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元帝纪元
(公元318年)晋太兴元年成汉玉衡八年汉赵汉昌元年、光初元年
春正月戊申朔,晋王司马睿临朝,悬而不乐。
北宫纯的武器(北宫纯318)
汉帝刘聪所居螽斯则百堂灾,焚其子会稽王刘衷已下二十有一人。汉帝闻之,自投于床,哀塞气绝,良久乃苏。平阳西明门牡自亡,霍山崩。
汉帝署其骠骑大将军、济南王刘骥为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卫大将军、齐王刘劢为大司徒。
汉中常侍王沈养女年十四,有妙色,汉帝立为左皇后。尚书令王鉴、中书监崔懿之、中书令曹恂等谏曰:“臣闻王者之立后也,将以上配乾坤之性,象二仪敷育之义,生承宗庙,母临天下,亡配后土,执馈皇姑,必择世德名宗,幽闲淑令,副四海之望,称神祇之心。是故周文造舟,姒氏以兴,《关雎》之化飨,则百世之祚永。孝成任心纵欲,以婢为后,使皇统亡绝,社稷沦倾。有周之隆既如彼矣,大汉之祸又如此矣。从麟嘉以来,乱淫于色,纵沈之弟女,刑余小丑犹不可尘琼寝,污清庙,况其家婢邪!六宫妃嫔皆公子公孙,奈何一旦以婢主之,何异象榱玉箦而对腐木朽楹哉!臣恐无福于国家也。”汉帝览之大怒,使宣怀谓粲曰:“鉴等小子,慢侮国家,狂言自口,无复君臣上下之礼,其速考竟。”于是收鉴等送市。金紫光禄大夫王延驰将入谏,门者弗通。鉴等临刑,王沈以杖叩之曰:“庸奴,复能为恶乎?乃公何与汝事!”鉴瞋目叱之曰:“竖子!使皇汉灭者,坐汝鼠辈与靳准耳,要当诉汝于先帝,取汝等于地下。”懿之曰:“靳准枭声镜形,必为国患。汝既食人,人亦当食汝。”皆斩之。汉帝又立其中常侍宣怀养女为中皇后。
时陇西帅焦崧、陈安寇陇石,东与汉大司马刘曜相持于长安,雍秦之人死者十八九。初,永嘉中,长安谣曰:“秦川中,血没腕,惟有凉州倚柱观。”至是,谣言验矣。焦崧、陈安逼上邽,相国南阳王司马保遣使告急晋凉州刺史张寔。寔以金城太守窦涛为轻车将军。率威远将军宋毅及和苞、张阆、宋辑、辛韬、张选、董广步骑二万赴之。军次新阳,会晋愍帝司马邺崩问至,素服举哀,大临三日。
晋南阳王司马保谋称尊号,破羌都尉张诜言于凉州刺史张寔曰:“南阳王忘莫大之耻,而欲自尊,天不受其图箓,德不足以应运,终非济时救难者也。晋王明德昵籓,先帝凭属,宜表称圣德,劝即尊号,传檄诸籓,副言相府,则欲竞之心息,未合之徒散矣。”从之。于是驰檄天下,推崇晋王为天子,遣牙门蔡忠奉表江南,劝即尊位。
晋南夷校尉、宁州刺史王逊又遣子王澄奉表劝进于晋王,晋王嘉之,加王逊散骑常侍、安南将军、假节,校尉、刺史如故,赐爵褒中县公。逊以地势形便,上分牂柯为平夷郡,分朱提为南广郡,分建宁为夜郎郡,分永昌为梁水郡,又改益州郡为晋宁郡,事皆施行。
鲜卑大单于段疾陆眷病死,其子幼弱,弟晋幽州刺史段匹磾自蓟奔丧,太尉刘琨遣世子刘群送之,匹磾阴卷甲而往,欲杀其从叔涉复辰及从弟段末柸而夺其国。至于右北平。汉安北将军、北平公段末柸宣言匹磾将篡,出军击败之。匹磾走还蓟。末柸遂害涉复辰及其子弟党与二百余人,自立为单于。刘群为末柸所得。末柸厚礼之,许以刘琨为幽州刺史,共结盟而袭匹磾,密遣使赍群书请琨为内应,而为匹磾逻骑所得。时琨别屯故征北府小城,不之知也。因来见匹磾,匹磾以群书示琨曰:“意亦不疑公,是以白公耳。”琨曰:“与公同盟,志奖王室,仰凭威力,庶雪国家之耻。若儿书密达,亦终不以一子之故负公忘义也。”匹磾雅重琨,初无害琨志,将听还屯。其中弟叔军好学有智谋,为匹磾所信,谓匹磾曰:“吾胡夷耳,所以能服晋人者,畏吾众也。今我骨肉构祸,是其良图之日,若有奉琨以起,吾族尽矣。”匹磾遂留琨。琨之庶长子刘遵惧诛,与琨左长史杨桥、并州治中如绥闭门自守。匹磾谕之不得,因纵兵攻之。琨将龙季猛迫于乏食,遂斩桥、绥而降。
三月癸丑,晋愍帝崩问至豫章,晋王斩缞居庐。
晋司徒荀组逼于石勒,不能自立,自许昌率其属数百人渡江。晋王给千兵百骑,组先所领仍皆统摄。
晋王将登阼,使丞相令史戴洋择日,洋以为宜用三月二十四日丙午。太史令陈卓奏用二十二日,言:“昔越王用甲辰三月反国,范蠡称在阳之前,当主尽出,上下尽空,德将出游,刑入中宫,今与此同。”洋曰:“越王为吴所囚,虽当时逊媚,实怀怨愤,蠡故用甲辰,乘德而归,留刑吴宫。今大王内无含咎,外无怨愤,当承天洪命,纳祚无穷,何为追越王去国留殃故事邪!”乃从之。
丙辰,晋百僚上尊号。晋王令曰:“孤以不德,当厄运之极,臣节未立,匡救未举,夙夜所以忘寝食也。今宗庙废绝,亿兆无系,群官庶尹,咸勉之以大政,亦何敢辞,辄敬从所执。”是日,晋王司马睿即皇帝位。诏曰:“昔我高祖宣皇帝,诞应期运,廓开王基。景、文皇帝,奕世重光,缉熙诸夏。爰暨世祖,应天顺时,受兹明命。功格天地,仁济宇宙。昊天不融,降此鞠凶,怀帝短世,越去王都。天祸荐臻,大行皇帝崩殂,社稷无奉。肆群后三司六事之人,畴咨庶尹,至于华戎,致葺大命于朕躬。予一人畏天之威,用弗敢违。遂登坛南狱,受终文祖,焚柴颁瑞,告类上帝。惟朕寡德,缵我洪绪,若涉大川,罔知攸济。惟尔股肱爪牙之佐,文武熊罴之臣,用能弼宁晋室,辅余一人。思与万国,共同休庆。”于是大赦,改元“太兴”,文武增位二等。据有扬、荆、梁三州之土,因其故地,分置十数州及诸郡县,郡县户口至有不满百者。
庚午,晋帝司马睿立王太子司马绍为皇太子。
司马绍性至孝,有文武才略,钦贤爱客,雅好文辞。当时名臣,自王导、庚亮、温峤、桓彝、阮放等,咸见亲待。尝论圣人真假之意,导等不能屈。又习武艺,善抚将士。于时东朝济济,远近属心焉。
晋世子师卞壸补太子中庶子,转散骑常侍,侍讲东宫。迁太子詹事,以公事免。寻复职,转御史中丞。忠于事上,权贵屏迹。
散骑常侍阮孚转太子中庶子、左卫率,领屯骑校尉。
晋镇东军司卞敦拜太子左卫率。
太学博士阮放除太子中舍人、庶子。时虽戎车屡驾,而放侍太子,常说《老》《庄》,不及军国。太子甚友爱之。转黄门侍郎,迁吏部郎,在铨管之任,甚有称绩。放素知名,而性清约,不营产业,为吏部郎,不免饥寒。王导、庾亮以其名士,常供给衣食。
晋世子文学孔坦补太子舍人,迁尚书郎。时台郎初到,普加策试,晋帝手策问曰:“吴兴徐馥为贼,杀郡将,郡今应举孝廉不?”坦对曰:“四罪不相及,殛鲧而兴禹。徐馥为逆,何妨一郡之贤!”又问:“奸臣贼子弑君,污宫潴宅,莫大之恶也。乡旧废四科之选,今何所依?”坦曰:“季平子逐鲁昭公,岂可以废仲尼也!”竟不能屈。
