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山东省邹城市太平镇秦河村秦氏家族在整修秦氏祠堂时，发现多块清代圣旨碑刻。根据新发现的《创修秦氏家祠记》及其他史料，证实我国清代著名戏剧家孔尚任为该村著名文人秦生镜的女婿。

秦氏是邹西著名望族，先世从滕县迁入，已历十余世，诗书传家，尤其以秦生镜父子为代表。秦生镜，字水心，顺治、康熙年间人，以贡生官四川顺庆府通判，江苏苏州府同知，河北定州知州，终水部员外郎，着有《冰玉堂集》，康熙二十八年（1689）刻本，扬州图书馆藏。秦济（1652-1735），字公楫，号忍庵，秦生镜长子，人称止园先生，以贡生历官江苏靖江县知县、陕西狄道县知县，性至孝，少随父宦游苏州、定州，即以诗文名，吴伟业、蒋超等曾与之唱和。后谢世居家，筑止园，益功于诗，着有《止园集》六卷附词一卷，乾隆十六年（1751）刻本，北京大学图书馆藏。秦渥，字公霖，号枕溪，秦生镜次子，十岁能文章，邹邑号为秦氏神童，康熙年间曾参与编纂《通志》，后任山东武城县教谕。后三年告归，构醉逸亭于水上，交阴竹木，日与兄吟觞其中，益以诗文自娱。秦济、秦渥兄弟乐善好施，营建家祠、增修族谱、建立家学，敦请名师教育家族子弟，致使秦氏家族人才辈出，生员以上者即达数十人。

在兖州市著名学者牛运震的《空山堂文集》中，保存下了牛运震为秦济、秦渥兄弟二人所作的墓志铭。今全文摘引如下：

文林郎陕西临洮府狄道县知县邹邑秦公墓志铭

公讳济，字公楫，号忍庵，此县人也。先世自滕迁，祖执中，以学官终。父生镜，以恩贡司马苏州，改定州牧，吏绩焯茂，最擢水部员外郎。公，水部公长子也。为儿时即从厥大人官苏，端静有常履。所师游皆吴名士，吴梅村、蒋虎臣争投以诗，吴人大爱敬之。年十四补博士弟子员，试辄右邹老宿。再从官定州，文业日闳奇，选贡第一。廷对制义，京师至今讽之。公于他事无所好，唯续诗文自力。生长官署中，尝欲一考吏事，水部公惧妨业，禁勿许。而公目濡心练，卓然开敏，所为符移文谳，虽同时之老幕皆自以不及也。康熙丁亥，筮选得靖江令。初到除渔户钱，勿侵网羡，江干芦课，发梳而苗理之，无遗滥者。县旧以童男女装阁为百戏，献费于东平，是年当改之，苏民苦弗便，公为申请上官，得免调，靖人大悦。在靖凡三月，会圣祖仁皇帝南跸，以邻丞超资改靖令。公当谒部更铨，帖下，得狄道。狄道，古西羌地，俗疵悍讼斗，獞番蘖居，半隶于土官，宦者讳为畏乡。公闵其远昧，谓匪大扶于礼，一切以刑缚，急且败。到官，稍稍以法教诱奖之，发奸摘伏，皆出于至诚。数年，羌豪敛迹。岁旱，怂卧龙而兴之，旁邑沾润，皆号曰“秦公雨”。俭岁，力状上请，得免租入。又尝出赀置厨帐什物，供大官来，勿听丐假诸民。尤笃于课士，洮人为律韵学者，经指授，悉有法度可观。公康熙五十四年以忧去官，两为官凡五年。旋里，筑止园以娱老，老益自强于诗。竟殁，得《止园集》千余首，具载其家。公性孝谨，十岁遭君母丧，哀毁闻于吊客。笃爱两弟，析箸无私入。纠宗营家祠、修族谱，垂老不懈。虽贵盛，节俭益力。为人沉深好书，尝训子孙曰：“汝曹幸得先大夫后身，即安得不自竞异，不得以他家子比。”又勗两弟立家学，置田敦名师。秦氏蒸蒸代有文人，竟赖其力。公以雍正十三年九月二十一日卒，年八十四。配刘孺人，端严孝淑，治家有法度。子嘉榧，拔贡生。孙三人，燧、烆、光。公以乾隆元年十月葬于邹邑庵上之原。铭曰：

