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清莲 重庆工商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
春秋战国以来的历史人物,多数史籍只载其一生重要事迹,对其生卒年代,则付阙如。这并非史家的有意疏漏,由于时代荒远,仅凭传说或后人臆测追记,必然会出现这种情况,所以孔子说:“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足,则吾能征之矣。”…发出了“文献不足”之叹;孟子有“尽信书不如无书”之论。年龄无征,引出不少纠纷,如战国时期的苏秦、张仪,本是相差数十年的两个人物,而《战国策》却“拉郎配”式地拉成了同时代的同学,《史记·张仪列传》也沿袭此说:“(张仪)始尝与苏秦俱事鬼谷先生学术,苏秦自以不及张仪。”后来通过地下材料的印证和专家学者的考释,才澄清了这一问题。钱穆著《先秦诸子系年》一书,详析了诸子的年龄,解决了不少疑难问题(当然也有欠妥之处),引起了当时史学界的重视,得到较高的评价,可见历史人物的年龄问题,也并非是无足轻重的细节。不过时代愈古,人物年龄的准确度愈小;时代愈近准确度愈大。笔者不揣浅陋,主要想通过对《史记》中部分人物的年龄进行分析考证,提出自己的意见,有的则只能存疑,并由古人的年龄探讨其所折射出的相关的历史问题。
上古人物的年龄邈不可考
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前期的历史人物年龄多不可考,后代史家恣意妄造,以欺世愚人。如《竹书纪年》载黄帝、尧、舜等原始社会末期的人物,年龄皆超过百岁。晋皇甫谧《帝王世纪》亦承其说,称黄帝寿一百一十一岁,尧寿一百一十八岁,舜寿一百一十二岁,禹寿一百岁,等,言之凿凿。其他如《世本》、《古史考》、《皇王大纪》、《路史》等亦有类似记载。清王鸣盛云:“《帝王世纪》所说世系纪年,亦皆以意为之,几乎无一可信。”袁枚也认为上古帝王“世系难考”pJ,这是合乎实际的。司马迁写《史记》,取材是比较慎重的,曾说:“而百家言黄帝,其文不雅驯;缙绅先生难言之。”。然而他在写《五帝本纪》时,也受了“不雅驯”旧说的影响。如写尧“立七十年得舜,二十年而老,令舜摄行天子之政,荐之于天。尧辟位凡二十八年而崩”。假定尧二十岁即位,他也活了一百三十八岁。又如关于舜的年龄,说他“年六十一代尧践帝位。践帝位三十九年南巡崩于苍梧之野”。实为一百岁。以后裴驷、司马贞、张守节等也取法《史记》承袭旧说。孔颖达作诸经疏,间亦引之,可见明知这些说法荒诞不经,依然也姑妄言之。据马端临《文献通考·帝系》十九载:文王年九十八岁,武王年九十三岁。文王死后,又十年而武王死,则文王长武王十五岁。
故《大戴丰LiF3}云:“文王十二而生伯夷考,十五而生武王。”十二岁就能生子,真是奇迹。又武王死,其子成王年幼,赖周公辅政。这时成王究竟多大岁数?一般史书记载为十三岁,所以不能亲政。九十三岁的老翁死时其子才十三岁,也令人怀疑。故清人崔述说:“成王乃武王元妃之长子,武王老而始崩,成王不容尚幼……”可见文王、武王的年龄,也是杜撰虚构毫不足信的,经现代一些史家的分析研究,认为武王年龄在四十左右,文王在六十左右,这才合乎情理。又太公望(即姜尚)的年龄问题:太公望是青年时代投向文王的,以后辅佐武王帅兵伐纣,建立了不朽功勋,封于齐,后称太公。后人见“太公”二字,望文生义,以为一定是一位白发老翁,所以后世的小说中有“太公八十遇文王”之说。实际上《史记·齐世家》记载周文王见吕尚,与语大悦,说:“自吾先君太公日‘当有圣人适周,周以兴’。子真是邪?吾太公望子久矣。”原来“太公望”不是年龄大,而是由于太公等待得太久的缘故。根据现代科学的研究,人的寿命是随着社会生产力的发展,科学的进步而逐步提高的。古代生产水平低下,人对自然环境的适应力差,更谈不上卫生、医药条件,年寿必然短,如旧石器中期的“北京猿人”,平均寿命为十四点六岁,夏商时代不超过十八岁。西周至秦汉时代为二十岁,在解放前夕,也不过三十五岁oLSJ我们不能用今天我国人口的平均寿命的基数来衡量几千年前的古人。