晋帝妃郑阿春虽为夫人,诏太子司马绍及三子司马冲、四子司马晞皆母事之。司马冲字道让,母石婕妤。司马晞字道叔,母王才人。
晋有司奏琅邪恭王司马觐宜称皇考,太常贺循又议曰:“案礼子不敢以己爵加父。”晋帝纳之。俄以贺循行太子太傅,太常如故。循自以枕疾废顿,臣节不修,上隆降尊之义,不替交叙之敬,惧非垂典之教也,累表固让。晋帝以循体德率物,有不言之益,敦厉备至,期于不许,命皇太子亲往拜焉。循有羸疾,而恭于接对;诏断宾客,其崇遇如此。
时淮南小中正王式继母,前夫终,更适式父。式父终,丧服讫,议还前夫家。前夫家亦有继子,奉养至终,遂合葬于前夫。式自云:“父临终,母求去,父许诺。”于是制出母齐衰期。御史中丞卞壸奏曰:“就如式父临终许诺,必也正名,依礼为无所据。若夫有命,须显七出之责,当存时弃之,无缘以绝义之妻留家制服。若式父临困谬乱,使去留自由者,此必为相要以非礼,则存亡无所得从,式宜正之以礼。魏颗父命不从其乱,陈乾昔欲以二婢子殉,其子以非礼不从,《春秋》、《礼记》善之。并以妾胜,犹正以礼,况其母乎!式母于夫,生事奉终,非为既绝之妻。夫亡制服,不为无义之妇。自云守节,非为更嫁。离绝之断,在夫没之后。夫之既没,是其从子之日,而式以为出母,此母以子出也。致使存无所容居,没无所托也。寄命于他人之门,埋尸于无名之冢。若式父亡后,母寻没于式家,必不以为出母明矣。许诺之命一耳,以为母于同居之时,至没前子之门而不以为母,此为制离绝于二居,裁出否于意断。离绝之断,非式而谁!假使二门之子皆此母之生,母恋前子,求去求绝,非礼于后家,还反又非礼于前门,去不可去,还不可还,则为无寄之人也。式必内尽匡谏,外极防闲,不绝明矣。何至守不移于至亲,略情礼于假继乎!继母如母,圣人之教。式为国士,闰门之内犯礼违义,开辟未有,于父则无追亡之善,于母则无孝敬之道,存则去留自由,亡则合葬路人,可谓生事不以礼,死葬不以礼者也。亏损世教,不可以居人伦诠正之任。案侍中、司徒、临颍公组敷宣五教,实在任人,而含容违礼,曾不贬黜,扬州大中正、侍中、平望亭侯晔,淮南大中正、散骑侍郎弘,显执邦论,朝野取信,曾不能率礼正违,崇孝敬之教,并为不胜其任。请以见事免组、晔、弘官,大鸿胪削爵土,廷尉结罪。”疏奏,诏特原组等,式付乡邑清议,废弃终身。
壬申,晋帝诏曰:“昔之为政者,动人以行不以言,应天以实不以文,故我清静而人自正。其次听言观行,明试以功。其有政绩可述,刑狱得中,人无怨讼,久而日新,及当官软弱,茹柔吐刚,行身秽浊,修饰时誉者,各以名闻。令在事之人,仰鉴前烈,同心戮力,深思所以宽众息役,惠益百姓,无废朕命。远近礼贽,一切断之。”
晋帝诏司徒荀组与太保、西阳王司马司马羕并录尚书事,各加班剑六十人。羕寻领大宗师,加羽葆、斧钺。平东将军南顿王司马宗拜抚军将军,领左将军。
晋帝征拜临淮内史、振威将军钟雅为散骑侍郎,转尚书右丞。时有事于太庙,雅奏曰:“陛下继承世数,于京兆府君为玄孙,而今祝文称曾孙,恐此因循之失,宜见改正。又礼,祖之昆弟,从祖父也。景皇帝自以功德为世宗,不以伯祖而登庙,亦宜除伯祖之文。”诏曰:“礼,事宗庙,自曾孙已下皆称曾孙,此非因循之失也。义取于重孙,可历世共其名,无所改也。称伯祖不安,如所奏。”转钟雅北军中候。大将军王敦请为从事中郎,补宣城内史。
晋丞相军谘祭酒纪瞻拜侍中,转尚书,上疏谏诤,多所匡益,晋帝甚嘉其忠烈。会久疾,不堪朝请,上疏曰:
“臣疾疢不痊,旷废转久,比陈诚款,未见哀察。重以尸素,抱罪枕席,忧责之重,不知垂没之余当所投厝。臣闻易失者时,不再者年,故古之志士义人负鼎趣走,商歌于市,诚欲及时效其忠规,名传不朽也。然失之者亿万,得之者一两耳。常人之情,贪求荣利。臣以凡庸,邂逅遭遇,劳无负鼎,口不商歌,横逢大运,频烦饕窃。虽思慕古人自效之志,竟无毫厘报塞之效,而犬马齿衰,众疾废顿,僵卧救命,百有余日,叩棺曳衾,日顿一日。如复天假之年,蒙陛下行苇之惠,适可薄存性命,枕息陋巷,亦无由复厕八坐,升降台阁也。臣目冥齿堕,胸腹冰冷,创既不差,足复偏跛,为病受困,既以荼毒。七十之年,礼典所遗,衰老之征,皎然露见。臣虽欲勤自藏护,隐伏何地!”
“臣之职掌,户口租税,国之所重。方今六合波荡,人未安居,始被大化,百度草创,发卒转运,皆须人力。以臣平强,兼以晨夜,尚不及事,今俟命漏刻,而当久停机职,使王事有废。若朝廷以之广恩,则忧责日重;以之序官,则官废事弊;须臣差,则臣日月衰退。今以天慈,使官旷事滞,臣受偏私之宥,于大望亦有亏损。今万国革面,贤俊比迹,而当虚停好爵,不以縻贤,以臣秽病之余,妨官固职,诚非古今黜进之急。惟陛下割不已之仁,赐以敝帷,陨仆之日,得以藉尸;时铨俊乂,使官修事举,臣免罪戮,死生厚幸!”
纪瞻因以疾免。寻除尚书右仆射,屡辞不听,遂称病笃,还第,不许。
晋丞相参军蔡谟后为中书侍郎,历义兴太守、大将军王敦从事中郎、司徒左长史,迁侍中。
大成丞相范长生卒;大成帝李雄以长生子侍中李贲为丞相。长生博学,多艺能,年近百岁,蜀人奉之如神。
夏四月丁丑朔,日有食之。
晋帝加大将军王敦江州牧。进骠骑将军王导开府仪同三司,以讨华轶功,封武冈侯。
晋帝既登尊号,百官陪列,命骠骑将军王导升御床共坐。导固辞,至于三四,曰:“若太阳下同万物,苍生何由仰照!”晋帝乃止。
晋龙骧将军谯王司马承拜屯骑校尉,加辅国将军,领左军将军。高密王司马纮拜散骑侍郎,迁翊军校尉、前将军。
晋前吏部尚书周顗更拜太子少傅,尚书如故。周顗上疏让曰:“臣退自循省,学不通一经,智不效一官,止足良难,未能守分,遂忝显任,名位过量。不悟天鉴忘臣顽弊,乃欲使臣内管铨衡,外忝傅训,质轻蝉翼,事重千钧,此之不可,不待识而明矣。若臣受负乘之责,必贻圣朝惟尘之耻,俯仰愧惧,不知所图。”诏曰:“绍幼冲便居储副之贵,当赖轨匠以祛蒙蔽。望之俨然,斯不言之益,何学之习邪,所谓与田苏游忘其鄙心者。便当副往意,不宜冲让。”转周顗尚书左仆射,领吏部如故。
庾亮尝谓周顗曰:“诸人咸以君方乐广。”顗曰:“何乃刻画无盐,唐突西施也。”晋帝宴群公于西堂,酒酣,从容曰:“今日名臣共集,何如尧舜时邪?”顗因醉厉声曰:“今虽同人主,何得复比圣世!”晋帝大怒而起,手诏付廷尉,将加戮,累日方赦之。及出,诸公就省,顗曰:“近日之罪,固知不至于死。”尚书纪瞻置酒请顗及王导等,顗荒醉失仪,复为有司所奏。诏曰:“顗参副朝右,职掌铨衡,当敬慎德音,式是百辟。屡以酒过,为有司所绳。吾亮其极叹之情,然亦是濡首之诫也。顗必能克己复礼者,今不加黜责。”
