有其事的造反谋主,你会因为“各为其主”释放了他?就这,能说“刘邦的气度狭小、狡诈和残忍”?这都“气度狭小、狡诈和残忍”了,那唐高祖李渊呢?
萧铣战败被俘,面见李渊时说:“隋失其鹿,英雄竞逐。铣无天命,故为陛下禽,犹田横南面,岂负汉哉?”
李渊认为萧铣不服(“不屈”),杀了他。
我们可以看看蒯彻是怎么是说的:
“狗各吠非其主。当彼时,臣独知齐王韩信,非知陛下也。且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高材者先得。天下匈匈,争欲为陛下所为,顾力不能,可殚诛邪!”
从这段话里,任何人都看不出来蒯彻的悔过之意。相反,他很理直气壮。这就是典型的“不屈”了。
蒯彻萧铣两人所说的话,可谓如出一辙!
刘邦根本就不在乎,直接赦免了蒯彻!
你能相信吗?蒯彻,这个一直拼命鼓动韩信造反背叛刘邦的人,在毫无悔过之意的情况下被刘邦赦免了!
这不叫宽宏大量,什么叫宽宏大量?
这不叫以德服人,什么叫以德服人?
然而就是这样的情况下,流行的观点却是“草根出身的刘邦朱元璋心胸狭窄,贵族出身的刘秀李渊赵匡胤宽容仁厚”。
颠倒黑白,莫此为甚!
怪不得鲁迅说司马迁的史记“背春秋之义”。司马迁对历史记录基本原则的背叛已经很明显了。
也怪不得鲁迅说司马迁的史记是“无韵之离骚”。从技巧上来说,司马迁将专业技术能力展现得淋漓尽致,作恶能力之强可谓无出其右。
更怪不得鲁迅说司马迁的史记是“史家之绝唱”。史家秉笔直书的精神至此绝种,可谓是“空前绝后”。
孔子说,始作俑者,其无后乎!简直就是神预言。
当然了,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总是不自觉的把自己代入到经过努力能够取得胜利的草根身份,没有将自己代入到经过努力也无法取得胜利的草根身份、更没有代入到经过努力也无法胜利的天生血脉高贵的贵族上层身份,可能会让一些李广式的人不满意。
我固然做不了卫霍一样出身低微但却可以建功立业名震天下的事情,但却愿意追随他们的精神。让我同情那些出身高贵能力低下却自命不凡的废物,乃至那些出身低微一心只想巴结逢迎求得权贵施舍的废物,我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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