二、“子婴父子作权”所引出的年龄问题
秦始皇十三岁即位,在位三十七年,死年五十岁(四十九周岁),这是史家共认的事实。据《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始皇死,二世胡亥即位,时年二十一岁。胡亥为始皇少子,史书并未言明嫡出或庶出。二世在位三年即为赵高所杀,其终年为二十四岁。二世死,子婴继立为秦王,子婴乃“二世之兄子”,即始皇之孙。子婴这时的年龄究竟多大?史书无载。据推算,因古人有早婚之俗,姑以十六至十八年为一代,子婴继位之年为二世三年,那么始皇若在,也只五十三岁,其长孙的年龄最大也不超过二十岁,即便子婴已有儿子,也不过懵懂儿童。但子婴即位后,却干了一桩惊世骇俗的大事,就是密谋诛杀了权臣赵高。该篇曾如是写道:“子婴与其子二人谋日‘丞相高杀二世望夷宫,恐群臣诛之,乃详(佯)以义立我。我闻赵高乃与楚约,灭秦宗室而王关中。今使我斋见庙,此欲因庙中杀我。我称病不行,丞相必自来,来则杀之’。”分析得有理有据,鞭辟入里,十几岁的少年,思想早熟,还说得过去,但子婴在杀赵高的过程中,曾“与其子二人谋”,这就使人费解了。子婴有两个儿子,居然还能参加密谋诛杀赵高这样的机密大事,这绝不像十岁以下儿童所能干的。又据《史记·李斯列传》记载:“(子婴)与宦者韩谈及其子谋杀高。
高上谒,请病,因召入,令韩谈刺杀之,夷其三族。”如此看来,子婴杀赵高是和自己的两个儿子谋划进行的,那么子婴杀赵高时至少得有三十岁,如果子婴是秦始皇的孙子,秦始皇必须二十二岁前就得有孙子,这与生活常识不符,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两千多年来留下了一团疑云。对子婴年龄的考查,虽无具体数字,但史家都把他当作“小子”看待。这不是对能力的卑称,而指年龄的幼稚。如班固在《秦始皇纪》末的评论中就两处指子婴为“一日之孤”和“小子”,可见子婴未成年,是史家所共认的。但子婴是否真有可与策划杀人的两个儿子呢?史家也是首肯的。班固对此接着发表了这样一番议论:“子婴度次得嗣,冠玉冠,佩华绂,车黄屋,从百司,谒七庙,小人乘非位,莫不悦忽失守,偷安日日,独能长念却虑,父子作权,近取于卢牖之间。竞诛猾臣,为君讨贼……”班固这不是肯定了子婴父子“作权”谋杀赵高的果敢行为吗?班固还补充了几句赞扬子婴的话:“吾读秦纪,至于子婴车裂赵高,未尝不健其决,怜其志,婴死生之义备矣。”∞1对子婴有两个能参与重要策划的儿子这一问题如何理解,史家又都一致认可,并未提出疑问,从事实来说,是绝对不可能的。我的看法是文字错讹,很可能是把“兄”字错为“子”字。
如果真是“兄”字,则原文为“子婴与其兄二人谋”,而且此“兄”是其宗兄,这样就近乎情理了。“始皇之子见于纪传而可考者十六人,并扶苏、胡亥共十八人”,始皇的孙子必然更多。后项羽入关,“杀子婴及秦诸公子宗族”,子婴有宗兄是完全可能的。当然年龄也会超过十五岁。这一字之错,究竟始于何时,我认为《史记》原作不错,在东汉初年班固作论时也不会错,错在以后的辗转传抄。是否如此,有待于进一步的考证。
三、汉高祖刘邦年寿考
