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摸历史与进入五四》是陈平原教授历时五年研究与书写五四的学术论文集,兼及文史,六篇论文立足历史的细节以小见大,围绕“一场游行、一份杂志、一本诗集”,选择“广场上的学生运动,《新青年》中的文体对话,蔡元培的大学理想,章太炎的白话实验,北大的文学史教学,还有新式的经典化过程”,回到现场触摸历史的真相。“在我看来,1919年5月4日发生在北京的学生大游行,刊行于1915到—19122年的《新青年》杂志前九卷,以及1920年初版、1922年增订四版的第一本白话诗集《尝试集》,分别代表了“政治的五四”“思想的五四”以及“文学的五四”。而这正是解读五四新文化运动的三个最重要的角度。选择对于“五四叙事”至关重要的三个案,更强调“回到现场”,暂时搁置“伟大意义”“精神实质”之类的论争,目的是突破凝定的阐释框架,呈现纷纭复杂的五四场景,丰富甚至修正史家的某些想象”。“五四运动那一天”,陈平原以当时文化人的日记与回忆录为材料,以个体的感受的中心重塑1919年5月4日这一天,为了重获历史的真实感,“我曾带领包括本书作者在内的若干研究生,沿着当年北大学生的游行路线,用将近五个小时的时间,从沙滩红楼一直走到因被学生火烧而名扬天下的赵家楼”。
作者关注到两个不易察觉的历史细节“星期天”与“天气晴朗”,如果五四这天不是星期天,东交民巷的各国公使也许不会出城游玩而错过学生们的请愿,学生们也或许不会因请愿受挫转向赵家楼,让运动激进化;如果不是“天气晴朗”,也难以酝酿激昂的群体氛围。为什么是《新青年》?《新青年》的崛起,一是背靠北大的学术资源,体现“同人杂志的精神之团结”,一是“有大致的路向而无具体的目标”。“比起晚清执思想界牛耳尔的《新民丛报》《民报》等,《新青年》的特异之处,在于其以北京大学为依托,因而获得丰富的学术资源。蔡元培之礼聘陈独秀与北大教授之参加《新青年》,乃现代史上具有里程碑性质的大事。正是这一校一刊的完美结合,使新文化运动得以迅速展开”。“《新青年》同人思维的最大特点,不在于“功利主义”“绝对主义”或“以救世主自居”,而是力图将文学革命与思想革命统一起来,用发起运动的方式促进文学革新”。“作为民初乃至整个20世纪中国影响最大的思想文化杂志,《新青年》的发展路径不是预先设计好的,而是在运动中逐渐成形”。“在我看来,《新青年》的意义,首先在思想史,而后才是文学史、政治史等。换句话说,《新青年》的主导倾向,是在思想史的视野中,从事文学革命与政治参与”。
从晚清到五四: “章太炎的白话文”。“谈论五四时,格外关注五四中的晚清,反过来,研究晚清时,则努力开掘晚清中的五四,我看来,正是这两代人的共谋与合力,完成了中国文化从古典到现代的转型”。“晚清以降,述学之文同样面临自我更新的使命。实现这一使命的,主要通过两个途径,一是严复、梁启超、王国维等新学之士所积极从事的输入新术语、新语法乃至新的文章体式,借以丰富汉语的表达能力。这一努力,符合百年“中国现代化进程”的大趋势,一直受到学界的重视。可还有一条曲折隐晦的小路,比如章太炎,面对新的读者趣味和时代要求,在系统讲授中国文化的过程中,无意中提升了现代书面语的学术含量,为日后“白话”成为有效的述学工具,做出了独特贡献”。《尝试集》是否是经典?谈论胡适与新文化,常被历史老师拿来嘲弄一番的是他的白话新诗《两只蝴蝶》,对于“但开风气不为师”的适之先生来说,《尝试集》代表的是“实验的精神,含有点历史的兴趣,以及可以使人知道缠脚的人放脚的痛苦”。周氏兄弟为《尝试集》删诗,是确立其经典地位的必要程序。“胡适从来不是大诗人,《尝试集》的价值主要在于尝试,但除此之外,语言的清通、意境的平实、还有上接中国诗歌史的元白诗或苏辛小词,仍然自有一番天地,不该被后来者一笔抹杀”。
“《尝试集》之所以成为现代中国文学史上声名显赫的经典之作,主要不系于胡适本人的才情,很大程度上是“革命与守旧”,“文言与白话”,“诗歌与社会”等冲突与对话的产物。在史学家眼中,与文学产生同样重要的,是文学接受的历史。而制约着公众趣味与作品前程的,包括若干强有力的独立判断与积极引导,比如周氏兄弟之应邀删诗,以及作为知识传播的大学体制,比如中国新文学课程的开设”。《触摸历史与进入五四》 ,陈平原教授在故纸堆中爬梳历史细节,到在“有趣的人物及故事背后,依然有作者潜藏的理论意识:包括重建现场时多声部与主旋律的关系、晚清与五四两代人如何既合力又竞争、新文化运动中垄断舆论与提倡学术的张力、现代中国大学理想的生成与展开、媒介的作用与文体的意义等”。走不出的五四。“一个正在进行中的群众运动,竟然得到如此广泛的支持,而且被迅速命名和定位,实在罕见。在现实斗争中,如何塑造五四形象,往往牵涉到能否得民心、承正统,各家各派全都不敢掉以轻心。五四运动的“接受史”,本身就是一门莫测高深的大学问”。这正是百年之后,依然纪念五四的原因。“纪念五四运动有三种策略可供选择,第一“发扬光大”,如此立说,唱主角的必定是政治家,且着眼于现实需要;第二,“诠释历史”,那是学者的立场,主要面向过去,注重抽象的学理;第三,“追忆往事”,强调并把玩细节、场景和心境,那只能属于广义的文人”。“五四不仅仅是历史事件,更是近百年中国读书人重要的思想资源,极为活跃的学术话题,甚至可以作为时代思潮变化的试金石”。在这个意义上,五四永远也无法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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