初,周顗以雅望获海内盛名,后颇以酒失。为仆射,略无醒日,时人号为“三日仆射”。庾亮曰:“周侯末年,所谓凤德之衰也。”顗在中朝时,能饮酒一石,及过江,虽日醉,每称无对。偶有旧对从北来,顗遇之欣然,乃出酒二石共饮,各大醉。及顗醒,使视客,已腐胁而死。
周顗性宽裕而友爱过人,弟周嵩尝因酒嗔目谓顗曰:“君才不及弟,何乃横得重名!”以所燃蜡烛投之。顗神色无忤,徐曰:“阿奴火攻,固出下策耳。”王导甚重之,尝枕顗膝而指其腹曰:“此中何所有也?”答曰:“此中空洞无物,然足容卿辈数百人。”导亦不以为忤。又于导坐傲然啸咏,导云:“卿欲希嵇、阮邪?”顗曰:“何敢近舍明公,远希嵇、阮。”
晋丞相参军庾亮拜中书郎,领著作,侍讲东宫。其所论释,多见称述。与温峤俱为太子布衣之好。时晋帝方任刑法,以《韩子》赐皇太子,亮谏以申韩刻薄伤化,不足留圣心,太子甚纳焉。累迁给事中、黄门侍郎、散骑常侍。
晋丞相军谘祭酒华谭拜前军将军,以疾复转秘书监。自负宿名,恒怏怏不得志。时晋陵朱凤、吴郡吴震并学行清修,老而未调,谭皆荐为著作佐郎。或问谭曰:“谚言人之相去,如九牛毛,宁有此理乎?”谭对曰:“昔许由、巢父让天子之贵,市道小人争半钱之利,此之相去,何啻九牛毛也!”闻者称善。戴渊弟戴邈,谭女婿也。谭平生时常抑渊而进邈,渊每衔之。殆用事,恒毁谭于晋帝,由是官涂不至。谭每怀觖望,尝从容言于帝曰:“臣已老矣,将待死秘阁。汲黯之言,复存于今。”晋帝不怿。久之,加华谭散骑常侍,屡以疾辞。
晋王大理卫展为廷尉,上疏宜复肉刑。卒,赠光禄大夫。
晋丹阳令袁瑰拜奉朝请,迁治书御史。袁瑰,字山甫,陈郡阳夏人,魏郎中令袁涣之曾孙也。祖、父并早卒。瑰与弟猷欲奉母避乱,求为江淮间县,拜吕令,转江都,因南渡。司马睿以为丹阳令。
晋相府舍人刘超为中书舍人,拜骑都尉、奉朝请。时台阁初建,庶绩未康,超职典文翰,而畏慎静密,弥见亲待。加以处身清苦,衣不重帛,家无儋石之储。每帝所赐,皆固辞曰:“凡陋小臣,横窃赏赐,无德而禄,殃咎足惧。”帝嘉之,不夺其志。寻出补句容令,推诚于物,为百姓所怀。常年赋税,主者常自四出诘评百姓家赀。至超,但作大函,村别付之,使各自书家产,投函中讫,送还县。百姓依实投上,课输所入,有逾常年。
晋车骑长史阮孚迁黄门侍郎、散骑常侍。尝以金貂换酒,复为所司弹劾,晋帝司马睿宥之。
晋帝欲赐诸吏投刺劝进者加位一等,百姓投刺者赐司徒吏,凡二十余万。散骑常侍熊远以为“秦汉因赦赐爵,非长制也。今案投刺者不独近者情重,远者情轻,可依汉法例,赐天下爵,于恩为普,无偏颇之失。可以息检核之烦,塞巧伪之端。”晋帝不从。熊远转御史中丞。时尚书刁协用事,众皆惮之。尚书郎卢綝将入直,遇协于大司马门外。协醉,使綝避之,綝不回。协令威仪牵捽綝堕马,至协车前而后释。熊远奏免协官。
晋琅邪侍郎王鉴拜驸马都尉、奉朝请,出补永兴令。大将军王敦请为记室参军,未就而卒,时年四十一。文集传于世。鉴弟涛及弟子戭,并有才笔。涛字茂略,历著作郎、无锡令。戭字庭坚,亦为著作。并早卒。
晋谯郡太守陈頵以疾征。久之,白衣兼尚书,因陈时务,以为“昔江外初平,中州荒乱,故贡举不试。宜渐循旧,搜扬隐逸,试以经策。又马隆、孟观虽出贫贱,勋济甚大,以所不习,而统戎事,鲜能以济。宜开举武略任将率者,言问核试,尽其所能,然后随才授任。举十得一,犹胜不举,况或十得二三。日磾降虏,七世内侍;由余戎狄,入为秦相。岂藉华宗之族,见齿于奔竞之流乎!宜引幽滞之隽,抑华校实,则天清地平,人神感应。”陈頵后拜天门太守,殊俗安之。选腹心之吏为荆州参军,若有调发,动静驰白,故恒得宿办。陶侃征还,頵先至巴陵上礼。侃以为能,表为梁州刺史。绥怀荒弊,甚有威惠。梁州大姓互相嫉妒,说頵年老耳聋,侃召頵还,以西阳太守蒋巽代之。年六十九卒。
军谘祭酒王彬迁侍中,河内太守郭默为颍川太守。
初,晋交州刺史顾秘卒,州人立秘子顾寿为刺史,为帐下督梁硕所害,寿弟丞相掾顾众往交州迎丧,值杜弢之乱,崎岖六年乃还。秘曾莅吴兴,吴兴义故以众经离寇难,共遗钱二百万,一无所受。晋帝征拜顾众驸马都尉、奉朝请,转尚书郎。大将军王敦请为从事中郎,上补南康太守。会诏除鄱阳太守,加广武将军。众径之鄱阳,不过敦,敦甚怪焉。
顾众,字长始,吴郡吴人,骠骑将军顾荣之族弟也。父顾秘,交州刺史,有文武才干。众出后伯父,伯父早终,事伯母以孝闻。光禄朱诞器之。州辟主簿,举秀才,除余杭、秣陵令,并不行。司马睿为镇东将军。命为参军。以讨华轶功,封东乡侯,辟丞相掾。
晋侍中张闿出补晋陵内史,在郡甚有威惠。晋帝诏曰:“夫二千石之任,当勉励其德,绥齐所莅,使宽而不纵,严而不苛,其于勤功督察,便国利人,抑强扶弱,使无杂滥,真太守之任也。若声过其实,古人所不取。功乎异端,为政之甚害,盖所贵者本也。”闿遵而行之。时所部四县并以旱失田,闿乃立曲阿新丰塘,溉田八百余顷,每岁丰稔。葛洪为其颂。计用二十一万一千四百二十功,以擅兴造免官。后公卿并为之言曰:“张闿兴陂溉田,可谓益国,而反被黜,使臣下难复为善。”帝感悟,乃下诏曰:“丹阳侯闿昔以劳役部人免官,虽从吏议,犹未掩其忠节之志也。仓廪国之大本,宜得其才,今以闿为大司农。”闿陈黜免始尔,不宜便居九列。疏奏,不许,然后就职。
晋散骑常侍陆晔迁太子詹事。时帝以侍中皆北士,宜兼用南人,晔以清贞著称,遂拜侍中,徙尚书,领州大中正。
晋尚书戴渊为中护军,转护军将军、尚书仆射,皆辞不拜。丞相中兵属桓彝累迁中书郎、尚书吏部郎,名显朝廷。
骠骑将军王导引故平阿侯赵诱子赵胤为从事中郎。
晋故东海王司马越妃裴氏得渡江。初,晋帝司马睿镇建业,裴妃之意也,晋帝深德之,数幸其第,以越世子毗没于石勒,不知存亡,乃以第三子司马冲继毗后,称东海世子,以毗陵郡增本封邑万户,又改食下邳、兰陵,以越妃裴氏为太妃,拜长水校尉。高选僚佐,以沛国刘耽为司马,颍川庾怿为功曹,司徒左曹掾吴郡顾和为主簿。越尸既为石勒所焚,裴氏求招魂葬越。晋帝诏有司详议,治书御史袁瑰与博士傅纯议曰:“圣人制礼,以事缘情,设冢椁以藏形,而事之以凶;立庙祧以安神,而奉之以吉。送形而往,迎精而还。此墓庙之大分,形神之异制也。至于室庙寝庙祊祭非一处,所以广求神之道,而独不祭于墓,明非神之所处也。今乱形神之别,错庙墓之宜,违礼制义,莫大于此。”晋帝然之,于是下诏不许。
庾怿字叔预,少以通简为兄庾亮所称。弱冠,西阳王司马羕辟,不就。
戊寅,晋朝初禁招魂葬。裴妃不奉诏,遂葬司马越于广陵。太兴末,墓毁,改葬丹徒。晋帝虽许裴氏招魂葬越,遂下诏禁之。
