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一次登临太姥山巅,是25年前的盛夏季节,与远方朋友投宿摩霄峰电视转播台。当晚月明星稀,俯瞰54峰如剪影,崔嵬空山,万籁俱寂,令人肃穆无语。黎明即起,伫立新月峰,极目山海大观,关山千万重,海天苍苍溟溟,此时唯有“静”与“净”两字方可概括。待到一轮红日跳出海面,山海草木尽在一片光明之中,便是令人胸襟舒张,仰天一啸了。
后来阅读福鼎地方文史专家周瑞光先生《摩霄浪语》一书,读到对摩尼宫如此描述:“太姥山面朝东海,摩霄峰旁有新月峰,五鼓可望扶桑初度,夜间又可观月儿初上,日月经天,光明普照,恰与明教徒众信念相符,故依此峰选建摩尼宫,供奉光明之神是十分适宜的。”不禁拍案称绝,这不就是吾辈当年在太姥山巅所经历情景吗。于是对摩尼教似乎亲近了几分。
摩尼教源自古代波斯,为西元3世纪中叶波斯人摩尼所创立,故名。其教义核心认为,世界之初就有光明与黑暗两个王国并存,最终光明必将战胜黑暗,建立光明、善美、和平、秩序、洁净的统一王国。摩尼教于唐长寿二年(693年)传入中国,唐武宗会昌五年(845年)灭佛时,摩尼教亦遭严重打击,转而成为秘密宗教,至宋代改称明教,教义为“清净、光明、大力、智慧”八个字。因为该教敢于抨击现行社会,常为农民起义队伍所用,也使当政者憎恶。
吾辈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从小歌咏“光明必将战胜黑暗”,并以此为信念、为动力。想起施教的先辈们,在“砸烂旧世界”过程中,一定批判地吸收了摩尼教的一些主张。
太姥山巓的摩尼宫,最早记载是唐代林嵩写于乾符六年(879年)的《太姥山记》:“潭之西曰曝龙石,峰上有白云寺,又上曰摩尼宫。”1100多年过去,如今的摩尼宫只残留三四平方米的石室遗址,又被人称之为“梦台”,倒是白云寺历代均有修葺,如今依然颇具规模。因为白云寺也是唐代就有记载,而且又称“摩霄庵”,便让人以为与摩尼宫应该同为摩尼教殿堂。
这些著名的宗教建筑让太姥山巅增添神秘色彩,就如山巅一方摩崖石刻“天下第一山”,相传是汉武帝命大臣东方朔给天下名山授名,太姥山被册封为天下36名山之首,东方朔便将这5个大字题刻于离天最近的地方。
(二)
据当今《重兴太姥山白云寺碑记》所云:“唐开元元年(713年)白云禅师游方至此于合掌岩内,潜修月余,破魔开悟。开元十三年,慧性禅师开山始建伽蓝,追记前贤,故名白云寺,仰慕景行,又称摩霄庵(谐音魔消庵)。”屈指一算,白云寺已有1300年历史,至明代,遂成临济宗太姥山系之祖庭,清代最为兴盛,统辖全山22寺,僧众达300余。到了近代之后,煌煌大寺趋于式微,但有两次中兴值得一书。
1929年春,年已古稀的萨镇冰莅临秦屿视察,这位清末参加过甲午海战,民国特任海军总长和福建省长的老人,晚年致力于慈善事业,他与秦屿名士周梦虞等人游览太姥山,一路深感山道崎岖,险阻难登,又见梵宇破旧不堪,唏嘘不已,毅然以筹资铺设山道修缮古寺为己任,委托白云寺住持步德法师负责。如今近一个世纪过去,国兴寺前的700余级石阶山道,世人称之“萨公岭”,已成为太姥山一道著名人文景观,而中兴白云寺一事却鲜为人知。所幸的是,萨公遗迹今犹在,那就是白云寺太姥娘娘殿前的西式门楼保存尚好,使之中西合璧的建筑风格成为白云寺显著特色。
