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张勋已经失败，消息陈树藩已知。而郭、康等在晋，电信阻塞，真相莫明。各方交涉，总想速进，以竟讨逆全功。那知陈树藩虽借渭北兵民郭坚等力量，攫取督军地位，而对傲慢不羁之郭坚，早怀不满之心。再因李根源长陕，遭陈树藩之忌，即将郭坚统领之陕西警备军归李管辖。原想借郭图李，不料李省长政见正确，待人以诚，郭坚反为之用。陈因此除郭之念益坚，命郭率师讨逆。原许以胡景翼、王飞虎两团为后援。及郭在晋被阻，陈树藩不特不开援兵，且用借刀杀人之计。遂电晋督阎锡山略谓：“过河陕军，全是变兵，请念邻邦之谊，费神剿除。”并令王飞虎、胡景翼、严雨亭三团，堵守黄河各口，不准郭部一人西归。阎锡山受过陕军从前攻打潞村教训，今见陕军渡河，即想设法消灭。及接陈电，出师有名。先派队伍，阻止前进；继调大军，相机围剿。此项真相，郭、康等不得而知。只见晋军处处布防，节节阻挠。

五、临晋荣河之役

大军渡河以后，郭、康等一面严行整顿队伍，一面派人交涉假道。而晋军坚决不准前进。十七日郭派简吉顺、彭公礼两营前进，大军继续开动。临晋守军，出城迎击，陕军交涉无效，还枪进攻，晋军败退，入城固守。临晋城坚兵多，连攻不下。会议决定，东道被阻，分兵北上。于是郭坚统率大军，在此攻城，康振邦于十九日晚率队北赴荣河，未明已到城下。该县城原不甚好，守军亦无准备，康军遂得了荣河。晋军凭钟楼固守，陕军猛攻下之。知事逃走，守军北逸。陕军追之，得子弹两箱。康司令严整队伍，出示安民。绅士深明大义，率众欢迎，使差役办理粮秣，殷勤招待。陕军亦公平交易，秩序良好，居民安堵。参谋长郭英甫继至，把差人头杀了。康司令责以无故杀人，郭英甫说：“我为试刀。”从此绅士逃匿，差人远扬。郭坚、英甫的粮秣采购，因感困难，亦无法补救。

六、通化镇之役

此时郭、康等虽不知张勋已败，及陈树藩电阎督协剿各情，但见晋军调遣繁忙，处处阻挡。东路不通，北上不能，河口封锁，西归无由，处此进退维谷之际。只得派员分途接洽，说明出师理由。恳求假道晋京，消灭逆贼，而终不得要领。郭、康无法，二十三日率军开赴万泉。知事逃亡，无人抵抗。进了县城，联络士绅，安抚百姓。秩序虽好，而粮秣购买不易，全军遂开往通化镇。

晋军两团之众，由北南下。过了汾河，开到通化，把该镇四面围住，开枪攻击。陕军才到此处，地势不明，人情又生。但敌人既攻，我军只得抵抗，战争虽甚激烈，我军毫无倦容。延至傍晚，选派简吉顺、彭公礼、刘全生等健将，各率劲卒，向敌冲击不到一小时，敌军溃退，向南逃走，围一城中，几至消灭。大雨骤至，因再未攻。此役计得长枪五六十支，时阴历五月二十五日。

七、营长刘全生私意回陕

通化战后，会议决定，当晚即向东南进军。营长刘全生率队前行，康司令偕司令部文人等继之，郭司令统大军殿后。刘全生想乘黑夜赴渡口回陕，故不向东南，竟向西南。疾行半夜，及至天明，康问土人，云离吴王渡不远。康知路已走错，即折向东北，郭亦回军，暂驻阎街，康绕阎街赴万泉以南约三十里之孤独山岭。

刘全生率领部下樊书营等，竟从吴王渡回陕。刘率所部先行，樊伙同人在后，竟把吴王街商民抢掠一空，饱载而归，住蒲城平鲁庙车头村，意图安享，嗣被胡部张义安派员就地枪毙。此种匪类，抢资幸生，卒速其死！