晋治书御史袁瑰寻除庐江太守。大将军王敦引为谘议参军。俄为临川太守。
乙酉,西平地震。
太兴初,典章稍备,晋帝乃召王隐及郭璞俱为著作郎,令撰晋史。
时晋朝中兴草创,未置史官,中书监王导上疏曰:“夫帝王之迹,莫不必书,著为令典,垂之无穷。宣皇帝廓定四海,武皇帝受禅于魏,至德大勋,等踪上圣,而纪传不存于王府,德音未被乎管弦。陛下圣明,当中兴之盛,宜建立国史,撰集帝纪,上敷祖宗之烈,下纪佐命之勋,务以实录,为后代之准,厌率土之望,悦人神之心,斯诚雍熙之至美,王者之弘基也。宜备史官,敕佐著作郎干宝等渐就撰集。”来之不易帝纳焉。干宝于是始领国史。以家贫,求补山阴令,迁始安太守。
初,晋司空刘琨之去晋阳也,虑及危亡而大耻不雪,亦知夷狄难以义伏,冀输写至诚,侥幸万一。每见将佐,发言慷慨,悲其道穷,欲率部曲列于贼垒。斯谋未果,竟为匹磾所拘。自知必死,神色怡如也。为五言诗赠其别驾卢谌曰:
“握中有悬璧,本是荆山球。惟彼太公望,昔是渭滨叟。邓生何感激,千里来相求。白登幸曲逆,鸿门赖留侯。重耳凭五贤,小白相射钩。能隆二伯主,安问党与仇!中夜抚枕叹,想与数子游。吾衰久矣夫,何其不梦周?谁云圣达节,知命故无忧。宣尼悲获麟,西狩泣孔丘。功业未及建,夕阳忽西流。时哉不我与,去矣如云浮。朱实陨劲风,繁英落素秋。狭路颂华盖,骇驷摧双辀。何意百炼刚,化为绕指柔。”
琨诗托意非常,摅畅幽愤,远想张陈,感鸿门、白登之事,用以激谌。谌素无奇略,以常词酬和,殊乖琨心,重以诗赠之,乃谓琨曰:“前篇帝王大志,非人臣所言矣。”
然琨既忠于晋室,素有重望,被拘经月,远近愤叹。匹磾所署代郡太守辟闾嵩,与琨所署雁门太守王据、后将军韩据连谋,密作攻具,欲以袭匹磾。而韩据女为匹磾儿妾,闻其谋而告之匹磾,于是执王据、辟闾嵩及其徒党悉诛之。会王敦密使匹磾杀琨,匹磾又惧众反己,遂称有诏收琨。初,琨闻敦使到,谓其子曰:“处仲使来而不我告,是杀我也。死生有命,但恨仇耻不雪,无以下见二亲耳。”因歔欷不能自胜。
五月癸丑,晋使持节、侍中、都督、太尉、并州刺史、广武侯刘琨为段匹磾缢害,时年四十八。子侄四人俱被害。
时南路阻绝,刘琨世子刘群在辽西段末柸所,从事中郎卢谌等率余众奉依之。刘群字公度,少拜广武侯世子。随父在晋阳,遭逢寇乱,数领偏军征讨。性清慎,有裁断,得士类欢心。
朝廷以匹磾尚强,当为国讨石勒,不举琨哀。太尉左长史温峤表琨忠诚,虽勋业不遂,然家破身亡,宜在褒崇,以慰海内之望。晋帝然之。除温峤散骑侍郎。初,峤欲将命,其母崔氏固止之,峤绝裾而去。其后母亡,峤阻乱不获归葬,由是固让不拜,苦请北归。诏三司、八坐议其事,皆曰:“昔伍员志复私仇,先假诸侯之力,东奔阖闾,位为上将,然后鞭荆王之尸。若峤以母未葬没在胡虏者,乃应竭其智谋,仰凭皇灵,使逆寇冰消,反哀墓次,岂可稍以乖嫌,废其远图哉!”峤不得已,乃受命。
晋太尉左长史温峤后历骠骑王导长史,迁太子中庶子。及在东宫,深见宠遇,太子与为布衣之交。数陈规讽,又献《侍臣箴》,甚有弘益。时太子起西池楼观,颇为劳费,峤上疏以为朝廷草创,巨寇未灭,宜应俭以率下,务农重兵,太子纳焉。
刘琨将佐相继降汉陕东伯石勒。段末柸遣弟骑督击匹磾于幽州,匹磾率其部众数千,将奔平北将军、冀州刺史邵续,勒将石越要之于盐山,大败之,匹磾退保幽州。石越中流矢死,勒为之屏乐三月,赠平南将军。
初,曹嶷据有青州,既叛汉,南禀晋帝之命,以建康悬远,势援不接,惧石勒袭之,故遣通和。勒授嶷东州大将军、青州牧,封琅邪公。
六月,旱,晋帝亲雩。
晋朝改丹阳内史为丹阳尹。丹阳太守薛兼丹阳太守转尹,加秩中二千石,迁尚书,领太子少傅。自薛综至薛兼,三世傅东宫,谈者美之。
晋御史中丞刘隗兼侍中,赐爵都乡侯,寻代薛兼为丹阳尹,与尚书令刁协并为晋帝所宠,欲排抑豪强。诸刻碎之政,皆云隗、协所建。隗虽在外,万机秘密皆豫闻之。
甲申,晋尚书左仆射刁协为尚书令,平南将军、曲陵公荀崧为尚书左仆射。使崧与协共定中兴礼仪。
晋丞相军谘祭酒荀邃拜侍中。邃与刁协婚亲,时协执权,欲以邃为吏部尚书,邃深拒之。
晋丞相军谘祭酒荀闿迁右军将军,转少府。司马绍尝从容问王暠曰:“二荀兄弟孰贤?”暠答以荀闿才明过荀邃。晋帝以语庾亮,亮曰:“邃真粹之地,亦闿所不及。”由是议者莫能定其兄弟优劣。
晋尚书左仆射荀崧从弟荀馗早亡,二息序、廞,年各数岁,崧迎与共居,恩同其子。太尉、临淮公荀顗国胤废绝,朝庭以崧属近,欲以崧子袭封。崧哀序孤微,乃让封与序,论者称焉。
庚寅,晋荥阳太守李矩为都督司州诸军事、司州刺史。
戊戌,晋帝封皇子司马晞为武陵王,以奉怀王司马澹祀焉。
晋朝初置谏鼓谤木。
秋七月戊申,晋帝诏曰:“王室多故,奸凶肆暴,皇纲驰坠,颠覆大猷。朕以不德,统承洪绪,夙夜忧危,思改其弊。二千石令长当祗奉旧宪,正身明法,抑齐豪强,存恤孤独,隐实户口,劝课农桑。州牧刺史当互相检察,不得顾私亏公。长吏有志在奉公而不见进用者,有贪惏秽浊而以财势自安者,若有不举,当受故纵蔽善之罪,有而不知,当受暗塞之责。各明慎奉行。”
汉帝刘聪疾甚,鬼哭于汉宫光极殿,又哭于建始殿。雨血平阳,广袤十里。时汉皇子刘约已死,至是昼见。汉帝甚恶之,谓其子相国刘粲曰:“吾寝疾惙顿,怪异特甚。往以约之言为妖,比累日见之,此儿必来迎吾也。何图人死定有神灵,如是,吾不悲死也。今世难未夷,非谅暗之日,朝终夕殓,旬日而葬。”征大司马刘曜为丞相、录尚书,辅政,固辞乃止。仍以刘景为太宰,刘骥为大司马,刘顗为太师,朱纪为太傅,呼延晏为太保,并录尚书事;范隆守尚书令、仪同三司,靳准为大司空、领司隶校尉,皆迭决尚书奏事。驿召石勒为大将军、录尚书事,受遗诏辅政,勒固辞乃止。汉帝又遣其使人持节署勒大将军、持节钺,都督、侍中、校尉、二州牧、公如故,增封十郡,勒不受。
汉帝刘聪崩,在位九年,谥曰“昭武皇帝”,庙号“烈宗”。
刘粲即汉皇帝位,尊皇后靳氏为皇太后,樊氏号弘道皇后,宣氏号弘德皇后,王氏号弘孝皇后。靳太后等年皆未满二十,并国色也,汉帝刘粲晨夜蒸淫于内,志不在哀。立其妻靳氏为皇后,子汉元公为太子,拜刘曜为相国,都督中外诸军事。大赦境内,改元“汉昌”。
雨血于汉京都平阳。
