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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破人造自然神话

打破人造自然神话打破人造自然神话

(此为文艺理论课程作业)

由奉俊昊执导、朴赞郁制片的法国漫画改编影片《雪国列车》刷新了韩国单日票房纪录,以科幻的姿态,巧妙的讲述了自己的哲学意图。漫画原名Le Transperceneige,Transperceneige在法语中为生造词,应理解为transperce-neige,译成英语是piercer-snow。 将代表工业社会的trans与代表自然的neige结合在一起,透露出了影片的自然中心主义---人造自然的破败以及神化自然的原生权力。本文将从影片构建的由外到内的自然生态、列车上的人造自然/社会生态、主角个人内在生态三个层面来阐述其生态观。

一、自然与社会二分

《雪国列车》在有限空间中展现了反乌托邦式的社会图景,作为乌托邦的镜像体系,反乌托邦永远在幻想着一个糟糕的未来:末日场景下的封闭车厢里,不断疾驰的列车是世界与社会的凝聚体,车头和车尾则分别代表着第一世界和第三世界。反乌托邦寓言早已从1927年的《大都会》开始,就在电影史上被不断书写,如果我们从反乌托邦的意指中抬起头,把目光放到影片最浅层的表意上,就能从另一个角度发现它其实讲述了近些年兴起的生态哲学观念。

环保这个词第一次出现在人类词典始于1963年美国海洋生物学家蕾切尔•卡逊出版的《寂静的春天》,在此之前,环保尚未出现在公共条款中,虽然作者的言论被当做“大自然的女祭司”而受到批驳,但人类征服自然的合法性与合理性却至此开始受到质疑和商讨[1]。多数学者也将其作为生态哲学开始的标志。主流生态哲学将自然与社会二分:自然是一个均衡、和谐、具有自身循环系统的有机体;而社会则是人为在自然之上建立,人类活动在全球尺度上的影响,使人化自然取代自然成为塑造地球环境的最大因素。

《雪国列车》在片头字幕中就已体现这种人类对自然生态的改造----“由于全球变暖,向大气中发射CW-7用于控制全球气温而导致全球进入极寒状态”,这是故事得以开始讲述的时代背景,也是推动情节发展的基本框架。人类改造自然,建造社会的行为使得自然开始反攻,为解决这种反攻而发射的CW-7则带来更为恶劣的后果。人类被迫退回工业时代建造的列车当中,在同样建设于工业时代的铁轨上周而复始的绕行。在电影的后半部分我们可以看到人类在封闭的空间中建立起了新的循环生态,但对于整个外部空间而言,历史和文明已然在酷寒中终结。生态思想家蒂莫西•莫顿在2010年出版的《生态思想》中告诉我们,“因为我们使用了DDT,引爆了原子弹,改变了气候,其实世界已经终结了,当下就是历史的终结。”[2]

莫顿的历史终结论不同于福山的历史终结论[3],却在某种程度上与影片中的恶果有着呼应。列车无疑是社会的代表,不同的车厢占据着不同的社会阶层并禁止向上流动。这种以回困于以破坏自然为代价的、自己一手制造的社会/列车的模式,是将自然放置到人类之上。体现了生态哲学中的自然中心论。

生态哲学的另一个分支,深生态学(deep ecology)则提倡自然的整一性和个体的关系性,认为人是自然的一部分,生命应当追求自我实现”(Self-realization)以及由此引申出的“生命中心平等”(biocentric equality)[4]。这种学说主要起源于浪漫主义对自然的崇拜以及对社会的厌弃思想,提倡生命中心论、人口控制。在其后的发展中,自然逐渐上升为神化的自然,即自然具有神性的存在,人类在自然面前成为某种赤裸生命,只能听命于生态主权。保守主义深生态学则维护自然中心论,相信人类应该回到前现代的共同体之中,恢复传统的等级秩序。

影片的第一场暴乱中,安迪父亲在孩子被抓走时将皮鞋扔向身着黄色套裙的女秘书。黄色代表着不安与焦虑,是这节以蓝灰暗色为主色调的末节车厢中的唯一局部高调影像,也是混乱的来源。随后出现的女部长梅森同样身披黄色皮毛大衣、带着黄色眼镜、涂抹黄色口红。黄色在这里除了预示骚乱,还代表权力。在执行断臂惩罚的过程里,梅森部长反复强调是秩序(order)在严酷中保护了我们的生命。而在镜头切换中,我们看到她手中的皮鞋(打破秩序/死亡/最低级的代表)在不停的切割安迪爸爸的身体,这是断臂与惩罚的另一层对应。对于打破秩序的惩罚,则是使用车厢外的严寒将手臂冰冻,再用工业代表“锤子”敲掉。如此粗暴而原始的手法,将惩罚与审判的权杖交付到气候与低温手里,无疑是一种向神圣自然的致敬与献祭。手臂在车外严寒中无力挣扎的镜头,鞋子切割身体的特写,伴随权力代表梅森部长强调秩序的画外音演说,把自然与秩序不可破的规则推上了神坛。

