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七贤
每读至此,不禁莞尔。
谢公泛海(谢公泛海文言文翻译)
陈妈妈其实在说,老爷吃下来的蟹壳,才是蟹壳。
仿照此句式,也可以说,陈妈妈的感慨,真是感慨。陈妈妈的感慨,才是感慨。
而魏晋风度里的从容,真是从容。
魏晋风度里的从容,才是从容,教科书式的从容。
风转急,浪越发凶起来,以致一船人都坐不住,骚动起来。安坐的谢氏眼望四周惊慌失措的人们,缓缓道:“再吵吵,可就真不想回去了吗?”
如此将无归?
闻言,众人一边抚弄着砰砰跳的小心脏,一边勉强坐回原位。
本来,泛海而戏,求的就是惊涛骇浪的刺激。不摇不晃,履若平常,家门外自有池塘,何须舍近求远,跑到海中去?虽说“能上山,莫下海”,但人生、家族、朝局里的大浪,远比自然界的海浪更凶猛更残酷,出趟海尚且“喧动不坐”,玩不转,不从容,出将入相、冠冕堂皇时又岂能镇安朝野,挽狂澜于既倒?
小小考验,以众人的不从容,反衬出谢安的雅量,最后的结果,是大家都觉得谢安很行,谢安真行,是个当宰相的材料。
“审其量,足以镇安朝野”。
不得不说,这样的反衬和结论都小题大作了一些。
因为,在谢安这种从容不迫界的代表人物身上,似这等表现不过小试牛刀、一则序曲而已。
从容对弈
结果是,中国历史上罕见的以少胜多案例上演,前线竟意外大捷。
喜讯随即报到。
谢安看信后,面沉如水,默然无言,徐徐凑近棋盘,依然落子不辍。
一局终了,对面早就坐不住的棋手忍不住询问前线战况。
谢公答:孩子们打赢了。
“小儿辈大破贼。”
意色举止,不异于常。
不然,我还要欢呼雀跃,开香槟,坐花车,环城大游行,向全世界呼喊,大声宣布“我们赢了我们赢了”吗?
而谢安心中也并非全无波动。后续一个细节,才充分暴露出谢太傅真实的内心世界——表演过镇静从容,欣喜若狂的谢氏回身返回内室,抬脚过门槛,脚上木屐前齿“咔嚓”一声折断,而他置若罔闻,丝毫不觉。
对此,《晋书》评价是:其矫情镇物如此。
原来,恐惧、忐忑、焦虑、镇惊、狂喜,所有平常人该有的情绪他统统拥有,只不过他隐藏起来,你看不见而已。
我内心的剧烈波动干嘛要形之于外,广而告之?为了露怯,引致众人失去自信,招来大面积恐慌吗?为了让大家知道我也害怕,我也担心自己玩不转吗?
慌乱,举止失措,形之于外,表达的其实是一种失去事态控制能力的焦虑。说到底,是因为心里没底。
将心中的负能量完全表露于外,除了使更多的负能量层层叠加,还能带来什么呢?
谢安并非麻木不仁,并非心中没有焦虑,并非胸中不忐忑,只是善于驾驭情绪而已。
败,不遑馁,胜,不妄喜,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可为上将军。
面如平湖
不惊不惧,无悲无喜,这就是镇安朝野的宰相器量。
这种千锤百炼才修养出的从容,可称作一等从容,也是含金量最足的一种从容。
夏侯玄似乎是为大场面而生,天生一副大心脏。
他曾倚柱作书,大雨中,雷电击中木柱,衣服焦然,却“神色无变,书亦如故”,而宾客左右的反映呢?
“皆跌荡不得住”。
雷电卒发,性命攸关,这般镇定从容,似乎已经不是修养的结果,而是内心的自然反应,再加上英俊挺拔,“朗朗如日月之入怀”,难怪时人都说夏侯玄“肃肃如入廊庙中,不修敬而人自敬”。
至于王戎,身材五短,形貌猥琐,却在大心脏方面也表现不俗。
据说,魏明帝曾经将老虎的爪牙断去,放在宣武场上任人观看。七岁大的王戎也跑去凑热闹,老虎攀栏咆哮,“其声震地”,小王戎“湛然不动,了无恐色”。
虎威面前,了无恐色,这样的心理素质,大概是支撑王戎后来位列三公的重要因素之一。
危急时刻、紧要关头的从容程度,是判定人物定力、能力和修养的重要指标。王羲之两个儿子,王徽之、王献之都是名动天下的大名士。区别二人修为高下的,就是一场大火。火起时,王徽之撒丫子就跑,王献之则神色恬然,并且架子依然摆得很大——“徐唤左右扶凭而出”。
真金不怕火炼。王徽之固然留下过雪夜访戴、种竹赏竹等佳话,充分展示过名士风度。大火之时的慌不择路却充分暴露了内心的脆弱肤浅,始终摆脱不开无厘头豪门公子哥的标签。王献之作妖的噱头很少,却以书法名世,与父亲王羲之并称“二王”。
诚如苏洵所言,为将先治心——“为将之道,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麋鹿兴于左而止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
还有一段话,更进一步分析了治心的原因——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大,而其志甚远也。
挟持者大,志向长远,才会治心,才能治心,使自己在任何时候都心定神安,貌闲意说。
不然,慌慌张张,举止失措,又怎么得了驾驭人情世故呢?
