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巧妙收缴武器的行动

——改造整训国民党独立三师目击记

李本泉

1950年2月7日，我人民解放军49师奉命离开安顺进驻兴仁。我们宣传队和师政治部驻在玉皇阁内，每天都在排练《王秀鸾》《血泪仇》等节目。

3月13日，原参加起义的国民党101军272师在撤离普安县青山镇去盘县集中整训途中，在该师师长余启佑（曾在安顺当过保二团团长，残暴成性，人称“余屠户”）的蛊惑下叛逃，绑架杀害我145团派驻该师工作的干部战士。他们打算窜向盘北与我军对峙，如立不住脚就逃到广西西部“打游击”。余匪自称“滇桂黔反共抗俄救国盟军总司令”。余匪的叛变对其他起义部队的稳定影响很大，随之匪风频起，猖獗一时。为加强对国民党起义部队的改造整训，我49师（兼兴仁军分区）党委决定派政治部主任（兼整训委员会主任）吕鸿到我驻贞丰147团检查、指导对起义的独立三师的整训工作。

1950年4月13日，我宣传队在贞丰驻地新制作的幕布下合影

1950年4月6日，吕鸿主任（代号7号首长）率领我们49师宣传队（到贞丰后不久改称兴仁军分区文工队）一起行军，我们在队长杨志仁、指导员陈杰如的带领下从兴仁步行到龙场住宿。第二天下午抵达贞丰，受到我驻军、起义部队和人民群众的欢迎。次日，吕鸿同志在147团首长陪同下，与独立三师团以上军官见了面，说明是代表分区领导来检查工作、帮助整训工作的，并带来宣传队，将为全体官兵进行慰问演出。当天还从我们宣传队抽出部分同志，直接分到起义部队帮助开展工作。一连数日，首长都是召开一些会议，听取汇报，检查了解整训工作进展情况。

我们宣传队来贞丰有十来天了，多是晴朗天气，每天都在加紧排练《血泪仇》，并和147团的宣传队相互观摩交流这个剧目，早已熟练了。我们都很纳闷，为什么迟迟不进行演出呢？4月16日，我们三分队八组（负责化妆道具、宣传画、海报、书写标语等工作）组长刘康民向全组同志传达说：17日正式演出，要求做好演出的准备工作。分派我和其他几位同志负责把舞台幕布拉好，并布置好场景（把砍来的树枝剥去树皮和树叶，栽在舞台上，并把向群众借的几件破烂衣裳和稻草扎制成被迫上吊死亡的穷苦百姓，悬吊在树上。）任务很紧，我们当即分头去办。17日清晨便开始忙于演出准备工作，在来回搬运道具过程中，我发觉在城内街道上碰不到我军的同志（事后才知道是按布署转移到离城五里路的岩鱼乡一片小树林里隐蔽待命）。我们拉好幕布，下午4时以后，各起义部队陆续来到民教馆广场（四周有城墙和居民住宅的围墙）。

解放贵州 图片来源网络

部队到场后，按指定位置列队，原地坐下，几千人的队伍在内，场地显得很狭小。士兵们持枪坐在自己的背包上，前后左右都没有空隙，拥挤得不能转身。他们抬来的马克沁重机枪、迫击炮等武器，已无法放置到广场里去，只得安置在入口处两厢的台阶上，由我军代为看管。我在往来工作的过程中，看到我军急速运动进城，很快分散占据了周围的一些制高点。每条街道间隔几公尺便有一名战士持枪站岗，神色极其严肃，给人一种临战的紧张气氛。在起义部队驻地，他们留下来看守的士兵，也被我军全部替换，叫他们去“听报告、看演戏”；广场周围民房顶上已埋伏了几十名轻机枪射手，而舞台后面的城墙下，我们的战士将扛来的一箱箱手榴弹全部打开了盖子，把拉弦拴在一起，摆放在每个垛口下面。城里制高点的山上碉堡前，一直有七、八个人站着，似乎在观看热闹，实际上在他们身后放置着早已瞄准广场中心的“九二”步兵炮和“八二”迫击炮，弹药全都安装上引信。部队到齐后，147团参谋长王云瑞通知起义部队连以上军官到贞丰中学集合，听取吕鸿主任传达上级重要指示。5时正，广场和中学两地同时动员，宣布了五兵团兼贵州军区司令员杨勇电令：独立三师全体官兵放下武器，进行整训。在广场舞台上，当147团政委苏超高声动员并宣布要求独立三师全体官兵放下武器整训的命令时，立即引起骚动，只听见“轰”的一声，所有在场的起义人员站立起来，操枪妄图反抗。见此情景，在舞台幕后的警卫人员立即冲出前台，并开了一枪示警。我这个参军入伍才几个月、十四岁从未经历过战斗的“毛孩子”，也学着老同志们的样子，把向通信员小谢借来（作演出道具用）的卡宾枪端着，冲向前台，和大家一齐怒吼：“坐下！把武器放在地上！不准动！”一片吼声从周围房顶上发出，威慑了起义人员，他们抬头张望到几十挺机枪都对着他们，连他们放置在后面台阶上的重机枪，也被我军控制并已装上弹带对准他们；墙头上、城墙垛口上一捆捆手榴弹，随时可在他们中间爆炸。这阵势把他们吓懵了，根本不敢抗拒，只得乖乖坐下，老老实实将武器放到地上。最后，让他们排成单列，从一处小角门退出广场。他们一个个灰头土脸，耷拉着脑袋，拖着沉重的脚步，失魂落魄穿过街道，各自返回原驻地。我们分区文工队和147团宣传队及团直机关人员一起清场，我们分几次才把所缴的武器装备搬运到指定的仓库中存放。

