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自微信公众号：鹿鹿溪

谢据和谢安是什么关系（谢据读音）

作者：人间油物

前言

绍兴城下起了大雪，王徽之在家睡得正香，这是1600多年前的一个晚上。

雪越下越大，或是“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不一会儿，王徽之在半夜醒来。他起身穿好毛衣秋裤，推开窗户目之所去，天上的月光明媚皎洁，把人照亮；庭前的古树银妆素裹，醒目妖娆。王徽之顿觉神清气朗，思绪高涨，赶紧命人温酒备宴，开始宵夜。

酒过三巡，小王又饶有兴趣吟诵起因为写下《三都赋》而造成“洛阳纸贵”，才子左思的《招隐》一诗。眼见气氛烘托得越来越热烈，王徽之的兴致也越来越高，他想起了自己的好朋友戴逵，迫不及待想与戴逵分享此时此刻这份情操。可老戴住在剡县，从绍兴山阴过去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王公子说那我不管，我就是想和戴逵见上一面，看看他最近改变，对他说一句，好久不见。

连夜，王徽之从码头登上人间油物的小船，说要沿着曹娥江南下，一定要赶在戴逵睡醒之前到达剡县，一定要让戴逵一睁眼看到的就是自己。我说王公子这不现实吧，这么远的距离，咱开的又不是航母，时间上属实来不及。

王徽之轻轻叹了口气，说：你懂不懂什么叫作“同舟共济海让路，号子一喊浪靠边。一支小竹篙，难渡汪洋海；众人来划桨，开动大帆船”?

一夜摇橹催楫，风雪兼程，众人划桨开大船，终于是在天亮前赶到了戴逵家。王徽之下了船，在老戴家门口站了一会儿，没有敲门，转身挥挥手说咱们再回去吧。听到这话我整个人都懵了，说王公子你是不是有病，咱们拼命划了一晚上船，现在戴逵人都没见着就要回去。

王徽之不以为然：我本来就是乘着兴致才来的，现在兴致已散，自然就要返回，又不一定非要见到戴逵。这份风雅意境，这份名士风流，你这个专科生是不会懂的。

我说我刚考完专升本，已经开始懂了。王徽之让我闭嘴。

壹

以上这则“王子猷雪夜访戴”的故事出自南朝刘义庆《世说新语》，普遍认为故事里王徽之率性而为，反应了当时东晋士族任性放达、不拘形迹的精神面貌和对“魏晋风度”的崇尚。

这件事让我想起唐朝有一位诗人祖咏，当年进京参加科考，考官给的题目是《终南山余雪》。按照要求，需要以此为题写一首六韵十二句五言诗歌，结果没过几分钟祖咏就交了卷，主考官拿起他的考卷一看，只有短短四句：

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

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

考官很惊讶，问怎么只写了四句，按规定要写完十二句。祖咏却严肃地说：我觉得我这四句诗已经把整个题目的意境写完了，再写下去只会画蛇添足生搬硬凑，再说我也没了那份兴趣，懂？

祖咏这个操作相当于面对要求800字的命题作文，他只写了不到300字就交了卷，更骚的是祖咏最后还考上了进士。

话说回来，王徽之是潇洒了，但这份潇洒的情操，却让他错过了一桩豪门联姻。大家都知道西晋后期爆发了永嘉之乱，连皇帝司马邺都沦落到给别人洗盘子刷马桶的地步。衣冠南渡后，司马氏依靠以王导、王敦为代表的琅琊王氏家族势力支持下才建立了东晋政权。所以，民间又称作是“王与马，共天下”。

王氏家族作为头号门阀代表，出了很多名人，王徽之的父亲就是大名鼎鼎的王羲之。王家如日中天，另一支后起之秀陈郡谢家也不甘落后。关于这两大家族有多厉害有多帅这里就不进行赘述了，打字打得很累，都是一些老话，反正大家对刘禹锡的那句“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也都耳熟能详，都懂。

既然王谢两家都这么优秀，当然少不了要采取联姻的方式进行资源整合，毕竟我中有你，你中有我，才好一起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写下“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唐朝风流一哥元稹同志曾经有过感慨：谢公最小偏怜女，说的就是谢家最受宠爱的娇娇女孩谢道韫。

谢道韫的老爹是安西将军谢奕，叔叔是著名宰相谢安，弟弟是在淝水之战中，打的前秦天王苻坚“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北伐名将谢玄。谢道韫出生在这种显赫的家族里，可想而知，对男朋友要求肯定不会低。