八、孤独山之役

晋军约一团兵力，亦由北南下，至孤山北分为两股：一股向南，直奔孤山，攻击康部；一股西赴阎街，拟击郭军。

孤独山上有面南大庙一座，康司令率众至此，即同司令部人员住庙中。辎重亦存庙内。部队分驻东、西山区，当晚晋军从东南进攻，庙中军官，仓卒出庙指挥两侧队伍应战。此间陕军，共计不上二百人。敌人约千余之众。激战数小时，众寡悬殊太甚，再没得进庙，辎重因之损失。康率众向东退却，黑夜遭敌攻击。文人多数惊慌，出庙不分方向乱跑。康司令看见樊灵山同数人向西走去，即使兵赶叫。正激战中，该兵避敌而行，进度较缓，终没赶上，未能叫回。樊等西至临晋境被捕杀害。此役以少敌众，而兵士只折两名。宋向辰阵亡，弃尸井中，事后搬回。追忆此役损失虽不甚大，而樊、宋二君素抱革命大志，这次首倡起兵，均遭丧亡，甚堪痛惜。

康司令率众东行以后，郭司令率同大军，即从阎街北行。而北来晋军，先向东南绕至孤山以北，东西分歧，未能遭遇。郭统大军，即从晋军所打之桥，渡汾北上。晋军一部，虽占了阎街，却没挡住郭军。

康同官兵，东至稷山地方，找寻村庄，购买食物，准备进餐。有老人询问来历，康以实告。某员谏曰：“你说的那样清楚，还怕晋军不知道吗?”但康司令因在荣河严整队伍，出示安民，此老闻知。一听康名，改容礼之，殷勤招待，并说明晋军所驻地点及北上路线，并派健者带路。及至汾河，守桥晋军驻桥东堡寨中。陕军夜至，晋军未敢出来，故安然渡过。古云：“得民者昌。”现说；“能联系群众的胜。”古今名言，信不诬也。天明至一瓜地，官兵奔走一夜，又值炎天，渴不可奈，都自摘瓜食之。瓜主恐不给钱，放声大哭。康得其情，亲付现银百两，瓜主大喜，寻好瓜奉上，并告晋军情况，郭部在前走的路境。康得此消息，同众疾行，追赶大军。前后只隔二十余里，只因晋军节节阻挡，两部不得联合。郭统大军于阴历五月二十八日进了马蹄谷，晋军随后追击。又留兵守住谷口，康众不得进谷。再因人少力单，避敌而行，二十九日才进了红花谷。从此两部分离，再没联络得上。

九、康众西渡黄河之实况

康同百余官兵，进了红花谷，曲折迂回，乘隙前进。阴历六月初二日，绕至禹门口附近。沿途食物，总是不足。及至距渡口约十里地方，适逢农人订婚。抬四食盒蒸馍，康出昂价，尽数购买，大家才得饱餐。行离渡口不远，报有晋军把守。众因长途跋涉，屡次作战，疲乏不堪。闻有敌兵，都呈惧状。康曰；“有敌即打，又何惧焉?”某曰；“人皆乏困，谁再去打?”康曰：“我打。”康即持枪前进，众皆随之。陕军讨逆，虽然被阻，而在晋南各役，均获胜利，至此虽只百余人，而余威犹存，晋军闻风丧胆，一经猛击，即行溃退，匿于北边山中。用大炮遥击，不敢再出。康拟肃清渡口敌人，暂息一夜，黎明再渡。正筹划间，忽报船已找到，请即过河。大家即行上船，付了船资。乘黑夜西渡。约行一点多钟，船户说：“已到西岸，前边水浅，船不能进，请都下船。”大家下船，船即东去。康众在浅水中陆续西行，约行里许，觉水渐深，不敢前进。在浅水中，候到天明，察觉过了一道大河，停在浅水滩上。两边又是大河，始知被船户所欺。此种水滩，既无人迹，又无树影，寻船无处寻，找人没处找。六月炎天，日光似火，人在浅水滩上，白日如上蒸锅。晚间夜静，朔风一起，冷不可支。又热又冷，又饥又饿。东边山上晋军大炮不断轰击。有死于水者，有毙于炮者，有被饿昏迷亡命者，种种惨状，不忍细述。延至初五日午，羊皮筏子，从西前来，据云奉杨营长虎城之命，前来送馍，并问情形。计有皮筏两个，康司令即随筏西渡。河边尚有王飞虎部，白天不敢登陆，延至天黑，才行上岸，见了连长刘香亭、带见杨营长。杨即派船连夜把所有官兵一律渡归。登陆以后，犹有被王飞虎部掷于河里死者，此时检查，不上百人。杨命接康于韩城县署。知事李天五，殷勘招待。康命把枪支交杨部接收，官兵发资遣回。但都须瞒人耳目，恐陈树藩知晓，于友人不利。渡河翌日，恰是六月六，河水暴涨，所有沙滩，尽被淹没。过河如迟一日，所有官兵，无一人得免。蒙早被救，实不幸中之幸。