光阴荏苒,到了2010年,长净法师接任白云寺住持,因常年海雾侵蚀,冰雪台风等自然灾害,殿宇僧寮腐朽不安,虽历年小修小补,但若无巨资投入,断不能让古刹重光。正当长净法师压力山大之时,佛缘来了,秦屿企业家吴檀越先生朝山觐佛,目睹古刹破陋不堪,心生护法安僧之志,决定捐资修复。据说吴先生的慷慨解囊,缘于一梦,但如何修复,他却是深思熟虑,请来高工精心设计,保留萨公当年建筑风格,使用红木等高级材料,于2012年春动工,历5载苦心营造,投资3000多万人民币,终使梵宫巍巍,古刹中兴。
今登临白云寺,也只能徒步,有3条路径可选择。最近的一条为乌龙岗蹬道,于本世纪初新辟,险状环生,有如登黄山天都峰过鲫鱼背之刺激,适合青年人探险之旅,约40分钟到达。最为舒缓路径为历史古道,一路可观山中经典景物,约2小时登临。遥想当年,71岁的萨公,步履如风,不减军人气度,为太姥山留下宝贵遗产;今有秦屿吴先生,以先辈为楷模,重修伽蓝,一脉相承,皆可载入太姥山志矣。
斯人伫立太姥之巅,眺望白云舒卷,不亦快哉悠哉!
(三)
已亥谷雨季节,步古道再度登临白云寺,空山新雨后,玉宇澄清时,与文友们一起端坐僧舍茶室,长净法师执壸,幸甚。
长净法师为太姥山下的店下镇人,17岁上白云寺为僧,20多年守候太姥山巅,名副其实太姥山人。前些年,他重任在肩,与吴先生一起重修古刹,殚精竭虑,成效斐然,此外,还身怀两门高超技艺,声名鹊起,尤为远近“驴友”所赞叹。
一门技艺是种茶制茶。白云寺周遭,随处可见茶树,有福鼎大白茶、福鼎大毫茶、小菜茶等等,此处海拔900多米,一年有200多天云雾缭绕,生长着实至名归的高山云雾茶。长净一入寺院就跟着师傅学种茶和制茶,特别是学得一手制作白茶的技艺,制作出的白茶有一种特殊韵味,大概就是白茶中的禅茶韵味吧。他对茶有自己的见解,认为茶与人一样,是有心的,关键在于心心相通,茶味和人生的味道一样,与禅的味道也一样,坐禅的时候用这颗心,喝茶的时候也要用这颗心。
听说在重修古刹的几年,他每天为工匠们煮一大锅白茶,喝了解渴袪病养生,工匠们都喝上瘾了。
长净法师为我们执壶,将贮藏3年的白茶用文火煮开后一起品饮。奇特的是,看似浓郁的茶汤,入口却是淡淡的清香。法师说,淡淡清香最好,生活还是回归平淡最快乐,品茶也是这样的。
另一门技艺是摄影。长净久居太姥山巅,晨观东海日出,夕望烟霞满天,与奇峰异石终日相伴,常置身云雾缭绕之中,面对四季奇景,便萌生了摄影爱好。他用一架普通的单反相机,以一个僧人独特视角与领悟,记录下太姥山变幻莫测的每一个光影瞬间。2011年国庆期间,太姥山地质博物馆展厅为他专门举办摄影作品展,冠名“一个僧人眼中的太姥山”。
在微信朋友圈里,长净微信号冠名“闲云”,恰似一朵游荡天际的白云。我很喜欢他的随手拍与旁白的隽永文字。前几日五四青年节,他发了一张俯瞰蓝天白云下太姥山照片,画面长空悠远,峰石寂静。旁白首小诗:
山居廿四年,还如初相见,
托神云天外,浪跡人世间。
廿四年还如初相见,“相看两不厌”如太姥山与长净,该是一对怎样相投相契的楷模!这样想着,我开始羡慕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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