此后,柯蒂斯们进入监狱车厢,救出开锁专家南宫民秀,在他的协助下进入下一节空车厢时,则出现了片中的第一次高调影像---从车窗外由白雪反射来的强光宛如圣光降临,让所有人睁不开双眼,惊叹于车外自然景象的同时,也惧怕于酷寒带来的死亡。自然在这里代表着外部世界与自由,同时也是死亡的代名词。自然中心化的生态观尤为明显-----自然等于死亡,人造空间则拥有虚假与暂时的生命。自然既拥有制造生命的能力(比如主角柯蒂斯出生在列车下的自然)、维护生命的能力(原有的生态系统以及结尾处出现北极熊),也有毁灭生命的能力(影片中极寒的场景)。

二、人造循环生态的神话破灭

自然生态系统因为其和谐与永不停息而具有无上的魅力与生命力,在《雪国列车》的世界里,这种自然力量在人为破坏之下成为静止。而人类社会却无法在静止中前行,他们构建出了一个人为循环系统,取代抑或对抗自然。全片都在反复谱写这种人造循环,书写它的运转机制与濒临崩溃,并在最后亲手将这种虚假的人造循环神话打破和毁灭,因为唯有自然乃是最高层次的生态。片尾炸毁列车之后,亚裔少女牵着黑人小孩与北极熊相互对视,代表着自然生态在绝境之下,依旧具有不凋的生命力。

首先,违背悖物理常识的“永动机列车”之永动(结尾被推翻)就是一个循环,能量与能量之间相互转化,没有损耗,生生不息。列车绕着地球疾驰的一个又一个圈,同样也是“环”的状态。较之永动机机械结构在物理宏观意义上的“环”,列车疾驰的这一层的循环则是基于地理坐标外部的。向内则是整个列车内部的循环系统,在影片后半段,我们看到了封闭的水系统、循环温室,甚至还有能让你吃上特供寿司的封闭海洋系统。永动机—列车绕地球—列车内部循环。整个构成了从宏观到微观的循环体系,对应于自然的生态系统。

玩味之处在于,做寿司的是黑人而非日本人。一部反乌托邦的电影假如不出现种族问题的暗讽,它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反乌托邦电影。作为精准维持平衡的海洋生态系统的守护者,日本寿司文化的供给者由黑人扮演,其实在为看似稳定的人造生态系统已经紊乱埋下伏笔。影片起义的开始也因为有黑人妈妈的加入,影片的结尾维持这个所谓“永动机”的永恒运转的,也是身材瘦弱的黑人小孩的“人造永动”。

主流力量永远占据着列车的利益系统,他们瓦解原有的价值体系,重建种族制度,将不利于系统循环的身份边缘化,甚至清除出循环系统。但在他们自以为是的精妙系统中,依然存在着其他元素,并且作为系统的中心建设者进到循环系统里。黑人的寿司师傅,也就暗示了影片结尾的黑人小孩的存在。他们都是这个“环”中的一扣。

影片的监制是朴赞郁,斧头巷战一场戏的定调,也可以在《老男孩》中找到影子。其地点设定选在叶卡捷琳娜大桥。一是因为这里在地理和时间上代表着环形的一周,终点即起点,环绕之路永无尽头。人们甚至停下鏖战欢呼以祝新的一年的到来。此处的欢歌更像是亡灵的嘲讽,手中挥动的武器是死神的旗帜。二则是因为这也是战斗的一次转折点,在这里,革命者们获得了假寐性的胜利,吉列姆让生还人员去洗掉身上的血的指令,看起来像极了宗教中的受洗仪式。以为可以获得新生,但却是原地待杀之命。从死(末尾车厢囚徒生不如死)---生(暂时获胜受洗新生)--死(被屠杀)的循环。 三则可以从政治意图上去解读,冷战结束过后的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面临的困境和福山的“历史的终结”。