汉大司空、司隶校尉靳准将有异谋,私于汉帝刘粲曰:“如闻诸公将欲行伊尹、霍光之事,谋先诛太保及臣,以大司马统万机。陛下若不先之,臣恐祸之来也不晨则夕。”汉帝弗纳。准惧其言之不从,谓其女二皇太后曰:“今诸公侯欲废帝,立济南王,恐吾家无复种矣。盍言之于帝。”二靳氏承间言之。汉帝诛其太宰、上洛王刘景,太师、昌国公刘顗,大司马、济南王刘骥,大司徒、齐王刘劢等。太傅朱纪、太尉范隆出奔长安。又诛其车骑大将军、吴王刘逞,骥母弟也。汉帝大阅上林,谋讨石勒。以靳准为大将军、录尚书事。汉帝荒耽酒色,游宴后庭,军国之事一决于准。准矫帝命,以从弟靳明为车骑将军,靳康为卫将军。
八月,冀、徐、青三州蝗。
汉大将军靳准将作乱,以金紫光禄大夫王延耆德时望,谋之于延。延弗从,驰将告之,遇卫将军靳康,劫延以归。准勒兵入宫,升其光极前殿,下使甲士执汉帝刘粲,数而杀之。刘氏男女无少长皆斩于东市。发掘刘渊、刘聪墓,斩其尸,焚烧其宗庙。鬼大哭,声闻百里。
靳准自号大将军、汉天王,置百官。左光禄刘雅出奔西平。尚书北宫纯、胡崧等招集晋人,保于东宫,靳康攻灭之。准将以王延为左光禄大夫,延骂曰:“屠各逆奴,何不速杀我,以吾左目置西阳门,观相国之入也,右目置建春门,观大将军之入也。”准怒,杀之。
王延,字延元。西河人也。九岁丧母,泣血三年,几至灭性。每至忌日,则悲啼至旬。继母卜氏遇之无道,恒以薄穰及败麻头与延贮衣。其姑闻而问之,延知而不言,事母弥谨。卜氏尝盛冬思生鱼,敕延求而不获,杖之流血。延寻汾叩凌而哭,忽有一鱼长五尺,踊出水上,延取以进母。卜氏食之,积日不尽,于是心悟,抚延如己生。延事亲色养,夏则扇枕席,冬则以身温被,隆立盛寒,体无全衣,而亲极滋味。昼则佣赁,夜则诵书,遂究览经史,皆通大义。州郡礼辟,贪供养不起。父母终后,庐于墓侧,非其蚕不衣,非其耕不食。属天下丧乱,随刘元海迁于平阳,农蚕之暇,训诱宗族,侃侃不倦。家牛一生犊,他人认之,延牵而授与,初无吝色。其人后自知妄认,送犊还延,叩头谢罪,延仍以与之,不复取也。年六十,方仕于汉帝刘聪,稍迁尚书左丞,至金紫光禄大夫。
汉天王靳准遣使归晋安西将军、司州刺史李矩,称籓于晋,称“刘渊屠各小丑,因大晋事故之际,作乱幽并,矫称天命,至令二帝幽没虏庭。辄率众扶侍梓宫,因请上闻”。矩驰表于晋帝,晋帝遣太常韩胤等奉迎梓宫。
汉陕东伯石勒命左长史张敬率骑五千为前锋以讨靳准,勒统精锐五万继之,据襄陵北原,羌羯降者四万余落。准数挑战,勒坚壁以挫之。刘曜自长安屯于蒲阪,
冬十月癸未,晋帝加广州刺史陶侃平南将军,寻加都督交州军事。
晋平南将军广州刺史陶侃性聪敏,勤于吏职,恭而近礼,爱好人伦。终日敛膝危坐,阃外多事,千绪万端,罔有遗漏。远近书疏,莫不手答,笔翰如流,未尝壅滞。引接疏远,门无停客。常语人曰:“大禹圣者,乃惜寸阴,至于众人,当惜分阴,岂可逸游荒醉,生无益于时,死无闻于后,是自弃也。”诸参佐或以谈戏废事者,乃命取其酒器、蒱博之具,悉投之于江,吏将则加鞭扑,曰:“樗蒱者,牧猪奴戏耳!《老》《庄》浮华,非先王之法言,不可行也。君子当正其衣冠,摄其威仪,何有乱头养望自谓宏达邪!”有奉馈者,皆问其所由。若力作所致,虽微必喜,慰赐参倍;若非理得之,则切厉诃辱,还其所馈。尝出游,见人持一把未熟稻,侃问:“用此何为?”人云:“行道所见,聊取之耳。”侃大怒曰:“汝既不田,而戏贼人稻!”执而鞭之。是以百姓勤于农殖,家给人足。时造船,木屑及竹头悉令举掌之,咸不解所以。后正会,积雪始晴,听事前余雪犹湿,于是以屑布地。后桓温伐蜀,又以侃所贮竹头作丁装船。
汉靳准之难,相国、中山王刘曜自长安赴之。至于赤壁,太保呼延晏等自平阳奔之,与太傅朱纪、太尉范隆等上尊号。曜即皇帝位,大赦境内,惟准一门不在赦例,改元“光初”。后改国号为赵,史称“前赵”。以朱纪领司徒,呼延晏领司空,范隆以下悉复本位。署石勒大司马、大将军,加九锡,增封十郡,并前十三郡,进爵赵公。使征北将军刘雅、镇北将军刘策次于汾阴,与石勒为掎角之势。
汉大司马、大将军、赵公石勒攻靳准于平阳小城,平阳大尹周置等率杂户六千降于勒。巴帅及诸羌羯降者十余万落,徙之司州诸县。汉天王靳准使侍中卜泰送乘舆服御请和,勒与汉帝刘曜竞有招怀之计,乃送泰于汉帝,使知城内无归汉帝之意,以挫其军势。汉帝谓泰曰:“先帝末年,实乱大伦,群阉挠政,诛灭忠良,诚是义士匡讨之秋。司空执心忠烈,行伊霍之权,拯济涂炭,使朕及此,勋高古人,德格天地。朕方宁济大艰,终不以非命及君子贤人。司空若执忠诚,早迎大驾者,政由靳氏,祭则寡人,以朕此意布之司空,宣之朝士。”勒疑泰与汉帝有谋,欲斩泰以速降之,诸将皆曰:“今斩卜泰,准必不复降,就令泰宣汉要盟于城中,使相率诛靳准,准必惧而速降矣。”勒久乃从诸将议遣之。泰还平阳,具宣汉帝旨。准自以杀汉帝母兄,沈吟未从。
晋太常韩胤未至而靳准已没。安西将军、司州刺史、修武县侯李矩以众少不足立功,每慷慨愤叹。晋帝改封李矩为平阳县侯,将军如故。
十一月乙卯,日夜出,高三丈,中有赤青珥。
新蔡王司马弼薨,无子。
晋帝加大将军王敦荆州牧。
太兴初,晋会稽太守诸葛恢以政绩第一,晋帝诏曰:“自顷多难,官长数易,益有诸弊,虽圣人犹久于其道,然后化成,况其余乎!汉宣帝称‘与我共安天下者,其惟良二千石’,斯言信矣。是以黄霸等或十年,或二十年而不徙,所以能济其中兴之勋也。赏罚黜陟,所以明政道也。会稽内史诸葛恢莅官三年,政清人和,为诸郡首,宜进其位班,以劝风教。今增恢秩中二千石。”顷之,诸葛恢以母忧去官。服阕,拜中书令。王敦上恢为丹阳尹,以久疾免。
晋大将军长史谢鲲知王敦有不臣之迹,不可以道匡弼,乃优游寄遇,不屑政事,从容讽议,卒岁而已。每与毕卓、王尼、阮放、羊曼、桓彝、阮孚等纵酒,敦以其名高,雅相宾礼。鲲尝使至都,太子司马绍在东宫见之,甚相亲重。问曰:“论者以君方庾亮,自谓何如?”答曰:“端委庙堂,使百僚准则,鲲不如亮。一丘一壑,自谓过之。”温峤尝谓鲲子谢尚曰:“尊大君岂惟识量淹远,至于神鉴沈深,虽诸葛瑾之喻孙权不过也。”
乙卯,日夜出,高三丈,中有赤青珥。
庚申,晋帝诏曰:“朕以寡德,纂承洪绪,上不能调和阴阳,下不能济育群生,灾异屡兴,咎征仍见。壬子、乙卯,雷震暴雨,盖天灾谴戒,所以彰朕之不德也。群公卿士,其各上封事,具陈得失,无有所讳,将亲览焉。”
晋朝新作听讼观。
故归命侯孙皓子孙璠谋反于江东,伏诛。
晋临淮太守蔡豹迁建威将军、徐州刺史。初,祖逖为徐州,豹为司马,素易豹。至是,逖为豫州,而豹为徐州,俱受征讨之寄,逖甚愧之。蔡豹,字士宣,陈留圉城人。高祖蔡质,汉卫尉,左中郎将蔡邕之叔父也。祖蔡睦,魏尚书。父蔡宏,阴平太守。豹有气干,历河南丞,长乐、清河太守。
晋琅邪哀王司马安国未逾年薨。