作为谢家的话事人，“东山再起”的谢安亲自操办了为侄女小谢挑选夫婿的政治任务，最后候选人是好友王羲之的两个儿子，即王凝之和前面提到的潇洒哥王徽之。

最初，大家都夸王徽之形象好气质佳，能够做到勤换内裤，按时洗脚，是板上钉钉的第一人选。但主考官谢安是什么人？谢大哥是在淝水之战面对苻坚百万大军，于前线激战正酣时，作为最高总指挥的他还能坐镇大后方和朋友心无旁骛下围棋赌别墅的真汉子。

谢安这份“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的心理素质与沉着冷静，导致王徽之雪夜访问戴逵一事传到他的耳中后，谢安对其非常反感，他青睐的是那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真爷们。所以最后考察结果，潇洒哥王徽之意外出局，剩下的唯一候选人王凝之补位成功。

谢安给谢道韫挑了个乘龙快婿，心里很开心，因为他一向对这位小侄女疼爱有加。

谢道韫小的时候，有一回和兄弟姐妹们正在外面玩过家家，突然天空下起了大雪。谢安有心考考家族的这些子侄们，当场念出一句诗：白雪纷纷何所似？这茫茫白雪你们看像什么？

谢道韫的堂哥谢朗脱口而出：撒盐空中差可拟。这雪可以比作是把盐洒在空中一样。谢安呵呵一笑：这个说法很写实，但毫无美感可言，响亮却不够文雅。小谢道韫稍作沉思，用稚嫩的童音悠然说道：未若柳絮因风起。倒不如把片片雪花比作是柳絮在随风飞舞吧。

谢安听言哈哈大笑，频频点头，对小侄女的才思和想象力十分满意。

后来这个故事被收录到我们的启蒙读物《三字经》中，正所谓“蔡文姬，能辨琴；谢道韫，能咏吟”，后人也多称女子有诗歌天赋为“咏絮之才”。曹公《红楼梦》一书中对林黛玉与薛宝钗的判词中也写到了：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

贰

按说谢道韫嫁给了根正苗红的大院子弟王凝之，两个人应该是门当户对三观契合，有着说不完的夫妻夜话，可美丽故事的开始，悲剧就在倒计时。

作为书圣王羲之的儿子，才女谢道韫的丈夫，王凝之除了写的一笔好字，唯一的爱好就是狂热信奉“五斗米教”。这个教，看过三国演义的朋友可能有所耳闻。何为五斗米？就是参加这个社团需要自带五斗大米用来缴纳会费，东汉末年的张鲁就是利用“五斗米教”的号召力，于乱世中如乌托邦一般在汉中苦心经营了几十年。

那这样就比较尴尬了，谢道韫原以为丈夫王凝之受过高等教育，道德情操高尚，政治素养过硬，和人间油物那种目不识丁的糙汉子大老粗有着云泥之别。哪知五斗米教资深会员王公子一心只在修仙炼法这块领域深耕细作，每天忙着跳大神写画符，踏星步斗，祈天拜神。

对于丈夫这个特殊爱好，谢道韫唯一能做的就是远距离的欣赏，近距离的迷茫，夫妻两整天在一块基本上鸡同鸭讲，就像一个是AM，一个FM，两个人根本不同频道。

比如谢道韫来大姨妈，身体贫血头晕时，王凝之给出的建议是多吃一些止血的药；谢道韫来大姨妈，肚子疼痛难忍时，王凝之给出的结论是：“疼？疼就对了，女人就是用来疼的！”

婚后这般点滴日常，让谢道韫郁闷至极，回娘家走亲戚也整日闷闷不乐。谢安很奇怪，就问道：王郎，逸少子，不恶，汝何狠也？王凝之是书圣王羲之的儿子，并非庸才，你为什么会不开心呢？

谢道韫答：一门叔父，有阿大、中郎，群从兄弟复有“封胡羯末”，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我们谢氏家族中，叔父辈有谢安、谢据这样的人物，兄弟中也有谢韶、谢朗、谢玄、谢川这样优秀子弟，为什么王家会有王凝之这样的蠢材？话里话外间对丈夫王凝之那是相当不满。

其实谢道韫欣赏的，是竹林七贤中像嵇康一样的男子，能博览群书，精通音律，还能写诗作赋，书法丹青。哪怕在嵇康遭受无妄之灾因罪下狱时，还有三千位太学生自发为其上书请愿。行刑当日，嵇康从容地弹完一首《广陵散》，慷慨赴死，简直是把名士潇洒演绎到了极致。

