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对“9·11”事件的应对弊大于利,错误地认为可以用自己的硬实力做太多事情。
·“9·11”对后世的意义,更多地取决于美国等国从今天开始采取的行动。
(阅读本文大约需要8分钟)
2001年9月11日,美国本土遭遇历史上最大规模攻击,恐怖分子劫持四架民航客机冲向美国经济、军事和政治象征的地标建筑,造成2977名平民死亡。
在震惊、混乱和创伤中,这场恐怖袭击为号称“美国世纪”的20世纪画上休止符,开启了21世纪的大门。
意想不到的是,历经20年,美国的“9·11”时代仍以震惊、混乱和创伤画上句号。以“9·11”事件为发端,美国及世界的进程和国际格局发生不可逆转的改变。
记忆的代沟
“9·11”事件是一起无可争议的世界历史大事件,当时已经成年的人,多数可能一辈子记得它发生时自己身在何方。
飞机撞上世贸双子塔时,时任美国总统小布什正在佛罗里达一所小学和孩子们念儿童读物,白宫办公室主任走到他身边,附耳私语:“美国正在遭受攻击。”小布什表情凝固,被敏锐的摄影记者抓拍,成为定格于历史的一帧经典画面。
随即,小布什及其幕僚紧急进入“空军一号”和地下掩体。几天后,小布什在国会参众两院联席会议上发表演讲,宣布美国的“反恐战争从‘基地’组织开始”,并发出著名的世纪之问:“美国人在问,他们为什么恨我们?”
奥巴马总统的前副国家安全顾问本·罗兹是“9·11”事件亲历者,当时24岁,在纽约念研究生。罗兹说:“我看到第二架飞机撞向世贸中心,接着看到第一座双子塔的倒塌。我生命中到那时为止所做的一切突然变得都微不足道。我走了几英里路回到公寓……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住的皇后区举行了好几场消防员的葬礼。”
2019年,罗兹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讲授美国总统言论和外交政策课程。他的感触是——他的学生们阅读小布什在“9·11”事件后的演讲,“就好像它来自另一个星球”。学生们列举的美国当前最紧迫问题中,气候变化高居榜首,其次是经济不平等、学生债务、结构性种族主义等等。罗兹说,没有一个学生提到恐怖主义。
美国疾控中心数据显示,如今,超过7000万美国人出生在“9·11”事件发生之后,另有数百万美国人当时过于年幼,同样“无法理解随之而来的破坏和蜕变”。
20年一弹指,时代已发生重大改变。新问题层出不穷,老问题不再突出。早在“9·11”事件十周年时,英国《经济学人》杂志就指出,西方公众对恐怖主义的关注程度大为下降,金融危机的爆发,使得“对于大多数美国人以及富裕国家民众来说,经济安全已经成为比人身安全更为紧迫的问题”。
皮尤研究中心民调显示,近年来,随着经济、新冠疫情、种族主义等问题日益成为公众关注的紧迫问题,将恐怖主义视为国家重大问题的美国人比例大幅下降。到2020年,仅四分之一美国人认为恐怖主义是个大问题,医保和联邦预算赤字则被列为首要问题。
美国不少专家认为,“9·11”事件将美国生于上世纪80年代初至90年代中期的“千禧一代”与生于90年代中期的“Z一代”区分开来。对前者来说,“9·11”同时也是强烈的情感记忆,而对后者则更像是被灌输的二手知识。
昂贵的失败
20年前,“9·11”事件发生不到一个月,美国便朝野高度一致地发动了阿富汗战争。但几乎没有人预料到,美军在守撤之间,徘徊20年。阿富汗战争跨越4名美国总统的任期,演变成为美国历时最久的一场战争,漫长到其本身成为美国“9·11”时代仓皇的休止符。
20年间,超过2400名美军在阿富汗丧生,而失去性命的阿富汗人则数以万计。另根据布朗大学的战争成本项目,全球反恐战争最终花费了美国大约8万亿美元,一说在阿富汗至少花费了两万亿美元。
重演“西贡时刻”的美国,如同先前那些自恃优越的大国,没能把阿富汗变成他们喜欢的样子。重掌国家政权的塔利班,与战前相比,控制了更多的地区,拥有了更先进的武器,还赢得“打败一个超级大国”的名声。美国前政府高官大卫·罗斯科普夫在《大西洋》月刊上撰文评论说:“无论以何种标准衡量,这场美国历时最长的战争都是一场代价高昂的失败……我们现在看到的是美国政治和军事领导人20年来错误决策的顶峰。”