时冬雷电,且大雨,晋帝诏书责躬引过,御史中丞熊远复上疏曰:“被庚午诏书,以雷电震,暴雨非时,深自克责。虽禹汤罪己,未足以喻。臣暗于天道,窃以人事论之。陛下节俭敦朴,恺悌流惠,而王化未兴者,皆群公卿士不能夙夜在公,以益大化,素餐负乘,秕秽明时之责也。
“今逆贼猾夏,暴虐滋甚,二帝幽殡,梓宫未反,四海延颈,莫不东望。而未能遣军北讨,仇贼未报,此一失也。昔齐侯既败,七年不饮酒食肉,况此耻尤大。臣子之责,宜在枕戈为王前驱。若此志未果者,当上下克俭,恤人养士,撤乐减膳,惟修戎事。陛下忧劳于上,而群官未同戚容于下,每有会同,务在调戏酒食而已,此二失也。选官用人,不料实德,惟在白望,不求才干,乡举道废,请托交行。有德而无力者退,修望而有助者进;称职以违俗见讥,虚资以从容见贵。是故公正道亏,私途日开,强弱相陵,冤枉不理。今当官者以理事为俗吏,奉法为苛刻,尽礼为谄谀,从容为高妙,放荡为达士,骄蹇为简雅,此三失也。
“世所谓三失者,公法加其身;私议贬其非;转见排退,陆沈泥滓。时所谓三善者,王法所不加;清论美其贤;渐相登进,仕不辍官,攀龙附凤,翱翔云霄。遂使世人削方为圆,挠直为曲,岂待顾道德之清涂,践仁义之区域乎!是以万机未整,风俗伪薄,皆此之由。不明其黜陟,以审能否,此则俗未可得而变也。
“今朝廷群司以从顺为善,相违见贬,不复论才之曲直,言之得失也。时有言者,或不见用,是以朝少辩争之臣,士有禄仕之志焉。郭翼上书,武帝擢为屯留令,又置谏官,所以容受直言,诱进将来,故人得自尽,言无隐讳。任官然后爵之,位定然后禄之。敷奏以言,明试以功,车服以庸。舜犹历试诸难,而今先禄不试,甚违古义,乱之所由也。求才急于疏贱,用刑先于亲贵,然后令行禁止,野无遗滞。尧取舜于仄陋,舜拔贤于岩穴,姬公不曲绳于天伦,叔向不亏法于孔怀。今朝廷法吏多出于寒贱,是以章书日奏而不足以惩物,官人选才而不足以济事。宜招贤良于屠钓,聘耿介于丘园。若此道不改,虽并官省职,无救弊乱也。能哲而惠,何忧乎欢兜,何迁乎有苗,何畏乎巧言令色孔壬!此官得其人之益也。”迁熊远侍中,出补会稽内史。
十二月,汉将王腾、马忠等诛靳准,送传国玺于汉帝。
汉侍中卜泰与汉将乔泰、王腾、靳康、马忠等杀靳准,推尚书令靳明为盟主,遣卜泰及卜玄奉传国六玺降于汉帝。汉帝大悦,谓泰曰:“使朕获此神玺而成帝王者,子也。”石勒闻之,大怒,遣令史羊升使平阳,责明杀准之状。明怒,斩升。勒怒甚,进军攻明,明出战,勒击败之,枕尸二里。明筑城门坚守,不复出战。勒遣其左长史王修献捷于汉帝。
晋荆州牧王敦上疏曰:“昔汉祖以神武革命,开建帝业,继以文帝之贤,纂承洪绪,清虚玄默,拟迹成康。贾谊叹息,以为天下倒悬,虽言有抑扬,不失事体。今圣朝肇建,渐振宏纲,往段匹磾遣使求效忠节,尚未有劳,便以方州与之。今靳明等为国雪耻,欲除大逆,此之志望,皆欲附翼天飞。虽功大宜报,亦宜有以裁之,当杜渐防萌,慎之在始。中间不逞,互生事变,皆非忠义,率以一朝之荣。天下渐弊,实由于此。春秋之时,天子微弱,诸侯奢侈,晋文思崇周室,至有求隧之请,襄王让之以礼,闻义而服,自尔诸侯莫敢越度。臣谓前者贼寇未殄,苟以济事,朝廷诸所加授,颇多爵位兼重。今自臣以下,宜皆除之,且以塞群小矜功之望,夷狄无恹之求。若复迁延,顾望流俗,使奸狡生心,遂相怨谤,指摘朝廷,谗谀蜂起,臣有以知陛下无以正之。此安危之机,天下之望。臣门户特受荣任,备兼权重,渥恩偏隆,宠过公族。行路厮贱犹谓不可,臣独何心可以安之。臣一宗误陛下,倾覆亦将寻至;虽复灰身剖心,陛下追悔将何所及!伏愿谅臣至款,及今际会,小解散之,并授贤俊,少慰有识,各得尽其所怀,则人思竞劝矣。州牧之号,所不敢当,辄送所假侍中貂蝉。又宜并官省职,以塞群小觊觎之望。”
晋帝优诏不许。又固辞荆州牧,听为刺史。
武昌、长安地震,长安尤甚。
丁丑,晋封显义亭侯司马焕为琅邪王。司马焕,字耀祖。母郑阿春有宠,晋帝特所钟爱。初继帝弟长乐亭侯司马浑,后封显义亭侯。尚书令刁协奏:“昔魏临淄侯以邢颙为家丞,刘桢为庶子。今侯幼弱,宜选明德。”晋帝令曰:“临淄万户封,又植少有美才,能同游田苏者。今晚生蒙弱,何论于此!间封此儿,不以宠稚子也。亡弟当应继嗣,不获已耳。家丞、庶子,足以摄祠祭而已,岂宜屈贤才以受无用乎!”及焕疾笃,帝为之撤膳,乃下诏封为琅邪王,嗣恭王后。
己卯,晋琅邪王司马焕薨,年二岁。晋帝悼念无已,将葬,以焕既封列国,加以成人之礼,诏立凶门柏历,备吉凶仪服,营起陵园,功役甚众。琅邪国右常侍会稽孙霄上疏谏曰:
“臣闻法度典制,先王所重,吉凶之礼,事贵不过。是以世丰不使奢放,凶荒必务约杀。朝聘嘉会,足以展庠序之仪;殡葬送终,务以称哀荣之情。上无奢泰之谬,下无匮竭之困。故华元厚葬,君子谓之不臣;嬴博至俭,仲尼称其合。礼明伤财害时,古人之所讥;节省简约,圣贤之所嘉也。语曰,上之化下,如风靡草。京邑翼翼,四方所则,明教化法制,不可不慎也。陛下龙飞践阼,兴微济弊,圣怀劳谦,务从简俭,宪章旧制,犹欲节省,礼典所无,而反尚饰,此臣愚情窃所不安也。棺椁舆服旒之属,礼典旧制,不可废阙。凶门柏历,礼典所无,天晴可不用,遇雨则无益,此至宜节省者也。若琅邪一国一时所用,不为大费,臣在机近,义所不言。今天台所居,王公百僚聚在都辇,凡有丧事,皆当供给材木百数、竹薄千计,凶门两表,衣以细竹及材,价直既贵,又非表凶哀之宜,如此过饰,宜从粗简。
“又案《礼记》,国君之葬,棺椁之间容柷,大夫容壸,士容甒。以壸甒为差,则柷财大于壸明矣,椁周于棺,椁不甚大也。语曰,葬者藏也,藏欲其深而固也。椁大则难为坚固,无益于送终,而有损于财力。凶荒杀礼,经国常典,既减杀而犹过旧,此为国之所厚惜也。又礼,将葬,迁柩于庙祖而行,及墓即窆,葬之日即反哭而虞。如此,则柩不宿于墓上也。圣人非不哀亲之在土而无情于丘墓,盖以墓非安神之所,故修虞于殡宫。始则营草宫于山陵,迁神柩于墓侧,又非典也。非礼之事,不可以训万国。
“臣至愚至贱,忽求革前之非,可谓狂瞽不知忌讳。然今天下至弊,自古所希,宗庙社稷,远托江表半州之地,凋残以甚。加之荒旱,百姓困瘁,非但不足,死亡是惧。此乃陛下至仁之所矜愍,可忧之至重也。正是匡矫末俗,改张易调之时,而犹当竭已罢之人,营无益之事,殚已困之财,修无用之费,此固臣之所不敢安也。今琅邪之于天下,国之最大,若割损非礼之事,务遵古典,上以彰圣朝简易之至化,下以表万世无穷之规则,此刍荛之言有补万一,尘露之微有增山海。”
表寝不报。