十、郭部北上之困难

郭坚统率大军，进谷北行。后边晋军追击，郭命简吉顺殿后御之。前边不断发现队伍阻挡，郭命彭公礼率健卒迎击开路，边打边进。而山地人家稀少，粮秣购买，很为困难。官兵忍饥受饿，日夜赶路。及至吉县西边龙王延渡口，尚没发现敌人。郭使弁目，召集船只。即付船户头现银五十两，使速集合。船户头得了银子，竭力号召，船只到者很多，计足供渡。不料弁目某，竟将郭所付的银两如数要去。下令不准声张，船户头并不敢抵抗。却乘间驶船逃走，他船一轰而散。及郭知觉，船已跑完。郭大怒，立将该弁目枪毙，却无法觅船西渡。时正商讨办法，追兵已经赶到。郭令简吉顺、彭公礼率队迎击，他即统大军北行。此时渡河未得，遂呈混乱状态。

十一、葛山之役

郭率大军，向北日夜前进。及至大宁县境，幸再没发现敌人。阴历六月九日午，行抵葛山。此山直径十余里，遍山柏树，浓荫可爱。六月炎天，官兵热极，一到山上，皆想休息。幸有大庙四座，辎重马匹，皆有住所。经探报称，又无敌迹，故全军坦然休息。没到午夜，敌军四面聚至。大炮小炮，声如雷吼，弹似雨下。估计来攻队伍，不下数千。陕军在晋日久，到处开火，子弹消耗殆尽，后路梗塞，补充无由；夜宿深山，居民甚少，寻水觅食，皆成问题。郭使健将劲卒，冲击多次，未能得手。无计可施，传令军中，不准虚耗弹药，非敌人迫近，目标最显时，不得妄发-枪。官兵忍饥挨渴，死守阵地。延至第三日午，郭令少数人凭险御敌，多数人寻地休息。午后召集全体官佐，开紧急会议。郭说：“我军到晋二十余日，前进不得，回陕不能，叛逆情况不知，后路补给断绝。今被晋军包围，同人命在旦夕。必是陈树藩诡计，陷害我们。我们须设法突围，寻渡回陕，联合友军，消灭陈贼，以雪此恨。”全体官佐，顿悟陈树藩排除异己之密谋，精神为之一振，皆告奋勇，杀出重围。郭曰：“兄弟们有此决心，定能取胜，各回阵地，整顿队伍，待命出击。”各官佐回部，把会议情形，转告同人。士兵人人痛骂，顿忘饥渴，磨拳擦掌，准备出击。延至傍晚，郭用声东击西法，命彭公礼率部向北猛攻，全军亦向北移动。晋军认为陕军向北突围，即调大部队北向截堵。郭见晋军北移，知计已售，乃下令全军一鼓作气，向南猛攻。南边敌军力量薄弱，陕军死里逃生，终得打出重围。出围以后，因西边距黄河不上二十里，恐敌人设伏阻击，乃折向东边，又复向北逃走，此役陕军以饥渴疲惫之众，当新来勇猛之师。人数悬殊，枪械更差。大部强悍将士，多突围而出。衰弱病伤官兵，有的战死，有被俘获。四边山麓一夜毙陕军七百余人，连同阵亡，约计近千，满山是遗尸，遍地成血河。战后，土人纳尸山隙，以石块垒掩，至今满山沟里，皆是枯骨。行人至此，惨不忍睹。