有专家分析说,美国陷入阿富汗泥潭,与发动伊拉克战争的“重大错误”密切相关。美国以最终被证明为莫须有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为由入侵伊拉克,逮捕和殴打无辜的伊拉克人,打开了“潘多拉之盒”。正是伊拉克战争的牵制,制造中东的动荡,催生新一代恐怖分子,给了塔利班喘息之机。
不过,尽管从阿富汗的狼狈撤军,对美国国际形象造成沉重打击,拜登因此支持率大跌,但尽快结束阿富汗战争,始终是这些年来动辄剑拔弩张的美国两党难得的共识之一。早在十年前,民调已显示美国公众对战争感到厌倦。小布什之后的三任美国总统,奥巴马大幅压缩驻阿美军并从伊拉克撤出战斗部队,特朗普明确设定从阿富汗撤军最后期限,而拜登只是推迟3个月而已。
罗兹说,到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小布什总统任期结束时,已经不可能忽视这样一个事实:美国对“9·11”事件的应对弊大于利。他回忆道,奥巴马连任后,便致力于改变外交和国家安全政策的优先事项,白宫内部就如何结束“9·11”时代展开讨论。2013年,奥巴马在美国国防大学发表演讲说:“过去10年里,美国在战争上花费了一万亿美元,导致赤字激增,限制了我们在国内进行国家建设的能力。”
前美国驻阿富汗大使厄尔·安东尼·韦恩回顾说:“我们的部分错误在于,我们认为我们可以用自己的硬实力做太多事情。”
失落的时代
20年反恐战争,在“9·11”二十周年来临前惨淡收场,令曾任美国阿富汗和巴基斯坦事务特别代表的詹姆斯·多宾斯用“失落”来形容这段时期。
多宾斯认为,入侵伊拉克可能是美国建国以来外交政策中最糟糕的一个决定。但美国过去20年“失落”的根本原因还是在于美国国内发生金融危机和经济危机,“加剧了国民共识的瓦解”。
民调显示,“9·11”事件发生后,美国民众在很大程度上搁置了政治分歧,并对政府表现出很高的信任度——2001年10月的民调显示,当时六成美国成年人表示信任联邦政府。但今年4月的民调中,只有24%的人表示他们几乎总是或大部分时间都信任政府。
多名学者指出,美国衰弱和衰落的长期根源更多地来自国内而非国际,金融危机加剧了全球化带来的巨大不平等,加深了美国的内部分歧。美国社会和政治严重的两极分化,对美国的全球地位直接构成挑战。
内裂如此,对外,小布什之问“他们为什么恨我们”并未得到解决。当年小布什自问自答说:“他们憎恨我们在这里看到的——一个民主选举的政府。”
但在罗兹看来——并且很可能更接近真相,美国被憎恨的不是民选政府,而是它的外交政策。
2017年,特朗普入主白宫第一年的“9·11”纪念日那一天,记者在华盛顿市中心司法广场采访,邂逅牧师理查德·格雷厄姆。他告诉记者,“9·11”事件发生后,“在某些方面,我们(美国)对形势作出了过度反应,我们变得太容易惊恐”。
这位文质彬彬的牧师说:“我认为我们需要确保自身安全,但现在我们对此这般沉迷,让彼此、让邻居,都感到不舒服。”
在格雷厄姆看来,“9·11”事件是对美国的一个警示,那就是世界对美国的看法,并不像美国人自己想象中的那样。“美国需要更加了解世界各国民众怎么看待美国。”
“9·11”事件二十周年之际,这样的声音反复出现。罗兹就表示,美国面临的不仅是结束“9·11”事件后发动的战争,而且需要改变看待世界的整体方式,重新思考政府和社会的方向。
而对世界而言,可能最重要的问题是,美国会吸取什么教训,会否改变外交方式。在这个越来越不安定的世界,如果国际社会仍然不得不面对一个不吸取教训、自以为能掌控一切的美国,21世纪将会怎么样?
哈佛大学国际关系学教授斯蒂芬·沃尔特认为,“9·11”对后世的意义,不取决于那天实际发生什么抑或过去20年的应对,而更多地取决于美国等国从今天开始采取的行动。虽则20年后的今天,对世界一些地方来说,它可能已成为一个历史脚注,但未来几十年发生的事情,或将决定百年后人们如何纪念“9·11”。(文字记者:徐剑梅;视频记者:檀易晓、胡友松、刘品然、张代蕾、梁希之、张淼、郑一晗、闫洁、刘锴、报道员拉里·尼尔德;剪辑:孙硕、沈浩洋;编辑:孙萍、徐晓蕾、鲁豫、王申、孙浩)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