有德在宗，有爱在民。孝友光明，大真恂恂。云发厥辞，旷兮其无四邻。于戏！宜常厥寿子孙，光泽以为天下宾。

武城县教谕秦公孺人孔氏合葬墓志铭

公讳渥，字公霖，号枕溪，兖郡邹邑人也。曾祖东安，清苑县尉。祖执中，以明经为盐运司教授。父生镜，判官蜀郡，再为吴兴司马，终水部员外郎。公，水部公仲子也。生五岁，水部公官蜀，以公弱，不携之任，鞠留于其王母。王母郝太宜人于卧起稍稍授以句读，皆能上口。七岁就经师，日记千余言。十岁能文章，邹邑駸駸皆曰秦氏神童矣。水部公之在吴郡也，公尝从之官所。水部公既起家经术，甚在文事。司马，冷员也，便讲颂吴下，又多名士。当是时，水部公辟聚景园以处，公招郡内文学诸少年以与公上下也，而公盛气敢进于学，无所不窥。自诸生制科文字及诗古文卓然手练敏，尤喜大小王书法，暇则或为破墨短画。当是时，吴中称文墨者皆曰“秦公子”。年十九，孺人归于公。孺人，故大姚令孔公女。孔公，儒家，孺人尽得其父学。公自室孺人，文业日进，遂以是岁擢诸生高第。时学有司南人，得公文，疑南士为之。及悉公随官客学状，乃曰：“吾固异子之北人而南文也。”康熙中，朝廷尽平三藩地，天下山川扼塞、户口图籍皆在户部，诏纂《通志》，以训一统，征天下文学掌故及工书法者充馆员，公以旧家子弟习书文与焉。当是时，水部公改知定州，公以赀贡从任也。水部公辇公夫妇如京师，公既上馆，乃与同时诸先辈井昈邱绳其事，每有裁画，一馆皆为首允。闲条乙疑虑归，质孺人，孺人则覆图经出然否以佐之。当是时，秦公夫妇文名美都下。《通志》成，馆员悉考除，公得武城教谕。时水部公既殁，公亦淡意仕进，不欲往，孺人怂公行，遂单驾抵官。至则日与士大夫文酒高会，集邑中端慧书生数十辈，律指其章句，武城斐然咸知有诗古文学。当是时，武城修脯廉公亦弗问，孺人岁致其田入之半以给。公居三年告归，益以诗文自娱。构醉逸亭于水上，交阴竹木，日与兄济吟觞其中终焉。孺人自公捐舍，常楼居，深衣大练，博拥文史，经月不出户。然家事自盐一斗以上皆恭点视，内外井井，无敢不听命。公自武城归后，乡宗施舍异于常，孺人亦仿行之。有丁姓者，大姚公故人子也，见贫于孺人，孺人立装百金遣之。岁俭俵糜于门，全活乞饿千余人。宗妇贫无夫者，皆裁给钱米以赡其节，君子知秦公夫妇之德施于乡也。孺人后公十八年殁，公春秋六十有四，孺人七十有九。以孺人殁之明年，合葬于庵上之原。嗣子嘉椋具状请予闻秦公夫妇之文德，宜为铭。铭曰：

孰文其躬，而哲其俪。在汉之嘉，自公有二。宅素写华，荣镜外内。呜呼！邹邑千秋，曰秦公子，以名于世。

秦河村秦氏祠堂建于雍正十二年（1734），距今约280余年，有正殿三楹，保存基本完好。在这次整修中，发现各种碑刻20余块，其中最令人瞩目的是当时朝廷封赠秦生镜父母、秦生镜夫妻和秦济夫妻的三块圣旨碑刻。现根据原碑刻，整理文字如下：