远距离枪战同样也是在列车大转弯的“环形状态”下完成。影片色彩设计也带来了环的寓意,从车尾的灰色,到每节车厢不同的色调,最后走到车头,又回到灰色。环是束缚,也带来机会。环是保护者,也是掠夺者。

在这个由人类建立起的似乎完美而牢不可破的系统中,即包含政治社会意义,也囊括自然生态体系。然而这个封闭的完美空间依然是桎梏在自然的强权之下,并在影片处处埋下濒临崩溃的伏笔,片中主线“起义”就是最明显的失衡,而这种循环系统在片尾被完全毁灭,意味人造自然神话的幻灭。

三、柯蒂斯的个人补全

影片主角、起义军的带领者柯蒂斯是作为一个非完整的人出现的,在起义和走向头节车厢的旅程中,获得了完整的自己,经历了车下的少年时代-----车上被逼吃人的成人时代-----起义军的救众的领袖的角色成长。30多岁的他侥幸有着17年的列车下的生活。在与南宫民秀之女尤娜的对话中,说自己不想记得在遇到吉列姆之前的人生。在他讲述的故事中,自己曾因为饥饿想要吃掉婴儿,但被吉列姆用一只手臂换下。他也坦言自己曾经尝试过在车上人都吃自己手脚的时候也吃自己的身体,但他没有做到。这种对外与对内的双重失败使他始终抱有一种“双臂自卑”,同时也无法获得完整的人格。不论是吃掉婴儿,还是吃自己的手臂,都代表着柯蒂斯的一种自我缺失,前者是精神上的,后者是生理上的。前者是柯蒂斯自我成长为恶人的门槛,这种缺失在吉列姆自断手臂的牺牲之下,转移到了吉列姆的身上,所以他会是革命军中的叛徒,协助威尔福德以牺牲末节车厢人口为代价维护车内生态系统平衡。

影片最后,柯蒂斯为了救黑人男孩儿失去了自己早就该失去、或者是早就想失去的一只手臂。 此刻,失去成为一种献祭,一种充满仪式感的圆满,柯蒂斯至此完成了自己人生的环路。 他成为了一个完整的、并且是自己想成为那种人。所以在柯蒂斯个人立场来看,无论是选择成为新一任的领袖还是炸掉列车都没有什么不同。无非是协助这个体制再圈成一次以屠杀和阶级控制人口,以生向死的环路罢了。

但是黑人男孩的存在和威尔福德的交底存在彻底打破了被视为神化的人造循环。导演由威尔福德之口直接道出:“我们都被困在这辆列车上,我们都是这个大铁罐里的囚犯”(封闭空间);“这趟列车是一个封闭的生态系统,必须维持生态平衡”(生态哲学);永动机并非真的永动(自然中中心化),而是靠人工与燃煤。起义也只是为了维持平衡、控制人口、保留希望而成为手段。

乌托邦的意愿无法实现的神话毁灭之下,只有向片头用自然惩罚冻掉手臂一样,只不过这次更为彻底,炸毁代表人化自然的列车,将自然的神权归还给自然。这正是生态哲学中所强调的自然中心主义。《雪国列车》作为奉俊昊的第一部英语电影,虽然在场面调度上并未发挥出狭长空间应有的张力,又抑或在科幻角度看来并无创新之处。但其所表达的世界观却是相当完整,并远远超出了反乌托邦电影那种绝望想象的局限性。

从工业时代走过来的我们,在工具和信息化时代的辅助下,带有高等生物的“双臂自负”,在现实空间和精神领域的双重层面上执行着、并且认为着我们可以征服自然、改造自然。却并未意识到这种能力的“天赋”。《雪国列车》所秉承的自然拥有无上神权的生态观,提醒着我们,在死亡成为维系平衡的必要阀门之时,对自然的敬畏则是我们应当永远打开的开关。

注释

[1] 【美】蕾切尔•卡逊 (Rachel Carson)《寂静的春天》(Silent Spring) 前言

[2]【英】蒂莫西•莫顿(Timothy Morton) 《生态思想》(The Ecological Thought)p.98.

[3] 【美】弗兰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历史的终结》(The End of History and the Last Man)序言 :“自由民主可能构成“人类意识形态进化的终点”以及“人类政府的最终形式”,因此构成了“历史的终结。”

[4] 【美】劳伦斯•布伊尔(Ecrocriticism: Some Emerging Trend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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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也看过一些资料,涉及到深生态学的法西斯主义危险,由于了解不够这点暂且没有探讨。

欢迎各位友邻指正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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