小迷妹谢道韫曾模仿嵇康写过的一首《拟嵇中散咏松诗》：

遥望山上松，隆冬不能凋。愿想游下憩，瞻彼万仞条。

腾跃未能升，顿足俟王乔。时哉不我与，大运所飘飖。

从我个人来看，这首诗最后两句作为点睛之笔，还是颇为不错，“时哉不我与，大运所飘飖”，有那么几分沧桑孤独，也有些许傲世之姿，还有点晚唐罗隐那句“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的意思。诗里可以感受到小谢对自己生不逢时的惋惜，以及现实中身为女子只能随命运摆布的无奈。

或许在她憧憬的婚姻中，是司马相如、卓文君那样的琴瑟和弦，文词相对。郎君诸艺堪叔夜，我自红袖来添香，“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恰似这般鹣鲽情深，该多好，多浪漫。

可生活是这样子啊，不如诗啊，

婚后转身撞到现实，也只能如是。

曾经的谢道韫有梦想，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的谢道韫总是在深夜饮酒，杯子碰在齿间，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丈夫王凝之就如平淡日子里的一根刺，附带着他的幼稚和她的固执，波澜不惊的生活就这么磕磕绊绊地进行着。

叁

彼时的魏晋士大夫阶级们，正流行一种名为“清谈”的唠嗑活动。就是大家在一块儿说话闲扯。但聊天内容不能涉及如何提高民生幸福指数、如何强兵治国为政一方。为什么？因为这些话题在统治阶级和上流社会看来相当的庸俗，聊这些不能反映出他们的清高与风流。如果你非要拉着他们探讨“还珠格格第三部”的剧情，或是“母猪的产后护理”这类接地气的话题，他们会觉得你非常乡巴佬。

这群人类高质量男性所中意的，都集中在老庄、周易这一块。他们会讨论争辩，各抒己见，讲事实，摆道理，说观点，引论据，以驳倒他人为之能。这不仅要求对玄理有深刻的感悟，还需要有高超的辩论口才。很多男性都无法做到学以致用，开口即言，女性更是少之又少，但谢道韫就是这少数派中的一员。

有一次小叔子王献之（谢道韫丈夫的七弟）在王家厅堂与客人清谈，谈的具体内容不详，反正就是很激烈。后来王献之渐落下风，力有不逮，眼见小叔子就要招架不住，谢道韫在偏房听的一清二楚，心中甚是着急，连忙派侍女去和王献之沟通要亲自上阵。

稍作考虑，王献之同意由谢道韫代替他与客人继续谈话。小谢当即喜上眉梢，平日正愁一身的才华无处展现，刚好利用这个机会一吐心中块垒，顺便为王家争回脸面。

由于男女授受不亲，谢道韫就站在门后，让侍女在房门前挂上青布幔遮住自己，隔空与客人一较高下。虽是一介女流，但谢道韫思路清晰，逻辑严谨，旁征博引，吐词如麻，很快就辩的对方理屈词穷甘拜下风。从此，谢道韫一战成名，成了圈内人士眼中的高手高手高高手。

当时在江南还有朱、张、顾、陆四大家族，张家有一位叫张彤云的女子与谢道韫齐名，最后同样选择政治联姻嫁到了顾家。有一位叫济尼的道人，经常出入王、顾二家，有人就问济尼，谢道韫和张彤云到底谁更优秀？济尼说：王夫人（谢道韫）神清散朗，故有林下风气；顾家妇（张彤云）清心玉映，自有闺房之秀。

“林下”指的就是魏晋时期有名的“竹林七贤”，当时七贤遗风对东晋社会影响仍然较大，颇受追崇。谢道韫出身名门家世显赫，自己又才华横溢独具一格，济尼夸她虽是女流，却如男子一般潇洒不羁，气质清朗。对张彤云则只是称赞了她颇为内秀，在妇女中算是拔萃者，间接衬托出谢道韫的与众不同。

谢道韫一生流传下来的作品不多，代表作除了之前提到的那首《拟嵇中散咏松诗》，还有一首《泰山吟》：

峨峨东岳高，秀极冲青天。岩中间虚宇，寂寞幽以玄。

非工复非匠，云构发自然。器象尔何物？遂令我屡迁。

斯将宅斯宇，可以尽天年。

其实看到这首诗歌时，我想起一个有趣的事情。民国军阀张宗昌虽然五毒俱全不学无术，但也颇爱诗词舞文弄墨。他主政山东时，也曾写过一首关于泰山的诗：

《游泰山》张宗昌

远看泰山黑乎乎，上头细来下头粗。

如把泰山倒过来，下头细来上头粗。

张大帅的这首小诗，大家可以多学习体会，再以四人为一小组展开激烈讨论，对比一下知识分子谢道韫的《泰山吟》，感受一下两位风格迥异的诗人，带给我们灵魂深处不同的视觉张力。