癸巳,晋帝诏曰:“汉高经大梁,美无忌之贤;齐师入鲁,修柳下惠之墓。其吴之高德名贤或未旌录者,具条列以闻。”
晋佐著作郎虞预因上书谏曰:
“大晋受命,于今五十余载。自元康以来,王德始阙,戎翟及于中国,宗庙焚为灰烬,千里无烟爨之气,华夏无冠带之人,自天地开辟,书籍所载,大乱之极,未有若兹者也。
“陛下以圣德先觉,超然远鉴,作镇东南,声教遐被,上天眷顾,人神赞谋,虽云中兴,其实受命,少康、宣王诚未足喻。然《南风》之歌可著,而陵迟之俗未改者,何也?臣愚谓为国之要在于得才,得才之术在于抽引。苟其可用,仇贱必举。高宗、文王思佐发梦,拔岩徒以为相,载钓老而师之。下至列国,亦有斯事,故燕重郭隗而三士竞至,魏式干木而秦兵退舍。今天下虽弊,人士虽寡,十室虽寡,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世不乏骥,求则可致。而束帛未贲于丘园,蒲轮顿毂而不驾,所以大化不洽而用雍熙有阙者也。”
虞预以寇贼未平,当须良将,又上疏曰:
“臣闻承平之世,其教先文,拨乱之运,非武不克;故牧野之战,吕望杖钺;淮夷作难,召伯专征;玁狁为暴,卫霍长驱。故阴阳不和,擢士为相;三军不胜,拔卒为将。汉帝既定天下,犹思猛士以守四方;孝文志存巨鹿,冯唐进说,魏尚复守。《诗》称“赳赳武夫,公侯干城”,折冲之佐,岂可忽哉!况今中州荒弊,百无一存,牧守官长非戎貊之族类,即寇窃之幸脱。陛下登阼,威畅四远,故令此等反善向化。然狼子兽心,轻薄易动,羯虏未殄,益使难安。周坚、陈川相系背叛;徐龛骄黠,无所拘忌,放兵侵掠,罪已彰灼。
“昔葛伯违道,汤献之牛;吴濞失礼,锡以几杖,恶成罪著,方复加戮。龛之小丑,可不足灭。然豫备不虞,古之善教,矧乃有虞,可不为防!为防之术,宜得良将。将不素简,难以应敌。寿春无镇,祖逖孤立,前有劲虏,后无系援,虽有智力,非可持久。愿陛下谘之群公,博举于众。若当局之才,必允其任,则宜奖厉,使不顾命。旁料冗猥。或有可者,厚加宠待,足令忘身。昔英布见慢,恚欲自裁,出观供置,然后致力。礼遇之恩,可不隆哉!”
“诚知山河之量非尘露可益,神鉴之虑非愚浅所测;然匹夫嫠妇犹有忧国之言,况臣得厕朝堂之末,蒙冠带之荣者乎!”
晋帝转著作郎虞预为琅邪国常侍,迁秘书丞、著作郎。
江东三郡饥,遣使振给之。
初,沛人周坚,一名抚,与同郡周默因天下乱,各为坞主,以寇抄为事。坚自领彭城内史,默为沛国内史。默降晋奋威将军、豫州刺史祖逖,抚怒,遂袭杀默,以彭城叛降于汉赵公石勒,石勒遣骑援之。晋帝诏龙骧将军、下邳内史刘遐领彭城内史,与徐州刺史蔡豹、泰山太守徐龛共讨周坚。
石勒命魏郡太守石虎率幽、冀州兵会勒攻汉盟主靳明于平阳。明战累败,遣使求救于汉,汉帝使刘雅、刘策等迎之。勒命舍师于蒲上。明率平阳士女万五千归于汉帝,汉帝命诛明,靳氏男女无少长皆杀之。汉帝西奔粟邑。勒焚平阳宫室,使裴宪、石会修复刘渊、刘聪二墓,收汉帝刘粲已下百余尸葬之,徙浑仪、乐器于襄国。
汉帝刘曜使刘雅迎母胡氏丧于平阳,还葬粟邑,墓号阳陵,谥“宣明皇太后”。尊高祖父刘亮为景皇帝,曾祖父刘广为献皇帝,祖刘防懿皇帝,考曰宣成皇帝。徙都长安,起光世殿于前,紫光殿于后。立其妻羊献容为皇后,子刘熙为皇太子,封子刘袭为长乐王,刘阐太原王,刘冲淮南王,刘敞齐王,刘高鲁王,刘征楚王,征诸宗室皆进封郡王。缮宗庙、社稷、南北郊。以水承晋金行,改国号曰“赵”,史称“前赵”,以前号为汉,又称“汉赵”。牲牡尚黑,旗帜尚玄,冒顿配天,刘渊配上帝,大赦境内殊死已下。
前赵皇后羊献容即晋惠帝皇后也,赵帝刘曜甚爱宠之,颇与政事,因问曰:“吾何如司马家儿?”羊后曰:“胡可并言?陛下开基之圣主,彼亡国之暗夫,有一妇一子及身三耳,不能庇之,贵为帝王,而妻子辱于凡庶之手。遣妾尔时实不思生,何图复有今日。妾生于高门,常谓世间男子皆然。自奉巾栉以来,始知天下有丈夫耳。”生三子刘熙、刘袭、刘阐。
黄石屠各路松多起兵于新平、扶风,聚众数千,附于晋南阳王司马保。保以其将杨曼为雍州刺史,王连为扶风太守,据陈仓;张顗为新平太守,周庸为安定太守,据阴密。松多下草壁,秦陇氐羌多归之。赵帝遣其军骑刘雅、平西刘厚攻杨曼于陈仓,二旬不克。赵帝率中外精锐以赴之,行次雍城,太史令弁广明言于赵帝曰:“昨夜妖星犯月,师不宜行。”乃止。敕刘雅等摄围固垒,以待大军。
赵帝又遣其使人郭汜等持节署石勒太宰,领大将军,进爵赵王,增封七郡,并前二十郡,出入警跸,冕十有二旒,乘金根车,驾六马,如曹公辅汉故事,夫人为王后,世子为王太子。勒舍人曹平乐因使留仕于赵帝,言于赵帝曰:“大司马遣王修等来,外表至虔,内觇大驾强弱,谋待修之返,将轻袭乘舆。”时赵帝势实残弊,惧修宣之。赵帝大怒,追汜等还,斩修于粟邑,停太宰之授。刘茂逃归,言王修死故,勒大怒,诛平乐三族,赠修太常。又知停殊礼之授,怒甚,下令曰:“孤兄弟之奉刘家,人臣之道过矣,若微孤兄弟,岂能南面称朕哉!根基既立,便欲相图。天不助恶,使假手靳准。孤惟事君之体当资舜求瞽瞍之义,故复推崇令主,齐好如初,何图长恶不悛,杀奉诚之使。帝王之起,复何常邪!赵王、赵帝,孤自取之,名号大小,岂其所节邪!”于是置太医、尚方、御府诸令,命参军晁赞成正阳门。俄而门崩,勒大怒,斩赞。既怒刑仓卒,寻亦悔之,赐以棺服,赠大鸿胪。
魏郡太守石虎与左右长史张敬、张宾及诸将佐百余人劝石勒称尊号,勒下书曰:“孤猥以寡德,忝荷崇宠,夙夜战惶,如临深薄,岂可假尊窃号,取讥四方!昔周文以三分之重,犹服事殷朝;小白居一匡之盛,而尊崇周室。况国家道隆殷周,孤德卑二伯哉!其亟止斯议,勿复纷纭。自今敢言,刑兹无赦!”乃止。
石勒又下书曰:“今大乱之后,律令滋烦,其采集律令之要,为施行条制。”于是命法曹令史贯志造《辛亥制度》五千文,施行十余岁,乃用律令。
初,永平中,弘农人董景道知天下将乱,隐于商洛山,衣木叶,食树果,弹琴歌笑以自娱,毒虫猛兽皆绕其傍,是以刘渊及刘聪屡征,皆碍而不达。至赵帝刘曜时出山,庐于渭汭。赵帝征为太子少傅、散骑常侍,并固辞,竟以寿终。董景道,字文博,弘农人也。少而好学,千里追师,所在惟昼夜读诵,略不与人交通。明《春秋三传》、《京氏易》、《马氏尚书》、《韩诗》,皆精究大义。《三礼》之义,专遵郑氏,著《礼通论》非驳诸儒,演广郑旨。
大成国征北大将军、梁州刺史李凤在北,数有战降之功。时李荡子安北将军李稚屯晋寿,害其功。凤以巴西叛,太傅李骧讨之,久驻梓潼不敢进。大成帝自至涪,骧遂斩凤。迁前将军李寿征东将军代凤为梁州刺史、知北事。寿时年十九,聘处士谯秀以为宾客,尽其谠言,在巴西威惠甚著。