十二、郭部渡黄河之概况

郭坚统率大军，绕过葛山，向北疾行，奔走数日，追兵已远，到了永和县的马头关，召集船只，预备过河。船尚未齐，地方晋军又至。郭命彭公礼、叶长青等率众赴南边山上掩护，郭众才能上船。及郭船离岸不远，晋军即把渡口夺去。用大炮狂击，船再不能回东岸续渡。彭、叶等不得渡河，复率众南行。郭众到了西岸，检查不满千人。眼看东岸官兵，不得过河，不忍舍去，睡到沙滩，不食不走，经众苦劝，大哭西行。到宜川借粮，绕陕北，经乾县，到咸阳。该处守军报陈说郭坚回咸，陈树藩曰：“郭坚魂灵回来了，郭坚已死，焉得到此？必是郭英甫。”即派大军，围击消灭。郭坚至此，人数既少，枪弹既缺，不能抵御。即寻在咸收税陈的庶弟陈三，托致信陈树藩父亲，转给陈树藩。说明奉命出师原情，陈见理屈，才撤围兵。郭同余众，直达凤翔。联络耿直、刘锡麟等预备倒陈。陕西靖国军之起，郭坚在晋失败的痛恨，是其主因。

十三、彭公礼等南行被害

彭公礼、叶长青等百余人，向南冲击，打退敌人，觅路急行。连走三日夜，至河津境内，复被围住。此时官兵南北突击，多日狂奔，人皆疲乏，粮尽弹缺。彭营长以为再不能战，拟向晋军讲和，请让路西归。连长郝当仁谏曰：“冲杀突围，死中逃生，言和投降，恐遭不测。”公礼曰：“我本会水，突围而出，用椽一根，即可过河，但不忍舍大众而独生。”不听郝劝，亲去讲和，立即被俘。彭大声疾呼。“我们为讨逆而来，贵军节节阻止，才起了战争。是你们起衅，非我们之咎，今已被俘，杀斩听之，望勿伤害我的士兵。”晋军竟将彭、叶等四位军官，解绛州杀害。余众百余人，在河津尽被屠戮。讨逆义军，受欺被俘，百余壮士，慷慨就义，头挂高竿，血洒遍地，参观群众，叹惜流泪，莫能仰视。惨状可以想见。

郝连长、当仁同、汪清泉等四人，冲破敌围，乘间南行，卒由灵宝带枪回陕。奋斗而生，屈服而死，革命真理，谨志勿忘!

附 记

此事由康子定先生叙述，孟翔记录整理。但康先生已八十余岁，事久年湮，老人记忆难周。且康是当时领导之一，亲受困苦，亲睹惨状，说时往往泪下，不能卒述。孟翔为得翔实，历询当时参加战役的王茂全，与抗战期间驻扎葛山年余，目睹白骨惨状的梁进才等，补其遗漏，聊以完稿。我再亲赴康先生家请其核阅，又赴渭南见当时参加的曹次毓，求予校正，才成此纪。再，此事因讨逆起兵，被陷害失败，事情既大，关系非浅，而我叙述能力又差，挂漏难免，请阅者予以补充纠正为荷！

赵孟翔 1963.11.22

*本文原口述记录存政协陕西省委员会文史资料办公室，文内之《讨逆布告》是本书编者补入的。康子定，名振邦，陕西蒲城县人，时任陕西讨逆军前卫司令。

《陕西靖国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