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威廉?约瑟夫?斯利姆
译:莱桑卓
下午4点半,斯科特通过无线电向我报告,他的人由于口渴和连续的行军作战已经精疲力竭了。他估计他能守住一个晚上,若要坚持到第二天早上,那他的人在没有水喝的情况下,战斗力将大打折扣,到那时能用于新攻势的力量会很少,甚至没有。他请求允许他销毁他的火炮和运输工具,并在当晚突围。斯科特是最后一个描绘极其灰暗图景的人。我知道他的人已经处于崩溃边缘,正在绝望中挣扎。我控制不住地希望我们不曾是那样亲密的朋友,我想到了他的妻子和孩子。在英格兰、印度、缅甸,还有许多其他人的妻子,她们的心也都被绑在几英里外的黑色阴云上。然而,现在想这些真的太蠢了!最好把这些想法赶出我的脑袋。
仁安羌大捷真相(仁安羌大捷是谁指挥)
(上图)正在攻击仁安羌的日军,背景是仁安羌地区的油井井架
我戴着耳机坐在车里思索了好一会儿,接线员就蹲在我旁边,他的眼睛焦虑地盯着我的脸。然后我告诉斯科特,他必须坚持住,我已经命令中国人用我们所有能用的坦克和火炮在第二天早上发起一轮新的进攻;如果缅甸师也能一同出击,那我们就能实现突围,并保住我们宝贵的火炮和运输工具。但同时我也担心,如果我们的人像他们期望的那样,乘着夜色小群小群地突围出来,和日本人混杂在一起,那么中国人以及我们自己的士兵,将无法辨认出他们,这将会给他们造成非常大的损失。斯科特就像我预料的那样,接受了命令,他说:“那好吧,我们会坚持并在明早竭力而为,但是看在上帝的份上,比尔(对斯利姆的昵称。官兵们通常亲切地称呼他为“比尔大叔”),让那些中国人进攻吧!”
我走下车子,感到无比沮丧。在那里,我的几个下属、一两个来自坦克旅的军官、孙将军以及中国的联络官,站成一个小小的半圆形等着我。他们静静地站在那里,沉默地看着我。所有指挥官都很熟悉这种神情。当形势非常糟糕的时候,他们就会在下属和士兵们的眼睛里看到这种神情。这个时候,即使是最自信的参谋和最坚强的士兵都希望得到一些支持,于是就会到他们认为最可靠的人,也就是他们的指挥官那里寻求。但在有些时候,指挥官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感到无比孤独。
(上图)与士兵交谈的斯利姆
整整一晚,留在滨河上游的我们,坐在由一圈坦克组成的临时营地里,可以看见日军的炮弹和迫击炮弹落在斯科特可怜的下属那里所引发的火光,也能听到爆炸产生的轰鸣声。他没有回以炮火。他们现在每门火炮大约只有20发炮弹了,他要把它们留到次日清晨。日本人一次又一次地发动步兵进攻,希望在炮火和夜色的掩护下进行渗透。一轮又一轮的进攻都被打退了,但有些缅甸部队陷入了恐慌并放弃了他们的阵地,这给印度人和英国人增加了更多的压力。
我的一天,是从(1942年4月18日)黎明前的一次沉重打击开始的。中国人的目标是跨过滨河夺取敦贡(Twingon),一个大致位于浅滩以南一英里的村庄。我本希望这次进攻在天亮后能迅速开始,但他们并没有及时准备好。经过一番谈话后,他们承诺最早在中午12点30分发起攻击。之后我要面对的问题是,要么告诉斯科特暂缓他本该在早上7点发动的进攻,要么让他按原计划执行。我决定遵循原先的计划,而不是让他的人和运输工具在狭小、缺水的地方枯等,置自身于火炮、迫击炮和空袭的打击之下。
早上7点,缅甸师重新发起了进攻,然而在取得了一些进展后,日军加强了防御,打退了此次攻势。与此同时,在北岸,我们催促中国人加快准备的同时,成功地拼凑出了一支英军小部队,它发动了攻击并在上午成功让一个坦克中队和一些西约克郡团的人越过了滨河。如果不是战场上发生了常见的让人气恼的不幸事件,这个小小的成功本可以继续得到扩大:一个在后方稍远处的军官,接到报告称,一队强大的日军正在向归约前进以切断那里的交通。在没有意识到前方形势,不知道那支威胁他们、朝他们而来的部队不是日本人而是中国人的情况下,他下令让坦克和随行步兵撤回去,以应对这种新的但其实是臆想的危险。