1、 封增秦生镜父母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资父事君，臣子笃匪躬之谊；作忠以孝，国家宏锡类之恩。尔秦执中，乃四川顺庆府通判秦生镜之父。善积于身，祥开厥后。教子着义方之训，传家裕堂构之遗。兹以尔子，遵例急公，赠尔为承德郎，锡之诰命。于戏！殊荣必逮于所亲，宠命用光；夫有子承兹优渥，长芘忠勤。

制曰：奉职在公，嘉教劳之有自；推恩将母，宜锡典之攸隆。尔四川顺庆府通判秦生镜母郝氏，壶范宜家，夙协承筐之媺；母仪贻谷，载昭画荻之芳。兹以尔子，遵例急公，封尔为太安人。于戏！彰淑德于不瑕，式荣象服；膺宠命之有赫，益贲徽音。

诰 命

顺治十八年四月初九日

之 宝

康熙十年三月谷旦

奉政大夫江南苏州府同知秦生镜 立

2、 封增秦生镜夫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作牧重于专城，遂委一州之任；亲民莫如长吏，远逾百里之荣。尔直隶真定府定州知州秦生镜，才谞夙优，精勤尤着。厘剔史胥之弊，人惮严明；勾稽案牍之烦，政无田滞。兹以覃恩，特授尔阶奉直大夫，锡之诰命。于戏！饬乃官方，既效能以奏绩；劳于王事，宜锡宠以酬庸。

初任四川顺庆府通判，二任江南苏州府同知，三任今职。

制曰：良臣宣力于外，效厥勤劳；贤媛襄职于中，膺兹宠锡。尔直隶真定府定州知州秦生镜妻孔氏，终温且惠，既静而专。綦缟从夫，克赞素丝之节；苹蘩主馈，爰流彤管之辉。兹以覃恩，赠尔为宜人。于戏！敬尔有官，着肃雍而并美；职思其内，昭淑慎之遗徽。

制曰：在公必敬，臣心每待助于闺闱；齐体维均，国典必疏荣于继续。尔直隶真定府定州知州秦生镜继妻吕氏，以顺为正，无成有终。柔嘉克踵乎前徽，珩璜流誉；庆泽用昭其时美，翟祎增光。兹以覃恩，封尔为孺人。于戏！如纶如綍，勿忘象服之荣；宜室宜家，允副鸾书之锡。

诰 命

康熙二十三年九月二十四日

之 宝

勅授文林郎原任陕西临洮府狄道县知县加一级前江南常州府靖江县知县子秦济

同立

原任山东东昌府高唐州武城县教谕子秦渥

3、 封增秦济夫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分符百里，必遴出宰之才；报最三年，爰重懋官之典。尔陕西临洮府狄道县知县加一级秦济，雅擅才能，克宣慈惠。抚绥有要，常深疾痛在己之心；怀保无穷，不忘顾复斯民之责。兹以覃恩，授尔为文林郎，锡之勅命。于戏！前劳已茂，用褒制锦之能；来轸方遒，益励饮冰之操。

制曰：良臣宣力于外，效厥勤劳；贤媛襄职于中，膺兹宠锡。尔陕西临洮府狄道县知县加一级秦济之妻刘氏，终温且惠，既静而专。綦缟从夫，克赞素丝之节；苹蘩主馈，爰流彤管之辉。兹以覃恩，封尔为孺人。于戏！敬尔有官，着肃雍而并美；职思其内，迪黾勉以同心。

