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周列国志》从西周末年的公元前840年写起,一直写到秦统一六国的公元前221年,时间跨度长达600余载。
全书洋洋洒洒108回,70余万字,为我们展现了一幅幅恢弘壮阔、浓墨重彩的历史画卷,演绎了一曲曲跌宕起伏、大开大合的民族交响,描摹了一个个乖张多舛、生动鲜活的生命形态。
春秋群雄起,战国一秦收。也许正是有了这数百年的混乱纷争,才有了中国历史上最彻底的精神大解放,最激烈的思想大碰撞,最深远的文化大繁荣。春秋战国,中华民族历史长河中一朵最瑰丽的浪花……
管仲又曰:“既有水阻,幸石壁可守,且屯军山上,使人探明水势,然后进兵!”探水者去之良久,回报:“下山不(到)五里,即卑耳溪,溪水大而且深,虽冬不竭,原有竹筏以渡,今被戎主(全部)拘收矣,(往)右去(溪)水愈深,不啻(chì)丈余,若从左而行,约去三里,水面虽阔而浅,涉之没不及膝!”桓公抚掌曰:“俞儿之兆验矣!”燕庄公曰:“卑耳溪不闻有浅处可涉,此殆(这大概就是)神助君侯成功也!”
桓公曰:“此去孤竹城,有路多少?”燕庄公曰:“过溪东去,先团子山,次马鞭山,又次双子山,三山连络,约三十里,此乃商朝孤竹三君之墓(孤竹三君即商朝末年孤竹国国君以及他的两个儿子伯夷和叔齐。伯夷和叔齐反对武王伐纣灭商,耻于食周朝之五谷而饿死于首阳山);过了三山,更二十五里,便是无棣城(春秋时北方城邑,在今河北卢龙县附近),即孤竹国(国)君之都也。”
虎儿斑请率本部兵(卒)先(行)涉(水),管仲曰:“兵行一处,万一遇敌,进退两难,须分两路而行。”乃令军人(砍)伐竹(林),以藤贯之(用藤条捆扎连接),顷刻之间,(制)成(竹)筏数百。留下车辆,以为载筏,军士牵之。下了山头,将军马分为两队,王子成父同高黑引着一军,从右乘筏而渡为正兵(为正面攻击之主力),公子开方、竖貂随著齐桓公亲自接应;宾须无同虎儿斑引著一军,从左(向)涉水而渡为奇兵(为侧翼隐蔽攻击的突袭力量),管仲同连挚随著燕庄公接应。(并约定)俱于团子山下取齐。
却说答里呵在无棣城中,(竟)不知齐兵去来(的)消息,(等到)差小番到溪中打听(时),(这才看)见满溪俱是竹筏,兵马纷纷而渡,慌忙报知城中,答里呵大惊,即令黄花元帅率兵五千拒敌,密卢曰:“俺在此无功,愿引速买为前部。”黄花元帅曰:“屡败之人,难与同事。”(遂)跨马径行(竟然独自径直跨马而去)。
答里呵谓密卢曰:“西北(有)团子山,乃东来要路,相烦贤君(率)臣(前往)把守,就便接应(也方便与黄花元帅有个接应),俺这里随后也到。”密卢口虽应诺,却怪黄花元帅轻薄了他,心中颇有不悦之意。