解放军进入贵阳 图片来源网络

本次行动，得力于首长们的大智大勇，正确决策，布署周密，措施得当。147团仅两个营和团直才十个连，人枪一千余的兵力，而独立三师却拥有保四团、保七团、保十一团及保警队等驻地分散，近四千人枪，要他们服服帖帖地放下武器接受整训，谈何容易，只能采取这样精心策划的方式逼他们就范，一场惊心动魄的收缴独立三师全部武器的任务顺利完成。

起义部队放下武器后，吕主任代表师首长宴请他们团以上军官“压惊”，表示安抚之意。经过几天的思想政治工作，起义人员的思想情绪逐渐稳定下来，我们文工队正式进行慰问，演出《王秀鸾》歌剧。开演之前，“七号”首长对起义官兵讲了话，解释放下武器整训的原由，指出就是不给坏人可乘之机，要警惕“一粒老鼠屎搅坏一锅汤”。272师背叛起义，就是背叛人民，他们杀害派去帮助整训的官兵，暴乱为匪，上山与我军为敌，绝不会有好下场……为挽救动摇的人，好比用灰猛氧洗疮伤，既杀了细菌，也难免伤害了一些好皮肉……。首长最后还诙谐地说：“这次演出可不是假演戏，而是真演戏，请大家放心！”

少数民族同胞向人民解放军献旗 图片来源网络

一天后，我们文工队演出了《血泪仇》，全场观众感动得一片哭声，甚至有的人悲痛得当场昏死过去，效果非常显著，为开展“诉苦”教育起到很大启发教育作用，并发现和培养了许多诉苦典型，提高了士兵和大多数下级军官的阶级觉悟。此外，我们还演出《买卖公平》《五尺白布》《刘永贵挂彩》等剧，都深受起义官兵的欢迎，确保了整训改编的顺利进行。

5月18日整训结束，独立三师的官兵分批补入兴仁军分区部队的有1732名（其中官佐103名），原保四团团长罗一农调任147团副团长。学习整训期间，先后有206名官兵调到西南军区、贵州军区学习（其中官佐169名；）资遣回原籍的841名；逃亡320名（其中官佐33名，部分打着原部番号成为叛匪）。5月下旬，我们带着圆满完成任务的喜悦，回师兴仁分区。休息了几天，我们文工队抽调了30多人到分区政治部新组建的“武工队”去（我是其中一员），投入了发动群众、剿匪、减租退押、反霸、征粮等的战斗任务中。

这场终身难忘、惊心动魄的战斗虽然已经过去了60多年，对我来说，却像是发生在昨天一样，真让人刻骨铭心！正是：

苦短人生何复求，少年从戎竞风流。

怀昔整编独三师，戊寅相逢笑白头。

【补记】

上面是我撰写的叙事文稿。

安顺城解放初期（即1949年11——12月间），49师宣传队奉命在安顺招收队员，有55名青少年学生参加。宣传队自扩大以来不到半年，就圆满完成了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一系列任务。如12月13日至28日，我才参军几天，就与20多人一起被抽出随同作战部队去云南“入滇作战，支援陆汉”，胜利完成任务；1950年2月7日，又奉命进军到兴仁(兼军分区)，迅速完成排练节目、演出任务。

1998年8月24日，我们49师文工队在贵阳河滨公园及花溪第一次战友聚会时，我曾将上面这篇文稿复印15份，分送给参加当年这一任务的战友，引起他们的共鸣，热烈议论回忆起当年的历史。也寄了一份给在北京（已离休）的吕鸿老首长(他曾于1949年11月18日率17军侦察营解放安顺。离休前任中央军委总参谋部纪委副书记)。2004年，老首长将其撰写的《关于对起义部队独立第三师实行放下武器整训的回忆》寄给我，看后感觉事隔54年了，他对有些事已有所忘记。我提出修改建议，便写信告知。首长将我的修改意见一并寄发给贵州《文史天地》编辑部，发表在2004年第12期上，题目为《借看戏巧缴械——起义部队独立第三师放下武器整训》。编者在“政坛风云”栏中评论道：“我军解放大西南之初，有一些国民党的残余部队迫于大势而宣布起义，这起义有真假之分。假起义的后来叛变，给我军造成了不小损失。为此，我军决定对所有起义部队实行放下武器整训。但是，真要叫宣布起义的国民党部队放下武器，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稍有差错，就会激起变故。本文主人公受命要求起义的独立第三师放下武器整训，其过程真像一部惊险小说，斗智斗勇，动魄惊心!”

· 作者简介

李本泉：男，安顺市邮电局退休。地方文史研究者，撰写过大量相关安顺的地方文史资料。

2020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