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金科
故乡的槐花雨
剪灯夜话原文(剪灯夜话与剪灯新话)
一个喜欢听雨的人,一生注定有一个解不开的情结。
生在北中国,却异常迷恋江南的烟雨。可怜今生注定与梅子黄时雨无缘,又庆幸生在与蜀中大巴山同名的小山下,由此又迷恋起巴山夜雨来。
故乡的雨是听不够的。一犁春雨唤醒冬虫百鸟鸣,寒食风乍起,秋千架下的杏花雨如约而至。刚从十里槐花簌簌随雨飘的梦幻中醒来,韩信坝上又是惊雷阵阵、白雨跳珠。待到红叶争飞,连绵秋雨涨满秋池,漫漫长夜倾听父老剪灯夜话,不觉窗外又是一轮凄美清绝的雪月。那些年的夏春冬秋,那些年多情的故乡,总有听不够的天籁之音。故乡渐渐远去,那些声音却变得更加清晰,那是浓浓的乡情在作梗,就如同今夜槐香飘飘雨欲来。
那些年的故乡潍水畔,挺拔傲岸的刺槐是家乡父老的宠儿。这些来自海外异域的生灵,虽身有芒刺,却清矫可爱,为广袤的北中国送来片片浓阴,更给故乡送来十里花海。
槐花开时白如雪。五月的故乡,曾经是一片白色的海洋,白得耀眼,白得可人。没有牡丹的嫣红姹紫,没有榴花的妖娆妩媚,却是树树流玉瀑,穗穗垂素锦。那些香囊初解的花苞,素萼全如玉琢。那些香脸半开的花蕾,更显娇羞旖旎。最悦人的,还是令蜂蝶沉醉不知归路的万家香风。伫立于香风流瀑中,如同走进童话般的世界。
不是锦绣,胜比锦绣。清雅皎洁的槐花绝不仅仅是蜂蝶的至爱。淘气的小伙伴开始爬上树枝,一串串槐花含在孩子们的嘴里,荡漾起丝丝清甜。槐花也是一种美食,一道绵软清香的蒸槐花早已是一生不老的记忆。
雨终于来了。那是槐花雨。
蜂蝶渐去,那些亿万花蕊也完成了完美短暂的绽放,那些亿万香囊也倾囊尽吐。这些目合妆谢的花儿在悄然等待,等待一场悄然的别离。等待一场人间最美的槐花雨,也无意间成了少年时最纯真的情愫。
绵软的风终于来了,风和雨这对孪生姊妹由此正式登场。微风摇曳中,几片残花缓缓而落,用最后的生命绽放最后的舞姿。风儿渐紧,万千白蝶漫天飞舞,又似梅花,又似柳絮,又似飞雪。这些花雨,或密或疏,或急或慢,听不懂它们的言语,看不清它们的脸颊。可每一朵,都扑落在心里。
行走在花雨迷离的林间,花雨天上来,树树带轻云,眼中是望不到边际的朵朵飞花,耳畔是亿万生命的绝唱,这是那些年故乡最美的雨。这种最美的雨,有天地间最纯真最质朴的颜色,这是人生的本色。这种最美的雨,有人间最怡人的温度,这是天地凝化的母爱。这种最美的雨,是下在心里的,注定经年不息,终生不息。
雨终于停了,那是缠绵一夜的巴山夜雨。
轻雷隐隐,斜风飒飒,萧萧雨声随之破窗而来。雨声中有两小无猜的童年,雨声中有蒌蒿满地芦芽短的湾塘,雨声中更有巴山下潍水边的千年故事。槐花岁岁开,雨声年年入怀,少年已老,倾听故乡的雨声却成了可望不可即的奢望。
不思量,又思量。记忆里的雨声中又催开了篱笆墙上的牵牛花,十里槐林落英满地。晓来雨过,又是艳阳天。待满林地凋落的槐花在阳光下变得更加轻盈,勤劳的母亲便带我到林地搂槐花,那是家中上百只兔子的美食。一把柔软的槐花攥在手里,便觉得有万千小可爱在萌动跳跃。
最难忘,故园花雨时。久别乡园,他乡雨声不是故园声。莫问鬓丝长短,故乡的槐花雨一直在心上滴落,故乡的那些心事也尽在雨声中归于安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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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秋风板栗树
又是八月秋高,红叶黄花依旧好。煦暖的秋阳足以让燕妒莺惭,窗外的层林愈发斑斓,如云烟落纸般舒展着美轮美奂的画卷。依窗南望,没有白云千叠,也听不到木叶飒飒,可心中却莫名生起秋风,想起秋风送走的童年,想起巴山下潍水边早已望不到的那排栗子树,想起那些盼得秋风怒号遍地是红栗的夜晚。
故乡在巴山下,巴山夜雨涨秋池。巴山下的故事,无处次挽留住那些对故乡眷恋的孩童。草木黄落兮雁南归,看人情荏苒,不似鹧鸪飞。故乡南望,难忘百虫啼晚,难忘芦花飘飘何处藏,难忘韩王坝上清影银潢。
秋风也似春风好,一夜花未老。朴素的野菊花不记得那些辛酸的童年,萧瑟的芦花更不记得那些无奈的春风,那一丛丛温暖的益母草记忆着祖母温暖的笑容,故乡无树起秋风,千里黄云送断蓬,人物萧条恨无穷。
那些无眠的夜晚,却与秋风唇齿相依。盼望着,秋风快来。盼望着,秋风起兮云飞扬。盼望着,遍地红栗笑开颜。那些萧瑟的秋风,少人盼望,多人讨厌,可对于那些对生活渴望的乡村儿童,无言羞涩的秋风其实比斑斓的春风更妩媚。