缅甸师又一次被限制在狭窄的区域内,并且遭到了猛烈的炮击。温度在上升,而他们仍然没有水,部队精疲力竭,还必须承受惨重的伤亡,就连伤员也只能和他们待在一起。在这种情况下,尽管军官们做出了努力,这支缅甸部队还是分崩离析了。缅甸第1旅报告称,他们的大部分部队已不再可靠;甚至连第13旅也称,他们中的一些部队正在动摇。这一点并不让人意外,毕竟他们遭受的磨难是极其可怕和残酷的。
(上图)1942年初开赴缅甸作战的中国远征军
保证在中午12点30分发起进攻的中国人,把时间推到了下午2点。快到时间时,他们又要推到下午4点。最终,我们成功说服他们把进攻时间定为下午3点。这样的拖延确实让人抓狂,然而我那时候还没有意识到时间对一般的中国人而言是没有意义的。实际上,他们缺乏通信设备,缺乏撤出伤员和补充弹药的手段,缺乏受过训练的下级军官,因此无怪乎在整顿、改组和发动一次新的进攻前,需要花上许多时间。这不是孙将军的问题,他总是精力充沛并渴望进攻。
(上图)在缅甸服役的部队,正排队从水箱中获得每天的水源补给。饮用未经检测的当地水源,是被禁止的
不幸的是,在此之前,我和斯科特的通信被切断了,而他最后一次拼尽全力的突围没能与中国部队的进攻形成配合。他的坦克中队找到并清理出了一条向东通往滨河的崎岖道路,车辆有望在这上面行驶。斯科特组建了一支纵队,其中火炮位于最前面,伤员乘坐的救护车和卡车跟在后面,在炮击中幸存下来的车辆则在最后面。由坦克和步兵打前锋,纵队在贯穿低矮丘陵的狭窄道路上蹒跚前进。但是这条道路忽然变成了沙地,领先的救护车陷在里面动弹不得,纵队不得不停下来。伤员被尽可能多地带到了坦克上,斯科特下令抛弃所有车辆,徒步杀出一条穿过滨河的路来。他的人照做了,有的有组织地出现,有的结成小队行动,之后他们在另一边遇到了中国人。当看到江里的水时,和他们一同出来的骡子都发疯了。人们一头扎进了水里。形容枯槁、双眼通红的英国、印度和缅甸士兵步履蹒跚地爬上河岸,这真是一个可怕的场景,但我见到的每一个人都还带着他们的步枪。
这个师的两个旅到达仁安羌时,兵力已不足一个旅;在那里,他们为数不多的人员又死伤了20%,还损失了相当一部分火炮、迫击炮和车辆。所有这些损失,不管是人力上的还是物力上的都无法弥补。经历了残酷的折磨后,这个师已经失去了战斗力,除非它得到修整,或尽可能地能重组整编。当晚,我们在归约附近将他们集中了起来。
(上图)1942年4月21日,报道仁安羌大捷的《大公报》
当中国人真正发起进攻时,他们的表现极为出彩。他们因得到坦克和火炮的支援而感到兴奋,并展现了真正的冲锋。他们拿下了敦贡,解救出了约200个战俘和伤员。第二天,4月20日,新38师再次发动进攻,并在坦克的支援下开进了仁安羌,挫败了日军的反击。战斗非常激烈,中国人很好地表现了自己,给日军造成了重大打击。
现在,孙将军预料21日黎明时分日军将展开一场真正的大规模攻击。我和他商讨了此事,并认同他应该从城镇中出来,回到滨河沿岸。他的师出色地完成了任务,我不希望它在只剩下空壳的仁安羌那逐门逐户的巷战中一点点被消耗掉。我仍记得我们在中国香港团里服役的军官对他们的士兵是多么热情,因而我期望中国士兵是坚强而勇敢的。我承认,他们在适当的坦克与炮火支援的刺激下所做出的反应,以及他们展现出的积极战斗精神,着实让我吃惊。我也同样没能预料到,中国会有孙立人那样高水平的将军。
编辑:朱章凤
本文摘自《反败为胜:斯利姆元帅印缅地区对日作战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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