却说黄花元帅兵未到溪口,便遇了高黑前队,两下接住厮杀。高黑战黄花不过,却待要走,王子成父已到,黄花撇了高黑,便与王子成父厮杀,大战五十余合,不分胜负。后面齐侯大军俱到,公子开方在右,竖貂在左,一齐卷上,黄花元帅(登时)心慌,弃军而走。五千人马,被齐兵掩杀大半,余者尽降(全部投降于齐军)。黄花单骑奔逃,将近团子山,见兵马如林,都打著齐、燕、无终三国旗号,乃是宾须无等涉水而渡,(已经)先(一步占)据了团子山。黄花不敢过山,弃了马匹,扮作樵采之人(砍柴採药之人),从小路爬山得脱(才得逃脱)。
齐桓公大胜,进兵至团子山,与左路军马做一处列营,再议征进。
却说密卢引军刚到马鞭山,前哨报道:“团子山已被齐兵所占。”只得就(近)(于)马鞭山屯扎。
黄花元帅逃命至马鞭山,认做自家军马,投入营中,却(见)是密卢。密卢曰:“元帅屡胜之将,何以单身至此?”黄花羞惭无极,索酒食不得(向密卢讨要酒食被拒),与以(只给了)炒麦一升,又索马骑(又向密卢讨要马匹),与之漏蹄(叫人给他牵给了一匹得了漏蹄病,已烂了蹄子的跛马)。黄花大恨,(骑着跛腿马摇摇晃晃地)回至无棣城,(求)见答里呵,请兵报仇。
答里呵曰:“吾不听元帅之言,以至如此。”黄花曰:“齐侯所恨,在于令支,今日之计,惟有斩(了)密卢君臣之首,献于齐君,与之讲和,可不战而退。”答里呵曰:“密卢穷而归我(穷途末路投奔我),何忍卖之(如何忍心出卖他呢)。”宰相兀律古进曰:“臣有一计,可以反败为攻。”答里呵问:“何计?”兀律古曰:“(我)国之北有地名曰旱海(有研究者提出,所谓旱海,约为今河北承德西北部的坝上地区),又谓之迷谷,乃砂碛(qì,沙漠戈壁)之地,一望无水草,从来(自古)国人死者,弃之于此(放置于戈壁,不掩不埋,听任自然腐朽风化,是为“裸葬”),(于是那里)白骨相望,白昼(亦)常见鬼(怪);(而且)又时时(狂)发冷风,风过处,人马俱不能存立,中人毛发辄死(邪气通过毛发侵袭人身,中者即刻而死);又风沙刮起,咫尺不辨。若误入迷谷,谷路纡曲难认,急不能出,兼有毒蛇猛兽之患。诚得(现在就急需)一人诈降,(如若能将齐国兵将)诱至彼地,不须厮杀,管取(管叫他)死亡八九,吾等(可)整顿军马,坐待其敝,岂非妙计?”答里呵曰:“齐兵安肯至彼乎?”兀律古曰:“主公同宫眷暂伏阳山,令城中百姓,俱往山谷避兵,空其城市。然后使降人告于齐侯,只说:‘吾主逃往砂碛借兵。’彼必来追赶,堕吾计矣(肯定落入咱们的圈套之中)。”黄花元帅欣然愿往,更与骑兵千人,依计而行。
黄花元帅在路(途)思想:“不斩密卢之首,齐侯如何肯信?若使成功(只要确保诱敌成功),主公亦必不加罪(主公肯定不会加罪与我)。”遂至马鞭山来见密卢。
却说密卢正与齐兵相持未决,且喜黄花(元帅)救兵来到,欣然出迎。黄花出其不意,即于马上斩密卢之首。速买大怒,绰刀上马来斗黄花。两家军兵,各助其主,自相击斗,互有杀伤。速买料不能胜,单刀独马,径奔虎儿斑营中投降,虎儿斑不信(其言),叱军士缚而斩之。可怜令支国君臣,只因侵扰中原,一朝俱死于非命,岂不哀哉?史官有诗云:
山有黄台水有濡(rú),周围百里令支居。燕山卤获今何在,国灭身亡可叹吁!