时间来到公元399年，王凝之凭借家族门荫，从江州刺史、左将军，一路做到了会稽内史的位子。而这一年，也爆发了东晋规模最大、时间最长的民变起义事件，史称“孙恩卢循之乱”。

此时的谢道韫已经人到中年，家庭平淡，子女茁壮，儿孙绕膝。起义军刚刚起势之时，谢道韫便几番劝谏丈夫赶紧加固城防，整饬军队，以防叛军来犯。王凝之却不以为然，说叛军首领孙恩和自己都是五斗米教的忠实信徒，既然大家拥有同一个信仰，孙恩怎么会来攻打会稽？难道他比五斗米还多一斗不成？

谢道韫无奈，只好自己亲自招募了数百家丁日夜操练，以备敌患。不久，孙恩果真领军前来攻城。

事已至此，王凝之仍然不组织军队抵抗，整天躲在道室里求神祈福，还信誓旦旦说已经为全城的百姓请出天兵天将，守住了城外交通要道，叛军们绝对进不来，请大家放宽心，舞照跳，马照跑，接着奏乐，接着舞。

结果起义军非常不给王凝之面子，几天后便轻松冲进会稽城，开始烧杀抢掠，为非作歹，城内一时间血流成河，积骨如山。

暴行与屠戮就在眼前发生，手无寸铁的百姓正在遭受炼狱般苦难，会稽市长王凝之却天真的笃定孙恩会看在同为五斗米教的情分上放自己一条生路。但是不好意思，就连丐帮内部都还分个污衣派和净衣派，五斗米中谁又知道你王凝之是哪一斗。孙恩毫不留情，毫不怜悯，毫不犹豫将王凝之本人连同全部子女当街杀害，枭首示众。

丈夫惨死，儿女蒙难，孤寡老人谢道韫却在这个节点爆发出惊人的能量。来不及悲伤的她带领家族剩余女眷身先士卒，一手抱紧3岁的小外孙，一面带头持剑杀出城外。

红颜半百犹效先登之勇，

鹤发巾帼亦可斩将夺旗！

在接连砍翻几个贼人后，谢道韫终是寡不敌众为孙恩所俘。面对叛军的层层包围，谢道韫正气凛然毫无惧色，大声说道：事在王门，何关他族。必其如此，宁先见杀。这是大人之间的事，与孩童没有关系，想要杀小孩就先杀了我。

叛军首领孙恩绍兴出生，又为琅琊孙氏之后，也算得士族阶级，祖上有一位权臣孙秀，曾在八王之乱中，当场逼的著名美女绿珠跳楼自杀，今天孙恩也面临着类似的局面。

“咏絮之事”孙恩是听过的，谢道韫的才华他也是知道的，他原以为其不过也只是一弱质女流罢了。可看着眼前这位手持利刃，视死如归，刚烈果敢的谢家女子，孙恩顿时心里一阵敬佩之情。

最后孙恩非但没有杀害谢道韫和她的外孙，还派人将她们送回会稽好生安顿。

...

叛乱平息后，谢道韫一个人带着外孙于会稽寡居，平日深居简出，赋诗论道，终身未嫁，如闲散隐士般，以前会稽市长遗孀的身份走完了自己的平凡之路。

纵观谢道韫一生，好像可以简单的用三言两语就能说完，却也忍不住为这个女人的遗憾多说几句。在那个门阀士族主导的年代，她是士族里的豪门，是豪门中的明珠。在千万人眼里，她应该是幸福的。可出生的那一刻，岁月就已经标注好她的未来，她不能够做自己，她能做的是按部就班。她的婚姻是一种心照不宣的的妥协，她的使命是一场命中注定的牺牲。

她的女子身，她的男儿心，在那个时代也只能短暂忘我，偶露峥嵘。即便她有万般不满，可她还是选择为了家族，去极力做好一个妻子的角色，去用心承担一个母亲的责任，生儿育女，开枝散叶，相夫教子，夫唱妇随。

她有扶摇之心，时无鲲鹏之力；她有泰山之志，难却沧溟之水。在面对生死之间，至少她做到了和偶像嵇康一样从容不迫的独立担当，也许在这最危险的一天，反而让她闪耀出最真实的自己。

...

好了，强行煽情完毕，我要去抽烟了，最后结尾就用曹公笔下薛宝钗同样写过的一篇咏絮词，来怀念一下清朗潇洒，林下翩翩的名士公子谢道韫吧！

几曾随逝水？岂必委芳尘？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完）

本文转自微信公众号：鹿鹿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