勅 命

康熙五十二年三月十八日

之 宝

乾隆二十六年三月谷旦

己酉拔贡候选教谕子嘉榧立

在秦氏祠堂前的石碑上，完整保留下了我国清代著名戏剧家孔尚任撰文的《创修秦氏家祠记》，现整理如下：

创修秦氏家祠记

古人立庙，所以象生之有堂；立寝，所以象生之有室也。建之门内，以示不敢远其亲；位之门左，以示不忍死其亲。《礼记·王制》：“天子七庙，三昭三穆，与太祖之庙而七。诸侯五庙，二昭二穆，与太祖之庙而五。大夫三庙，一昭一穆，与太祖之庙而三。士一庙，庶人则无庙。”然存亲立庙，亲亲之至恩；祖功宗德，尊尊之大义。古之人思其人而爱其树，尊其人而敬其位，况庙乎？法施于民，则祀之；以劳定国，则祀之；况祖宗乎？于是礼缘义起，至明朝定制。凡大夫士庶人，皆得立五庙，祀高曾祖祢以及始祖。及始祖者，尊尊之大义；祀高曾祖祢者，亲亲子国恩；不以位之尊卑限甚盛典也。但氏族不明，宗子之法不立，天下无世族大姓，立庙之典虽存，立庙之事久湮。邹鲁为圣贤之乡，流风余政犹有存者。秦姓乃先贤秦非之后，世为鲁大族，分居滕邑。明成化中，有自然公者，始迁邹之庵上庄。以稼穑开家，艰难缔造。不及百年，而子孙繁衍，丁众满千，诗书彬雅，皆成名荐，绅列名博士弟子员者半于胶庠。秦氏之有自然公，如商之有契，周之有稷。开国肇家，理固无二致也。今聚族而处者，耕桑庐舍，烟火数十里。立庙于宅之西，以追祀其始祖，又各以其高曾祖祢而附之，亦礼缘义起，亲亲尊尊之至情，固圣贤所必取，亦朝廷所不禁也。计正庙三间，门厢寝庖以渐而修。四时礼祀者，以祭田岁入供之。余忝甥馆，每得与助宾之列，观跻跻跄跄灌鬯酌献之礼，实与邹鲁孔、孟、颜、曾并称盛美。盖非贤者之后，乌能世其家于千百年之久哉？是为记。

时大清康熙二十七年三月既望

钦差监督下河官前圣驾幸阙里召充经筵讲臣陪侍宸游奏对称旨特用国子监博士至圣六十四代孙愚孙婿孔尚任熏沐拜撰

文中，首先孔尚任自称“余忝甥馆”，语本《孟子·万章下》：“舜尚见帝，帝馆甥于贰室。”赵岐注：“贰室，副宫也…《礼》谓妻父曰外舅，谓我舅者，吾谓之甥。尧以女妻舜，故谓舜甥。”后因以指赘婿的住处或女婿家；其次孔尚任落款“愚孙婿”；两处地方明确表明他是秦河村秦氏的女婿。

根据上海古籍出版社《清代诗文集汇编》所影印的秦济诗集《止园集》，集前有孔尚任作于康熙辛卯年（1711）的序文，文中明确表示“余舅水心先生”、“两内弟公楫、公霖”，因此可以明确无误地判定，孔尚任就是秦生镜的女婿。在《桃花扇·本末》中，孔尚任曾言：“族兄方训公，崇祯末为南部曹；予舅翁秦光仪先生，其姻娅也。避乱依之，羁栖三载， 得弘光遗事甚悉；旋里后数数为予言之。证以诸家稗记，无弗同者，盖实录也。独香姬面血溅扇，杨龙友以画笔点之，此则龙友小史言于方训公者。虽不见诸别籍，其事则新奇可传。《桃花扇》一剧感此而作也，南朝兴亡，遂系之桃花扇底。”光仪，当为秦生镜的别号。有人释为秦光仪是孔尚任的舅舅，则是未明了舅翁的含义。在秦氏祠堂所存后人墓碑中，多处出现“德配孔氏”字样，表明孔、秦两族当年确为通家之谊，因为相距不远的曲阜、邹县两家望族互通婚姻是很正常的事情，所以才有了孔尚任为内弟秦济《止园集》作序、为岳家秦氏祠堂创修撰文等佳话。至于其岳父秦生镜为其转述南明旧事，孔尚任因而创作出不朽名著《桃花扇》，秦生镜当然也是功不可没的。

原文载山东大学尼山学堂主办《国学季刊》第五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