一夜秋风舞,遍地红栗香。故乡那几株属于自家的板栗尽显风骚,风越大,栗子的壳儿越喜悦,踏着秋风起舞,沐浴着晨露成熟,树梢上是等待一晚的绯红,那也是一位孩童经久渴望的梦。依稀记得那些天麻麻亮的清晨,依稀记得那些秋风中摇曳的绯红,追逐着温暖的秋风,拨开白露浸染的黄叶,不时跳跃出一颗金子般的栗子,那是童年里最开心的喜悦,那是踏着秋风浸着白露最舒心的收获。举目无人,天地可鉴,那一双满是忐忑、渴望的小手从来没有伸向不属于自家的那一排栗子树。栗子树依旧那么高大可畏,只有抬头仰望,却不懂得攀树摇晃,依旧盼着风越大,那些属于自己的栗子落得越多。
童年里,特别羡慕那些无拘无束的哥哥们,爬得树来,弄得满兜板栗回。还记得,一位邻村的小哥哥每晚拿着栗子让我占地看电视的场景,后来姑姑无数次对我说,方圆几里只有咱家有栗子,不谙世事的我却特别怀念那位不知名姓的小哥哥。
秋风渐渐老去,栗子树上的黄叶却经久不落。可那些青涩散落的栗蓬却经不住秋风的吹拂,渐渐老去。那团丑陋的刺球之下其实蕴藏着可爱的乡间美味,一番番仔细寻找,那些隐藏多时的栗蓬又被发现开来。邻家的小哥哥又燃起飘香的野火,那一缕久违的栗子香又飘荡在眼前,一枚脆甜的栗子含在嘴里,留下数十年的记忆。
故乡的板栗树早已与一轮轮夕阳远去,可那些逝去的秋风总在枕畔呼啸。盼望着秋风来得更猛烈些吧,那些故乡的记忆会更加清晰。秋风秋雨其实无比可爱,那一枚枚飘落的黄叶,足以媲美春天里的彩蝶,秋风无言华灯灿烂的今晚,身上虽没有彩色的翅膀,却有一丝缠绵的灵犀送我到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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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到中年
一直怀揣一颗少年心,一直不屑秋风秋雨愁煞人,更一直不识人间那些愁滋味。年年花谢花开,岁岁黄叶送秋来,可身边的风和月一直是无边的温馨和安澜。
昨夜还在为润弟入大学而欢喜,清晨朦胧的雨声中传来一阵清脆刺耳的铃声。电话是三叔打来的,原来是身本羸弱的父亲下半夜上吐下泻,已紧急送往诊所,马上欲外出的叔叔想来想去,最后还是违背母亲的意愿打了这个他以为不合适但又无奈的电话。
雨一直在下,匆匆告别睡眼朦胧的小女,等不及妻子做早餐,一把悄然等待又不乏温情的雨伞早已送我走入潇潇含愁的秋雨中。脚下没有黄叶地,孤独伫立飒飒秋雨中,身边是车轮滚滚,既盼的车早来,又期盼心有灵犀的秋雨涤去心底更多的凉意。
一直以来特别喜欢在雨中回故乡,一直把雨奉为天地之间最神圣的灵物,有雨就有生命的尘埃,更有对生活的渴望。特别喜欢在黄叶飘零的雨后,眺望故乡韩信坝的清风秋影,万木虽萧条,目中尽画图,其实更显生命的可爱。
一直以来,没有中年这个概念的。实话说,是心怀忐忑,惧怕中年的到来。可有些故事,有些情感,谁也拒绝不了,天若有情天亦老,更何况你我都是平凡的生灵。
风雨中的老父更显憔悴,可对生活的渴望依旧如秋阳般热烈。是啊!世间生灵万物,谁能拒绝母亲的亲切怀抱,又有谁没有胜似母亲的隔代亲情。
好动的小女儿时常说起奶奶画的大公鸡,不经意间也突然发现那几只公鸡绚丽的颜色其实并不逊色凤凰阁下的七彩霞光。可望眼欲穿里,我也明白了女儿的心事,她思念那些看似纯真又不纯真的往事,须臾间也更加明白,白茫茫的天地间,惟有真情最干净最宝贵。
大女儿入学已是一周,没有电话,没有问候,可一张张温情的照片如骄阳般温暖自己,第一次感觉到,人到中年,虽有无奈,更有温暖。
风雨依旧,邻家翩翩跳动的喜气音乐却显青春与激情。一曲抬花轿竟令我热泪盈眶,不几日,邻家小弟将迎娶漂亮的新娘,洞房花烛千百年来温暖了无数秋雨夜,更温暖了多情的人间。花烛会流泪,天地间无私的父母更有流不尽的泪水,悲情的人世间,又有何时何事不是泪水与辛酸聚成。
与邻家哥哥的闲谈中又谈起三胎的事,母亲眼里既充满渴望又有太多的无奈,那些渴望是人间万物生灵的本能,那些无奈却是日落黄昏仍念骄阳的不甘。可人生终有落幕,黄昏谁也讨厌不得,谁也拒绝不了。正如人到中年,中年早已不仅仅属于自己,中年二字已是重若千钧。
雨,一直落,那些落寞的情感也早已随之释放,耳畔没了一丝愁怨,那是多情如海的故乡温情又浸满心灵。明天即使不是秋阳高照,依旧有万千霞光在心底闪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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