李寿字武考,李骧之子也。敏而好学,雅量豁然,少尚礼容,异于李氏诸子。大成帝奇其才,以为足荷重任,拜前将军、督巴西军事,迁征东将军。
晋朝中兴初,以边寇未静,学校陵迟,特听不试孝廉,而秀才犹依旧策试。湘州刺史甘卓上疏以为:“答问损益,当须博通古令,明达政体,必求诸坟索,乃堪其举。臣所忝州往遭寇乱,学校久替,人士流播,不得比之余州。策试之由,当藉学功,谓宜同孝廉例,申与期限。”疏奏,朝议不许。卓于是精加隐括,备礼举桂阳谷俭为秀才。俭辞不获命,州厚礼遣之。诸州秀才闻当考试,皆惮不行,惟俭一人到台,遂不复策试。俭耻其州少士,乃表求试,以高第除中郎。俭少有志行,寒苦自立,博涉经史。于时南土凋荒,经籍道息,俭不能远求师友,唯在家研精。虽所得实深,未有名誉,又耻衒耀取达,遂归,终身不仕,卒于家。
晋湘州刺史甘卓寻迁安南将军、梁州刺史、假节、督沔北诸军,镇襄阳。卓外柔内刚,为政简惠,善于绥抚,估税悉除,市无二价。州境所有鱼池,先恒责税,卓不收其利,皆给贫民,西土称为惠政。
河东术士郭璞著《江赋》,其辞甚伟,为世所称。后复作《南郊赋》,晋帝见而嘉之,以为著作佐郎。于时阴阳错缪,而刑狱繁兴,璞上疏曰:
“臣闻《春秋》之义,贵元慎始,故分至启闭以观云物,所以显天人之统,存休咎之征。臣不揆浅见,辄依岁首粗有所占,卦得《解》之《既济》。案爻论思,方涉春木王龙德之时,而为废水之气来见乘,加升阳未布,隆阴仍积,《坎》为法象,刑狱所丽,变《坎》加《离》,厥象不烛。以义推之,皆为刑狱殷繁,理有壅滥。又去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太白蚀月。月者属《坎》,群阴之府,所以照察幽情,以佐太阳者也。太白,金行之星,而来犯之,天意若曰刑理失中,自坏其所以为法者也。臣术学庸近,不练内事,卦理所及,敢不尽言。又去秋以来,沈雨跨年,虽为金家涉火之祥,然亦是刑狱充溢,怨叹之气所致。往建兴四年十二月中,行丞相令史淳于伯刑于市,而血逆流长标。伯者小人,虽罪在未允,何足感动灵变,致若斯之怪邪!明皇天所以保祐金家,子爱陛下,屡见灾异,殷勤无已。陛下宜侧身思惧,以应灵谴。皇极之谪,事不虚降。不然,恐将来必有愆阳苦雨之灾,崩震薄蚀之变,狂狡蠢戾之妖,以益陛下旰食之劳也。
“臣谨寻按旧经,《尚书》有五事供御之术,京房易传有消复之救,所以缘咎而致庆,因异而迈政。故木不生庭,太戊无以隆;雉不鸣鼎,武丁不为宗。夫寅畏者所以飨福,怠傲者所以招患,此自然之符应,不可不察也。案《解卦》繇云:‘君子以赦过宥罪。’《既济》云:‘思患而豫防之。’臣愚以为宜发哀矜之诏,引在予之责,荡除瑕衅,赞阳布惠,使幽毙之人应苍生以悦育,否滞之气随谷风而纾散。此亦寄时事以制用,藉开塞而曲成者也。
“臣窃观陛下贞明仁恕,体之自然,天假其祚,奄有区夏,启重光于已昧,廓四祖之遐武,祥灵表瑞,人鬼献谋,应天顺时,殆不尚此。然陛下即位以来,中兴之化未阐,虽躬综万机,劳逾日昃,玄泽未加于群生,声教未被乎宇宙,臣主未宁于上,黔细未辑于下,《鸿雁》之咏不兴,康衢之歌不作者,何也?杖道之情未著,而任刑之风先彰,经国之略未震,而轨物之迹屡迁。夫法令不一则人情惑,职次数改则觊觎生,官方不审则秕政作,惩劝不明则善恶浑,此有国者之所慎也。臣窃为陛下惜之。夫以区区之曹参,犹能遵盖公之一言,倚清靖以镇俗,寄市狱以容非,德音不忘,流咏于今。汉之中宗,聪悟独断,可谓令主,然厉意刑名,用亏纯德。《老子》以礼为忠信之薄,况刑又是礼之糟粕者乎!夫无为而为之,不宰以宰之,固陛下之所体者也。耻其君不为尧舜者,亦岂惟古人!是以敢肆狂瞽,不隐其怀。若臣言可采,或所以为尘露之益;若不足采,所以广听纳之门。愿陛下少留神鉴,赐察臣言。”
疏奏,晋帝优诏报之。
晋帝即位,荆州刺史王暠奏《中兴赋》,上疏曰:
“臣托备肺腑,幼蒙洪润,爱自龆龀,至于弱冠,陛下之所抚育,恩侔于兄弟,义同于交友,思欲攀龙鳞附凤翼者,有年矣,是以昔忝濮阳,弃官远迹,扶持老母,携将细弱,越长江归陛下者,诚以道之所存,愿托余廕故也。天诱其愿,遇陛下中兴,当大明之盛,而守局遐外,不得奉瞻大礼,闻问之日,悲喜交集。昔司马相如不得睹封禅之事,慷慨发愤,况臣情则骨肉,服膺圣化哉!
“又臣昔尝侍于先后,说陛下诞育之日,光明映室,白毫生于额之左,相者谓当王有四海。又臣以壬申岁见用为鄱阳内史,七月,四星聚于牵牛。又臣郡有枯樟更生。及臣后还京都,陛下见臣白兔,命臣作赋。时琅邪郡又献甘露,陛下命臣尝之。又骠骑将军导向臣说晋陵有金铎之瑞,郭璞云必致中兴。璞之爻筮,虽京房、管辂不过也。明天之历数在陛下矣。”
“臣少好文学,志在史籍,而飘放遐外,尝与桀寇为对。臣犬马之年四十三矣,未能上报天施,而愆负屡彰。恐先朝露,填沟壑,令微情不得上达,谨竭其顽,献《中兴赋》一篇。虽未虽以宣扬盛美,亦是诗人嗟叹咏歌之义也。”文多不载。
晋帝司马睿即位于建康,改年太兴,晋凉州刺史张寔犹称建兴六年。
匈奴铁弗部帅刘虎据朔方,侵鲜卑拓跋氏西部。代王、鲜卑大单于拓跋郁律逆击,大破之。虎单骑迸走。其从弟路孤率部落内附拓跋氏,郁律以女妻之。西兼乌孙故地,东吞勿吉以西,控弦上马将有百万。郁律闻晋愍帝司马邺为刘聪所害,顾谓大臣曰:“今中原无主,天其资我乎?”赵帝遣使请和,郁律不纳。
临渭氐蒲光等逼其盟主蒲洪归赵,赵帝拜蒲洪为宁西将军、率义侯,徙之高陆,进为氐王。
晋帝遣谒者陶辽重申前命,授鲜卑大单于慕容廆假节、散骑常侍、都督辽左杂夷流人诸军事、龙骧将军、大单于、昌黎公,廆固辞公封。时晋朝二京倾覆,幽、冀沦陷,廆刑政修明,虚怀引纳,流亡士庶多襁负归慕容廆。廆乃立郡以统流人,冀州人为冀阳郡,豫州人为成周郡,青州人为营丘郡,并州人为唐国郡。于是推举贤才,委以庶政,以河东裴嶷、代郡鲁昌、北平阳耽为谋主,北海逢羡、广平游邃、北平西方虔、渤海封抽、西河宋奭、河东裴开为股肱,渤海封弈、平原宋该、安定皇甫岌、兰陵缪恺以文章才俊任居枢要,会稽朱左车、泰山胡毋翼、鲁国孔纂以旧德清重引为宾友,平原刘赞儒学该通,引为东庠祭酒,其世子皝率国胄束修受业焉。廆览政之暇,亲临听之,于是路有颂声,礼让兴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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