在魏晋,不只有轻裘缓带,不鞋而屐,简约云澹,超然脱俗,更多的是酷烈的杀戮。
而生死关头,刀光剑影下,才是真正考验士人心性的时候。
291年,元康元年,太傅杨骏被发动政变的皇后贾南风诛杀在马厩中。作为亲家翁的裴楷遭廷尉羁押。牢狱外早已尸横满地,裴楷却“神色无变,举止自若。求纸笔作书”。结果是“救者多,乃得免”,后来,任中书令、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
事已发生,死则死矣,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死,慌慌张张也得人头落地,胆战心惊、颤栗发抖,最后也不过是一个死。
何必呢?
既来之,则安之,命既如此,倒不如像嵇康般在刑场上弹奏一曲广陵散,或者如裴楷般气定神闲地给亲朋故旧写几封信。
更甚者,不只看是破或看淡生与死后的视死如归,而是提前勘破生死谜局,料定事情因果,准确作出预判,做到胸中有丘壑,稳坐钓鱼台。就像许允的妻子阮氏。
她是历史上有名的丑妻,也是贤妻。许允任吏部郎时,荐举任用的多数是乡里故旧,魏明帝听说后,认为他公权私用、以权谋私,一怒之下,遣人将许允收捕。
行前,阮氏告诫丈夫:“当今圣上是明君,可以跟他讲理,不要一味求情。”
“明主可以理夺,难以情求。”
在曹叡核问之时,许允认真贯彻妻子的指导思想,对道,我荐举的都是我所了解的,我的乡人我了解,凡我荐举任用之人,任你检校,看看他们称不称职,若有不称职的,甘愿领罪。
检校的结果,是“官得其人”,用当其才,并无以权谋私、荫庇乡人的违规行为。
魏明帝这才放心,未怪罪许允,见他下狱后衣服又脏又破,还下诏赐他一身新衣。
许允被捕后,举家号哭,唯独阮氏泰然自若,熬好一锅小米粥,等待丈夫回家再喝。
阮氏并非神仙,看破世道人心而已,看透魏明帝的帝王心思而已,对许允的公正贤明有信心而已。
那一锅热粥里,熬的不只有小米,还有自如驾驭世道人心的自信与从容。
这方面,最猛的,还得算是王猛。
桓温北伐,兵屯霸上而不渡霸水,不入长安,无非拥兵挟寇以自重,防止消耗过大,失去向朝庭求索的资本。
草民王猛一身布衣,前去见桓温,一边捉着身上的虱子,一边纵论时事,旁若无人,枭雄桓温当然识货,所以不耻下问:“我奉天子之命,统兵十万北伐讨贼,三秦英才为什么少有归附呢?”
王猛答:“你不远千里,深入敌境,长安近在咫尺却不渡霸水,大家摸不透你的心思,所以都在迟疑。”
言外之意是问,桓温,此次北伐,你究竟以社稷为重,统一为目的,还是私心作祟,把战争当成换取官禄王爵的筹码?
如果社稷为重,就该乘势而进全力攻克长安;如果私心作祟,便是过境的草头兵游击队,谁敢陪上身家性命和你玩?
桓温无言以对,默然良久,叹道,长江以南,无人能和你比。
“江南无卿比也!”
扪虱谈兵
这出戏中,草民王猛举止放荡不羁,眼光炯炯,言语更是咄咄逼人,直面统兵数万的王师统帅,竟让周身弥漫着患得患失氛围、缩手缩脚的桓温一时相形见绌,略见窘迫。
公侯枭雄,若不秉持公道王道,无异木梗土偶,胸襟宽阔、世事洞明,纵使褐衣短打,依然是白衣卿相。
或许,真理面前人人平等,它本来就不是以势位、身份、金钱来衡量,谁手握真理,谁才会自信,才能从容。
与王猛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钟会。
虽然他也曾小时候在皇帝面前发过“战战兢兢,汗不敢出”亮堂话的从容时刻,可让人印象最深刻的,却是写成《四本论》后的纠结不从容。
书成后,他很想找士人领袖嵇康点评一番,却又鼓不起勇气直接面交,只好在嵇家墙外逡巡,打一番气壮一阵胆,再泄一遍气缩一回头,最后,索性隔墙将论文扔过去,再一溜烟跑得没影儿。
这般既没品,又没自信,还没有公信的犹疑表现,充分暴露出钟氏内心的骄妄与怯懦。
有本事有自信手里攒着真理的人,说话办事才敞亮利索,一语中的,立说立行呢。
整天逼逼叨叨没头乱撞的都是唐三藏,会七十二变棒子在手的悟空才懒得跟你绕跟你废话,人家只负责一棒子下去叫你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后来,王猛拒绝追随桓温,以汉人身份入官前秦十八年,辅佐苻坚扫平群雄,统一北方,成为“功盖诸葛第一人”。而钟会,虽也成就一番功业,却终究惨死于入川后的绳营狗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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