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书》 局部
《二十四史》第二本,是班固的汉书。
班固这位仁兄,出身书香门第,家里人对他的教育那是相当上心,导致这位小朋友年仅九岁就能吟诗作对,出口成章。
九岁,也不能说是特别小了,但料想作者九岁的时候,估计还整天在村口活尿泥呢。
班固的父亲,叫做班彪,村里人一般管他叫做彪哥。
彪哥虽然名字里有个彪字,但和某一部经典电视剧里的彪哥是截然不同的,班彪不仅不彪,反而是一个温文尔雅的学者型人物,爱好学习,精研诗文那是出了名的。
班彪生平最喜欢的一本书,是太史公司马迁的《史记》。
史记,那是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那是《二十四史》中的头一本,那是史书中扛把子。
班彪很爱看,结果他儿子班固深受影响,也很爱看有关史学方面的书籍,以至于当时有人对班固留下了这样的评价:
《谢承书》:拊其背谓彪曰:此儿必记汉事。
以后能记载下这大汉历史的,必然是这个小伙子。
也许是有意的奉承,也许是无意的夸赞,然而时隔多年,这句话果然一语成谶,成为了现实。
小孩子年纪小的时候,家里人就能教育。
稍微大一点的时候,可以买点书,让他自己学习。
然而一旦孩子长大,如果他还追求进步,想要获得更多的知识,那么他就必须走出去。
故乡是中国人的血地,中国人在出生时,就有一半死在了故乡。
国人对于故乡的情感是用任何语言都无法形容的。
然而,故乡虽然感情充沛,但毕竟还是太小了,外面的世界那么大,班固说,我想去看看。
(太学 形象)
于是,班固离开家乡,来到了洛阳城的太学,继续学习深造。
太学,那是中国古代的最高学府,大学中的战斗机,重点中的007,在这样一流的师资环境下,班固的文化水平很快再度提升,达到了相当优秀的地步。
那怎么能证明班固很优秀呢?我们来看这一段记载:
《后汉书》:诸儒以此慕之。
跟他一起上课的同学,看着班固神速提升,直羡慕的流口水。
这个时候的班固,不免有些春风得意。
自己站在当时世界范围内最一流的超级城市,东汉的王都洛阳,学习着顶尖的儒学文化,享受着众人羡艳的目光和越来越鼎盛的名气,自己的前途无限光明,自己的未来更加美好。
当上总经理,出任CEO,迎取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
然而,这样的幻想很快破碎了。
班固不是富二代,他的家庭条件很一般,他在太学没读几年书,父亲班彪就去世了。
父亲一死,家里的顶梁柱没了,经济来源也就断了,班家吃穿用度都成问题,又哪儿有钱给班固交学费呢?
没办法,班固黯然的离开了太学,落寞的离开了洛阳,回到了老家扶风(今陕西宝鸡治下)生活。
(其父班彪 形象)
从天之骄子变成布衣百姓,这个落差感,那就别提了。
班固当然很难受,很上火,他甚至还有点小痛苦,但他同样知道,难受上火痛苦,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与其垂头丧气,还不如找点事儿做。
真正热爱生活的人,是永远不会被生活所打败的。
生活蹂躏他们,使他们挫折,让他们痛苦,非但不会让他们意志消沉,自怨自艾,反而会让他们对自己的人生产生前所未有的理解,使得他们明白一个道理:
人之所以承受痛苦,遇到苦难,并非是因为做错了什么,而是有着超越当前时间和空间的更为深邃的理由。
《后汉书》:固以彪所续前史未详,乃潜精研思,欲就其业。
当年他父亲在家乡的时候,曾经写过一本《史记后传》,听名字我们就知道,这是一本史书,是对太史公司马迁从汉武帝之后的历史而做补充的一部史书。
可惜,老爷子走得早,书还没写成,人先仙逝了。
面对父亲在书案上留下的只言片语,班固没有说话,他拿起笔,在《史记后传》的基础上进行了后续的创作,由此,班固开始写《汉书》。
(汉明帝刘庄 形象)
东汉当时的皇帝,是汉明帝刘庄,也就是东汉开国皇帝汉武帝刘秀的儿子。
我们要知道,在两汉时期,朝廷一般是禁止官方私修史书的。
你在民间偷摸写本史书,如果老老实实,一五一十地写,那也就算了,万一你心怀不轨,抹黑朝廷,编排皇帝,到时候你的书一出版,一流传,造成不良影响了怎么办?
朝廷高压禁止民间修史书,不巧的是,班固在家里写《汉书》的事情,很快就被人告发了。
这回得了,暖屋热炕头也没有了,笔耕不辍辛勤创作也没有了,班固被官兵逮捕,五花大绑,被抓到了监狱里,上来就是一顿没好没歹的毒打。
于当时来说,这是重罪,班固基本上就算是活不成了。
监牢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地面潮湿而冰冷,空气中更是散发着一股刺鼻的腥臭味。
在这样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班固一遍一遍地问自己,这样做值得么?
写完《汉书》真的有那么重要么?