汉高祖刘邦年寿有两说:一为《史记》卷八考证,《集解》引皇甫谧日:“高祖以秦昭王五十一年生,至汉十二年,年六十三。”实际按以上年限推算当为六十二年(前256一前195年)。一说为《汉书·高帝纪》臣瓒注:“帝年四十二即位,即位十二年,寿五十三。”二说相差九年。今《辞海》两说并存,但二者只能存一。汉高与卢绾同年同月同日生,史书也未载明是何年。汉高起沛,卢绾从军,屡建功勋。汉五年八月,高祖已定天下,立卢绾为燕王。卢绾这时的年龄如从低数(即五十三岁之说)算,当为四十六岁。以古人年龄看来,算是壮而偏上。当时的燕地,北御匈奴,捍卫中原,如非亲信和得力大将,汉高是不会轻易授此重任的。卢绾这个年龄与地位是适合的。如从高数(即六十二岁说)算,则为五十五岁,已成老翁,似乎不能肩此重担。到汉十二年卢绾反入匈奴,又隔十五年后,卢绾的妻子回到汉朝。看来五十三岁之说,比较可靠。与高祖同时起兵的萧何、曹参都卒于惠帝时,周勃卒于文帝十一年,距高祖逝世已二十六年,高祖寿为五十三岁之说,较近实际。王鸣盛《十七史商榷》中曾说:“羽少汉王十五岁。”又注云:“项羽本纪,初起时年二十四,时高祖年三十九。”又徐广注l“项王以始皇十五年乙巳岁生,汉五年之十二月死,时年三十一,时高祖四十六。”从王鸣盛之说,可得出结论:高祖三十九岁起兵,四十二岁为汉王,四十六岁统一中国,五十三岁逝世。从三十九到五十三这十多年间,汉高都是在戎马倥偬的战场上度过,年龄也恰在四十至五十左右,如从“高数说”计算,则增加九岁,已近衰老。尤其是去平定“黥布之乱”时,若以六十老翁御驾亲征,显然有些勉为其难。汉高十年,刘邦的母亲和父亲相继逝世。如果以“高说”算,刘邦这时已满六十。其父母当然是八十以上的人了,何况刘邦还是老三(刘季),因此“低数”是恰当的。
四、惠文景三朝的年龄花絮
汉高祖子女甚众,吕氏生鲁元公主及惠帝刘盈。关于鲁元公主,史无生年记载,在汉五年嫁与张耳的儿子张敖为妻(《汉书·张耳列传》),高祖死,刘盈(即惠帝)即位,时年十七(应是十六),在位七年死,年二十四(应从《史记》为二十三)。对于历史人物的年龄,我们宁信其少,不信其多。因为古人尚虚岁,只要跨了年就增加一岁。惠帝四年(时年二十岁),立其姊鲁元公主之女张氏(《史记》和《汉书》均无名字)为后。鲁元公主在汉五年出嫁,即使次年生女,到这时也不过十岁,舅父与外侄女相婚配,这是汉代的陋习,姑且不谈,但二十岁的青年与十岁的少女相婚,确实是不伦不类。这是吕后为了“亲上加亲”一手策划的“好事”,无怪惠帝死后,这位新寡的皇后,当时还不过十三岁的小姑娘,当然无生育可言。皇后无子,吕太后乃“取后宫美人子名之以为太子”(《汉书·高后纪》)。其实惠帝与后宫美人生的儿子还多,就在吕后临朝称制的元年。就封了惠帝后宫子五人。即刘强为淮南王,刘不疑为恒山王,刘弘为襄城侯,刘朝为轵侯,刘武为壶关侯。皇后张氏不育确是事实。吕后死后,文帝即位,在位二十三年。《史记》注:“徐广日:‘年四十七’。”《汉书》注:“巨瓒日:帝年二十三即位,即位二十三年,寿四十六也。”(《文献通考》所载同《汉书》)史汉所载,又有一岁之差。文帝死子景帝即位,“帝年三十二即位,即位十六年,寿四十八”(《汉书·景帝纪注》),按上面两个年龄推算,文帝只比景帝长十四岁,那么文帝就得十三岁结婚,十四岁得子,这可说是“早熟”的典型。秦末农民起义与楚汉战争,中原一带饱受兵灾,人口大减。汉初为了发展人口奖励生育,曾降低女子的结婚年龄。如惠帝六年,下令“女子年十五以上至三十不嫁,五算”(《汉书·惠帝纪》);春秋末年“越王勾践令国中女子十七不嫁者,父母有罪”。为了弥补人口锐减的创伤,急于增殖人口,汉初统治者竟迫使雏鸡产卵,这也算是战争留下的后遗症之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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