黄花元帅并有密卢之众,直奔齐军,献上密卢首级,备言:“国主倾国逃去砂碛,与外国借兵报仇。臣劝之投降不听,今自斩密卢之首,投于帐下,乞收为小卒。情愿率本部兵马为向导,追赶国主,以效微劳。”桓公见了密卢首级,不由不信,即用黄花为前部,引大军进发,直抵无棣(城邑),果(然)是个空城,益信其言为不谬。诚恐(一心只怕)答里呵(逃)去(甚)远,止留燕庄公兵(马)一支守城,其余尽发,连夜追袭。黄花请先行探路,桓公使(牙将)高黑同之,大军继后。已到砂碛,桓公催(促)(大)军速进。行了许久,不见黄花消息。看看天(已)晚,但见:白茫茫一片平沙,黑黯黯千重惨雾,冷凄凄数群啼鬼,乱飒飒几阵悲风。寒气逼人,毛骨俱悚,狂飙刮地,人马俱惊。军马(已)多有中恶而倒者(中医学上的病名,受秽邪或不正之气侵袭,突然晕厥甚至死亡)。
时桓公与管仲并马而行,(管)仲谓桓公曰:“臣久闻北方有旱海,是极厉害之处,恐此是也,(暂)不可前行。”桓公急教传令收军,(而此时)前后队已自相失(联)。带来火种,遇风即灭,吹之不燃。管仲保着桓公,带转马头急走。随行军士,各各敲金击鼓,一来以屏阴气,二来使各队闻声来集。只见天昏地惨,东西南北,茫然不辨。不知走了多少路,且喜风息雾散,空中现出半轮新月,众将闻金鼓之声,追随而至,屯扎一处。挨至天晓,计点众将不缺,止不见隰朋一人,其军马七断八续,损折无数。幸而隆冬闭蛰(冬眠),毒蛇不出;军声喧闹,猛兽潜藏。不然,真个不死带伤,所存无几矣!管仲见山谷险恶,绝无人行,急教寻路出去。奈东冲西撞,盘盘曲曲,全无出路。桓公心下早已著忙。管仲进曰:“臣闻老马识途,无终与山戎连界,其马多从漠北而来,可使虎儿斑(选)择老马数头,观其所往而随之,宜可得路也。”
桓公依其言,取老马数匹,纵之先行,委委曲曲,遂(而)出谷口。髯翁有诗云:
蚁能知水马知途,异类能将危困扶。堪笑浅夫多自用,谁能舍己听忠谟(mó)?
再说黄花元帅引齐将高黑先行,径走阳山一路,高黑不见后队大军来到,教黄花暂住,等候一齐进发,黄花只顾催趱,高黑心疑,勒马不行,被黄花执之,来见孤竹主答里呵。黄花瞒过杀密卢之事,只说:“密卢在马鞭山兵败被杀,臣用诈降之计,已诱齐侯大军,陷于旱海,又擒得齐将高黑在此,听凭发落。”答里呵谓高黑曰:“汝若投降,吾当重用。”高黑睁目大骂曰:“吾世受齐(侯)(之)恩,安肯臣(服)汝犬羊哉(你们这些犬羊之辈呢)?”又骂黄花:“汝诱吾至此,我一身死不足惜,吾主兵到,汝(你们)君臣国亡身死,只在早晚,教你悔之无及!”黄花大怒,拔剑亲斩其首。真忠臣也!答里呵再整军容,来夺无棣城。燕庄公因兵少城空,不能固守,令人四面放火,乘乱杀出,直退回团子山下寨。
再说齐桓公大军出了迷谷,行不十里,遇见一枝军马,使人探之,乃公孙隰朋也,于是合兵一处,径奔无棣城来。一路看见百姓扶老携幼,纷纷行走,管仲使人问之,答曰:“孤竹(君)主逐去燕兵,已回城中,吾等向避山谷(我们最近一直躲在山中),今亦归井里耳(今日就要返回城中家园了)。”管仲曰:“吾有计破之矣(我有了攻破无棣城的计策了)!”乃使虎儿斑选心腹军士数人,假扮做城中百姓,随著众人,混入城中,只待夜半举火为应。
虎儿斑依计去后,管仲使竖貂攻打南门,连挚攻打西门,公子开方攻打东门,只留北门与他做走路(专门留给孤竹戎主作逃亡之路),却教王子成父和隰朋分作两路,埋伏于北门之外,只等答里呵出城,截住擒杀。管仲与齐桓公离城十里下寨。