没有人回答他,因为这个答案,只在他自己的心中。
班固被下了大狱,班家人那是很着急的。
(班超 形象)
班固有个弟弟,叫做班超,很有两下子,为了替哥哥伸冤,穿华阴,过潼关,从老家千里奔袭到了洛阳,进京告御状,亲自拜见了汉明帝,并且掏出了哥哥班固尚未写完的《汉书》请皇帝御览。
明帝刘庄,这是中国历史上十分有代表性的明君之一,皇帝勤政爱民,还很有正义感,拿过《汉书》一看,发现文笔流畅,用词考究,立意严谨,态度端正,比宫里那些专业史官们写的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
几篇文章看下来,汉明帝很快发现,朝廷还真是把班固给冤枉了。
虽然说班固私修史书违反了朝廷规定,但是很显然,这人没有胡写乱写,反而写得精彩,写的牛掰,这妥妥是东汉顶尖的文学人才啊。
终于,汉明帝一声令下,不仅把班固从监狱中捞了出来,还把他招聘到了朝廷里来上班,专门负责撰写史书。
班固的触底反弹,因祸得福,多半要靠他这个擅长赶路,临危不惧,胆大心细的弟弟班超。
班固知道弟弟的才干,只是此时的班固想象不到,多年后的弟弟,将会成为东汉历史最为璀璨的将星之一,远征匈奴,出使西域,横扫五十余国,成就一段热血传奇。
当然了,那将会是另外一段故事了。
(著书)
而现在,班固顾不上其它,他要一门心思扑在创作上,他要完成这一部《汉书》。
不写不知道,一写吓一跳,班固发现,想要完成一部伟大的作品,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周文王推演《周易》的时候命悬一线,孔仲尼写《春秋》的时候饭都吃不上。
屈原下岗失业才有《离骚》问世,左丘同志双眼失明才写出了《国语》。
远的这些咱就不说了,东汉时期的太史公司马迁,遭受宫刑,在奇耻大辱之下才写出了《史记》。
而自己,没有多少传奇经历的自己,真的可以么?
事实证明,班固同志还真的很行,只不过,他创作《汉书》所耗费的时间稍微长了那么一丢丢。
建初七年,公元82年,《汉书》书成,纪十二篇,表八篇,志十篇,传七十篇,从汉高祖刘邦三尺剑平天下到新朝皇帝王莽理想主义的幻梦破碎,二百三十年历史,八十万字泼墨挥毫。
更值得一提的是,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部纪传体断代史。
班固写完《汉书》时,东汉的皇帝已经变成了汉章帝刘炟(明帝的儿子),汉明帝已经驾崩五年有余了。
(汉章帝刘炟 形象)
二十五年时间,班固心愿已了。
一个人的一生,能有多少个二十五年?
二十五年,嗷嗷待哺的婴儿能成为一个父亲,身强力壮的年轻人会变成一个老叟。
时光留不住,岁月会溜走,但班固却在他的《汉书》里,找到了永恒。
但,如果你只把班固看做一个文化巨匠的话,那可就真的就有点低估他了。
汉章帝刘炟驾崩后,接班的新领导,是儿子汉和帝刘肇。
和帝年幼,朝政由太后窦氏把持,窦氏重用娘家人,任用弟弟窦宪率军远征大漠,讨伐匈奴,随行人员的名单上,班固的名字赫然在列。
朋友们,文化人班固跟着大军上战场,可不是去凑数,或者是去混军功的,班固是实打实地去拼命的。
他在三军将帅的大营里整夜不睡,想出过破敌的妙计,也在茫茫的大漠风沙中和匈奴人脸贴脸的肉搏过,一个曾经只会玩笔杆子的人,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居然在穷尽一生精力创作出《汉书》这等巨著之后,还有能力到战场上发挥余热。
(沙场)
《后汉书》:大破之,克获甚众。北单于逃走,不知所在。
哦,不对,班固还不是发挥余热,他所在的队伍接连取胜,大破敌军,把匈奴首领撵的是鬼哭狼嚎,不知所踪。
作为跟随窦宪北击匈奴的随行战斗人员,大军班师之后,窦宪威名大盛不说,班固也跟着升职加薪,如果一切到这里就算结束,那么班固将会迎来他美好而完美的一生。
论文,他身后有《汉书》流传千古,论武,燕然勒石的豪情壮志上,一定也有班固的一份功绩。
然而,就在班固的人生达到了顶点的时刻,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发生了——几乎已经登峰造极的权臣窦宪造反了。
窦宪造反造的快,凉的更快,东汉(初年)的大臣们不是吃干饭的,三下五除二就平定了叛乱,还顺便革去了窦宪的职务,窦宪心灰意冷,一咬牙一跺脚,选择了自杀。
窦宪一死,班固受到牵连,遭受陷害,一夜之间天翻地覆,又被五花大绑,送进了监狱。
(班固 形象)
洛阳城的监狱,还是那么的黑暗,那么的深邃,那么的无时不刻散发出一股腥臭的味道。
然而,和多年前第一次被捕入狱时的忐忑相比,这一刻的班固,内心却多了一份从容。
多年前,他曾经狼狈不堪地被官兵押入大牢,惶恐不安,却在那一个又一个的黑夜里,完成了自己人生的救赎,而如今,他重游故地,却发现自己已然不是当年的那个自己了。
班固没有见过司马迁,因为他们并不在一个时代,但班固读过司马迁的书,他记得司马迁说过: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我的心愿已了,我在我的书中留下了我对这个世界的理解,我在北方的大漠中践行了我对世界的承诺。
如此,有死而已。
永元四年,公元92年,班固死于狱中,时年六十一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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