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战联谊 | 和阮仪三馆员一起做田野调查-米儿火

图：阮仪三馆员

在赠我的《留住乡愁——阮仪三护城之路口述实录》一书扉页上，阮仪三先生亲切地称我“昌礼老弟”，这自然是阮先生的客气与自谦，我是万万不敢当的。那是2015年夏天的事情，其时，阮先生已是81高龄，单以年龄论，已可做我的爷爷。虽不敢妄称“忘年交”，但事实上，因工作之故，我与阮先生从相交，到相知相熟，也有很多年头了。

我们的缘分始于2010年。那年秋，我进入上海文史馆工作；同年11月，阮仪三被市政府聘为文史馆馆员。私下里，我常与阮先生戏言，我们是文史馆“同年”，阮先生则笑答：文史馆是我的娘家，它丰富了我的事业。不久，我成为阮仪三馆员的联络员，与他走得近了，对他口中所称的“事业”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图：2019年5月，阮仪三馆员带领团队赴扬州调研私人园林建设

阮先生口中的事业是指历史文化遗产保护事业，这一事业始于同济大学建筑系，在恩师陈从周的指导下，阮仪三自大学一年级起就开始接触古典园林，最初参与的是苏州和扬州的园林测绘工作。阮仪三生于苏州而祖籍扬州，对苏扬二城有着特殊的情感。对苏扬两地古典园林的考察调研自此没有间断，后累积而成《江南古典私家园林》一书，成为其代表作。从故乡开始，阮先生的遗产保护事业逐渐扩展至整个长三角，再延伸至山西、云南、四川、澳门……他的事业在全国各地开花，并结出累累硕果。经阮仪三及其所率领团队的努力，苏州平江历史街区、山西平遥古城、四川昭化古城、浙江乌镇……这一个个文化遗产，宛如绽放在祖国大地上的一颗颗璀璨明珠，已然成为承载人们乡愁记忆的经典。

但让阮先生发出“文史馆丰富了我的事业”感叹的，是一次田野调查和一场圆桌会议。

那是2015的春节前夕，我依惯例，上门拜访阮先生，闲谈中，阮先生提及江苏周庄、浙江乌镇等六个古镇准备以“江南水乡古镇”之名联合申报世界文化遗产，这种联合申遗的方法，业内叫做“系列申报”模式，它同时有一种形象的说法叫“打捆申遗”。所谓“打捆”其实并不是简单地把一些相似的古镇绑在一起来进行申遗，而是要让他们“绑”得很好看，通过这种方式达成“1+1>2”的效果，这就是系列申报的意义所在。

图：阮仪三著《南浔》（“江南古镇”系列）

同行传来的消息令阮先生很兴奋，因为这六个古镇他都曾经参与保护规划，倾注了大量心血，如今能进入世界文化遗产申报之列，也是对他事业的一种肯定，但同时，他也表示出遗憾，因为这个打捆申遗的名单里面，没有上海。

“大家都觉得上海是国际大都市，是现代的，洋气的，却不知道，作为江南的一部分，上海也拥有朱家角、枫泾、七宝、金泽等众多水乡古镇，它们保留着相对完整的江南传统民居风貌，各具魅力，如果不能进入世界文化遗产，那就太遗憾了。”阮仪三说道，“但我们对上海各个古镇的情况还不太了解，家底还没有摸清。如果要和苏浙两地一起打捆申遗的话，我们还需要做很多的工作，眼下最重要的是要对上海市郊的所有古镇，做一次全面摸底调研。”说到这里，阮先生突然看向我，“文史馆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

“也许，我们可以试试看。”因为心里没底，我并没有当场允诺。组织馆员围绕文化、民生问题开展调查研究是文史馆的一项职责，我虽然负责这一块工作，但此前并未真正做过，故而心里特别没底，担心这么重大的田野调查课题，文史馆做不下来。

后来的事情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不久，由阮先生担任组长、上海文史馆和上海阮仪三城市遗产保护基金会共同组建的上海水乡古镇调研组成立，调研主力是阮先生的两名博士研究生，我主要负责协调与后勤保障。开了一次简单的碰头会后，阮先生和他的两位弟子便迅速拿出了具体而详细的调研方案，一场历时半年、足迹遍及上海八区一县16个古镇的大型田野调查拉开了帷幕。

古镇的配合和支持大大超出我们的预期。由文史馆发向各个古镇的调研函迅速得到了反馈，印象最深的是闵行的召稼楼古镇，听闻是阮仪三先生的团队来调研，镇长带领相关部门的负责人早早便等在了镇政府门口，并准备了非常详实的第一手资料，随后还陪同调研团队去古镇实地走访和排摸情况。

“久仰阮教授大名了。你们这个调研来得太及时了，我们古镇目前面临着很多发展问题，正想听听专家意见，并帮我们出出主意呢。”听说我们在调研的基础上，准备召集沪浙两地十几个古镇举行一个“历史城镇保护的困境与对策”研讨会时，召稼楼古镇镇长更是激动地表示，“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各个古镇聚在一起交流经验，探讨对策，共同呼吁，一定会大大促进江南古镇的良性发展。”

为期半年的田野调查进展十分顺利，其时已年届八十一的阮先生虽然并没有亲临调查现场，但每调查完一个古镇，他总是会让我们及时汇报情况，解答调查中发现的问题，明确下一步走向和思路，这为后面召开的研讨会和镇长圆桌会议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图：2015年6月6日，阮仪三馆员在“上海历史城镇保护的困境与对策研讨会”上发表主旨演讲

6月初，上海早早便步入了初夏，气温逐日攀升，奋战半年之久的联合调研小组努力没有白费，在阮先生的悉心指导和亲自审定下，一份三万余字的调查报告新鲜出炉了。不久，由上海市文史研究馆联合同济大学国家历史文化名城研究中心、人民日报社《国家人文历史》杂志社、上海市金山区人民政府、上海阮仪三城市遗产保护基金会举办的“建筑与城市人文记忆——上海历史城镇保护的困境与对策”研讨会在上海金山如期举行，来自上海、北京、浙江等地的专家学者、工作在历史城镇保护一线的基层工作者、古镇代表等八十余人参加了研讨。

图：2015年6月7日，“镇长圆桌会议”在西塘举行

次日，研讨会移驻浙江西塘古镇，以镇长圆桌会议形式，继续探讨古镇共同面临的问题，并积极寻找对策。阮仪三是两场研讨会当仁不让的主角。首场研讨会，他作主旨发言，介绍调研情况和成果；次日圆桌会议上，他又振臂高呼，倡议成立江南古镇申遗联盟，并代表上海，带头签署了《关于保护上海历史城镇的联名意见书》，为期半年的古镇田野调查，取得了阶段性成果。

图：2015年6月7日，阮仪三馆员在“镇长圆桌会议”上发言

故事还没有结束。

这场轰轰烈烈的调研和研讨后，阮仪三一下子成了上海及周边古镇的“明星”，俨然成为古镇保护事业的领头人，不少参加镇长圆桌会议的古镇代表回去后，都向阮仪三和他的团队伸出了橄榄枝，请求阮先生带领他的学术团队，对古镇进行实地踏勘，对古镇未来的发展规划提出具体意见，比如浦东的新场古镇，奉贤的青村……不一而足，随之而来的成果也显而易见，2015年至今，由阮仪三主编的《遗珠拾粹：中国古城古镇古村踏察》，一本接一本地推出，至今已出四册，终成一个系列，集中展示出阮先生及其学术团队所取得的丰硕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