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科技蟹
如果稍有留意,你会发现,快手上铺天盖地的精神小伙,越来越多的出现在你的身边。精神小伙是中国乡土存在与互联网进程孕育的青年特殊群体,他们有自己对时尚的定义以及语言体系。
精神小伙的鬓角一定要推剪得干净利落,最好是齐刘海儿的蘑菇头、锅盖头,至于头发颜色,丰俭由人。三五成群的他们无一例外,都是紧身的裤子,配上锃光瓦亮的豆豆鞋,有纹身或花臂一定要秀出来,走起路来大摇大摆,霸气十足,他们会动感的社会摇,说话时总会抛出让人惊叹不已的社会语录:
灯红酒绿惹人醉,精神小伙不会累。
只要精神小伙在,到哪都是实力派。
万丈高楼平地起,辉煌还得靠自己。
精神小伙别趴下,村里大妈会笑话。
路太长,别太狂,人生不定谁辉煌。
……
精神小伙的语录,源头是喊麦,发型服装社会摇的定义,源头之一是曾经火极一时的“牌牌琦”。曾经的快手粉丝三强中,第一名是MC天佑,第二名是散打哥,第三是牌牌琦,这三位,“主流”媒体鲜有报道,天佑以喊麦著称,牌牌琦则是社会摇,除了散打哥,两人都是来自东北。
“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的黑土地东北,网络的描述,是“重工业烧烤,轻工业直播”。这个段子虽然刻薄,却有着深厚的真实土壤——2016年,直播产业风生水起,东北以盛产网络主播著称,全民直播的热潮中,快手、映客等平台上最常见到的都是东北主播,即便直播浪潮退却,东北籍主播依旧是快手、YY等平台上最活跃的群体之一。
上快手做直播,确实是许多东北青少年的梦想。从MC天佑的YY喊麦,到牌牌琦的社会摇呼啸而来,成功的主播,香车宝马,红粉佳人,住别墅,穿名牌…谁又不想获得世俗的成功呢?
MC一词是Microphone Controller 的缩写,“掌管麦克风的人”,擅长的表演形式叫做“喊麦”。
最近流行的一首喊麦,是MC鬼龙的“惊雷”——“惊雷这通天了修为,天塌地陷紫金锤,紫电说玄真火焰,九天悬剑了惊天变,乌云我驰沙场呼啸了烟雨顿,多情自古空余恨,我手持了弯月刃,天地沦陷气吞山河,崩大权我手得,杀仙弑佛修成魔…”
在三四线城市以及更广袤的乡村中国,喊麦有着强大生命力,许多青少年,都是听着这些喊麦成长的。喊麦是国外的Rap的中国流变,在三四线的迪厅夜店开始,发达则是通过YY等网络直播。天佑曾一度被称为“中国喊麦第一人”,他的歌词中,反复出现的字眼是:江山、帝王、称王、称霸、做英雄、成大事、刀、剑、杀…这些空洞宏伟的歌词,也是喊麦歌曲中最为常见的。
极强地节奏,宏伟且热血歌词,适合纵情地社会摇宣泄。
喊麦是鼓励大家做一个有钱有面儿的社会狠人。这也是精神小伙所追求的。
MC天佑与YY签约,他只在快手上做过一次,但这并不妨碍他成为曾经的快手第一人,天佑庞大的粉丝群体称之为“佑家军”,“佑家军”既是粉丝,也是“小弟”。
互联网直播风起云涌的2016年,中国农业政策研究中心基于四个省24931名农村中学生的数据,得出结论:农村地区整个中学阶段(初中、高中和中等职业学校)的累计辍学率高达63%。
根据教育部2018年的数据,全国中等教育毕生生2653万,高中毕业生1270万,中等职业教育毕业生487万,与此同时,全国普通本专科招生790万,初中毕业生1602万,高中阶段(含高中、职高)招生1270万——大学,甚至高中、职高、中专,也不是人人都可以的。
更要命的是,很多青少年辍学,并不是因为穷,而是他们发自内心认为,读书没什么用,读书难,迟早也要出社会的,成为“社会人”,你看像天佑、牌牌琦那样职高肄业,不照样混社会,当大哥,做主播还赚得盆满钵满,自由又轻狂。
精神小伙喜欢“社会摇”,爱说“社会话”,“社会摇”、“社会话”源头是“社会人”,社会人是相对“体制”、“学校”存在的词汇,曾经的东北是国有企业重镇,没有单位,不在学校读书,就属于“社会闲散人员”,久而久之便有了“社会人”一词。
青少年的成长,最擅长模仿,模仿他们心中的榜样。天佑、牌牌琦这样成功的“社会人”主播,是最早的精神小伙。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模仿之余,小伙子们也喜欢聚在一起,YY有家族、工会,游戏有部落社区,杀马特家族也有自己的QQ群,快手上也有类似的族群体系的打造,他们的江湖或者按梁山聚义那样,兄弟排名列坐,或武林门派那样,拜师收徒。快手艺人“寒王”,效仿天佑的“佑家军”,建立了有他的“寒家军”,牌牌琦也有自己的军团与兄弟们。