(其)时答里呵方救灭城中之火,招回百姓复业,一面使黄花整顿兵马,以备厮杀。是夜黄昏时候,忽闻炮声四举,报言:“齐兵已到,将城门围住。”黄花不意(想不到)齐兵即至,大吃一惊,驱率军民,登城守望。延至半夜,城中(又有)四五路火起,黄花(元帅)使人搜索放火之人,虎儿斑率十余人,径至南门,将城门砍开,放竖貂军马(进)入(城)来。
黄花(元帅)知事不济,扶答里呵上马,觅路奔走,闻北路无兵,乃开北门而去,行不(出)二里,但见火把纵横,鼓声震地,王子成父和隰朋两路军马杀来。开方、竖貂、虎儿斑得了城池,亦各(自)统兵追袭,黄花元帅死战良久,力尽被杀。答里呵为王子成父所获,兀律古死于乱兵之中。
至天明,迎接桓公入城,桓公数(说)答里呵助恶之罪,亲斩其首,悬之北门,以警(示)戎夷,安抚百姓。戎人言高黑不屈被杀之事,桓公十分叹息,即命录其忠节,待回国再议恤典(抚恤追悼)。
燕庄公闻(知)齐侯兵胜入城,亦自团子山飞马来会。称贺已毕,桓公曰:“寡人赴君之急(寡人前来与国君共赴危难),跋涉千里,幸而成功,令支、孤竹,一朝(全部)殄灭,辟地五百(余)里。然寡人非能越国而有之也(然而寡人不能越过一个国家来拥有和管理这些土地),请以益君之封(因而还是奏请周王将这些土地全部加封给你们燕国)。”燕庄公曰:“寡人借君之灵(威),得保宗社足矣(能保住自有宗族社稷就已经很知足了),敢望益地(那还敢奢望再获得土地)?惟君建置之(只有肯请国君您在此建城设邑了)!”桓公曰:“北陲僻远,若更立夷种(若要重新再立其他戎夷之族),必然复叛(肯定又会发生叛乱),君其勿辞(国君您不要推辞),东道已通,勉修先(祖)召公(召公姬奭)之业,贡献于周(岁岁给周王纳贡),长为北藩(长久做好周室北方屏障),寡人与有荣施矣(寡人以此有些荣光和面子就行了)!”燕伯乃不敢辞。桓公即(于)无棣城大赏三军,以无终国有助战之功,命以小泉山下之田畀(bì,给)之,虎儿斑拜谢先归。
桓公休兵五日而行,再渡卑耳之溪,于石壁取下车辆,整顿停当,缓缓而行。见令支一路荒烟余烬,不觉惨然,谓燕伯曰:“戎主无道,殃及草木,不可不戒。”
鲍叔牙自葵兹关来迎,桓公曰:“饷馈(粮草用度)不乏,皆大夫之功也!”又吩咐燕伯设戍(派兵将驻守)葵兹关,遂将齐兵撤回。
燕伯送桓公出境,恋恋不舍,不觉送入齐(国)(国)界,去(已离开)燕界五十余里。桓公曰:“自古诸侯相送,不出境外,寡人不可无礼于燕君(国君不可再送了,再送就是寡人的失礼)。”乃割地至所送之处畀燕(乃于所送之处割让齐国土地给与燕国),以为谢过之意。燕伯苦辞不允,只得受地而还,在其地筑城,名曰燕留(燕庄公所筑之城邑,故址在今河北沧县东北),言(永久)留齐侯之德于燕(国)也。燕(国)自此西北(实际应为东北方向)增地五百里,东(东南方向)增地五十余里,始为北方大国。
诸侯因(齐)桓公(鼎力)救燕,又不贪其地,莫不畏齐之威,感齐之德。史官有诗云:
千里提兵治犬羊,要将职贡达周王。休言黩武非良策,尊攘须知定一匡。
(齐)桓公还至鲁济(鲁国济水渡口),鲁庄公迎劳于水次(亲自在水边设立营寨迎接慰劳齐桓公),(大)设(宴)飨称贺。(齐)桓公以(鲁)庄公亲厚(有加),特分(出)二戎(令支、孤竹两国)卤获(战利品)之半以(馈)赠鲁(国)。(鲁)庄公知(晓)管仲(封)有采邑,名曰小谷,在鲁界首(地处鲁国边界不远),乃发(鲁国)丁夫代为筑城,以(取)悦管仲之意。时鲁庄公三十二年,周惠王之十五年也(公元前662年)。是年秋八月,鲁庄公薨,鲁国大乱。欲知鲁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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