2018年,天佑、牌牌琦先后因社会不良影响,被YY、快手等平台封杀。不过,牌牌琦的体系依旧活跃在快手平台上,如有3431万粉丝的“小伊伊”、535万粉丝的“牌志虎”、350万粉丝的“牌晓亮”、144万粉丝的“牌老弟”。与牌牌琦定义的时尚一样,这些主播,也都是鬓角干净的锅盖头短发,豆豆鞋,紧身裤,各种社会摇,各种社会语录。
牌牌琦是“精神小伙”的定义者,3431万粉丝的小伊伊是“精神小妹”的源头之一。
精神小伙自称“社会人”,是因为他们迫切渴望成长,融入到他们所理解的成人社会——他们会简单的认为,这是丛林主义、胜者为王的社会。在这个社会生存,要有力量,要有钱,要有面儿。有力量就有钱,有钱就有面儿。精神小伙崇尚兄弟团结,讲江湖感情,因为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同龄人在一起,除了聊得来,也可以保证,不受欺负,不被歧视。
在某些短视频平台里,经久不衰的影视经典,是孙红雷出演的《征服》里的刘华强。暴力崇拜,成王败寇的社会法则简化,也是我们的传统。三国演义、隋唐演义、水泊梁山的故事,妇孺皆知,80后的成长,是看香港警匪片,从盗版VCD里学古惑仔,谁想做陈浩南,95后00后,也向往这样的故事,通过暴力获得金钱,获得世俗认可的成功,不同的是,新生代更多不再是看翻版VCD,而是看快手直播,看短视频,看东北大哥,学习并实践他们的社会法则。
“社会你龙哥,人很话不多”。
牌牌琦系的“精神小伙”,喜欢炫富,与微商朋友圈炫富一样,“炫富”的潜台词是,“我的成功可以复制”,这类炫富倾情演绎着“豪横”二字。网络上铺天盖地的精神小伙,绝大部分并不富有,但他们至少可以模仿榜样的“横”,几个兄弟,在街头巷尾,我行我素,大摇大摆,如果街头是舞台,那么他们就在舞台中心,是街上最靓的仔。
众多“精神小伙”表达的两个字,“豪横”。“豪横”就是有钱有面儿的社会狠人。有钱,是豪,是豪爽,豪迈,我行我素,大摇大摆是横,也是“狠”。
“豪横”除了名车名牌、发型、社会摇和社会语录,还有精神小伙的独特手势。手势,也是精神小伙文化的一个独特内容,他们会对着镜头,摊手,擦鼻涕,或者比划一个V字,放在嘴角,吐出舌头。
对精神小伙来说,“横”,意味着蔑视与不屑,意气风发,自信满满,也意味着潇洒不羁。
“在快手,看到每一种生活”,但天佑与牌牌琦们所展现的精神小伙的“豪横”生活,其实是“戏剧化表演”,不是生活,至少,他们对社会的抽象与理解,既简单也片面。
精神小伙最近流行“寒王语录”,这些“精神榜样”的言行成为精神小伙广泛学习的素材,最终形成了一个去中心化又带着个人崇拜色彩的社会潮流。
值得注意的是,东北籍的“精神小伙”并没有眉心画红点的,眉心画红点也有人是用槟榔贴在眉心。槟榔产于台湾和海南,但中国最大的消费地是湖南,这两年,随着湖南劳工的全国输出,槟榔也在广东、浙江等地流行。长沙是娱乐之都,也是网红之都,五一广场解放西街里,各种网红直播不断。湖南有句话,“槟榔配烟,法力无边”,精神小伙用槟榔贴眉心,是湖南籍精神小伙作出的“贡献”。
暴力江湖的崇拜、成功捷径的渴望,以及牌牌琦等“英雄主播”的推波助澜,成就了无数“精神小伙”。另一方面,对精神小伙的反讽与嘲笑,也进一步扩大了精神小伙的快速流行。
“小猪佩奇身上纹,掌声送给社会人”,这是对“社会人”的嘲笑和解构。
精神小伙,在快手是一群近乎主流的存在,但在B站与抖音,精神小伙更多是作为笑话或段子。
精神小伙的粉与黑,折射出我们两个毫无交集,没有共鸣的两个阶层。比如,天佑最早在YY直播,许多人并不知道他和“喊麦”的存在,是快手、抖音崛起,生活在一线二线城市人群才后知后觉的知道了主播与喊麦。快手上广西三炮的无厘头段子,在抖音上是刷不爆的,很多人不明白,这个笑点究竟在哪?白天不懂夜的黑。
一线城市的说唱,到了乡土就成了“喊麦”,一线城市的街舞,到了乡土就成了“社会摇”。一线城市的人群喜欢马龙·白兰度的《教父》,乡土群众认为,孙红雷饰演的刘华强才是真正的大哥。
2010年中国人口普查资料数据显示,2010年中国城市人口4.03亿,镇人口2.66亿,乡村人口6.63亿,城镇人口占50%,到了2015年,城镇人口占比提升至56%。2018年,中国城镇人口8.3亿,占全国总人口数59.6%。“精神小伙”,大都来自乡村,或者城镇边缘。
城市化进程和互联网,让原本二元割裂的城镇与乡村,有了更多交融,交融的另一面,是对抗和冲突。应该说,精神小伙也是中国移民大潮和阶层区分扩大的副产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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