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迈在福州

若山

宋宣和五年(1123年)，“东南儒宗”刘民先之子、“抗金名将”岳飞的伯乐刘韐（gé），以河北河东宣抚参谋官“知建州，改福州”，开始治理福州，为福州的发展建设做出了贡献。

福州，别称榕城，古称闽都，是福建省省会城市，也是我国宋元时代“海上丝绸之路”重要航线上的港口，为宋朝六大城市之一。南宋时人口超59万，其中城内人口超10万。宋代福州的农业高度发展，还是宋朝造船业的中心，其商品经济发达、海外贸易发展迅速。现为中国东南沿海重要都市、首批对外开放的沿海开放城市、海洋经济发展示范区、海上丝绸之路门户以及中国（福建）自由贸易试验区的重要组成部分。

刘韐任福州知州的那一年，远在江西饶州的一个婴儿呱呱坠地。这个新生婴儿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长大后竟会与福州结下一段深厚的渊源。那个婴儿便是后来成为南宋著名文学家和大臣的洪迈。

说到洪迈，也许很多人不熟悉，但一提到《容斋随笔》，那可是读书人的标配啊!毛泽东主席生前十分珍爱这部书，一直伴其左右，精心研读达40年之久。1976年9月8日，也就是毛泽东主席去世的前一天，还由别人为他代读《容斋随笔》37分钟，实践了“活到老学到老”的诺言。于是，《容斋随笔》成了毛泽东一生最后要读的古籍。而这部书的作者就是南宋文学家洪迈。

洪迈(1123年-1202年)，宋饶州鄱阳(今江西乐平)人，字景庐，号容斋，又号野处。父洪皓、兄洪适、洪遵都是著名文人、大臣。他历经宋高宗、孝宗、光宗、宁宗四朝度过了79年之久。洪迈曾任过知州、秘书省校书郎、国史馆编修官、吏部员外郎等职。官至翰林院学士、资政大夫、端明殿学士，宰执、封魏郡开国公、光禄大夫。他学问渊博，著作极丰，除了《容斋随笔》外，《夷坚志》也是传世名作。尤其是《夷坚志》这部巨著保存大量宋代福州民间以及福建全省许多地方的民情风俗与轶闻掌故。

洪迈在宋绍兴十五年（1145）中举后，授两浙转运司干办公事。因受秦桧排挤，出为福州教授（注：教授，宋代所设学官，是朝廷派遣到地方专门负责教育事宜的官方机构的长官，官职正七品，负责科举考试、教育内容设定、监督教学纪律等事务）。其时洪皓已自金返国，正出知饶州。洪迈便未赴福州任而至饶州侍奉父母，至绍兴十九年（1149年）才赴任。他在福州任职十年期间，广泛收集采访当地的许多民间传闻轶事，如《福州猴王记》（又称《宗演去猴妖》）以及《福州两院灯》《福州大悲巫》《福州异猪》《福州屠家儿》《闽清张圣者》《无缝船》等，达16篇之多。其中《福州猴王记》记载：

福州永福县能仁寺护山林神。乃生缚猕猴。以泥裹塑。谓之猴王。岁月滋久。遂为居民妖祟。寺当福泉南剑兴化四郡界。村俗怖闻其名。遭之者初作大寒热。渐病狂不食。缘篱升木。自投于地。往往致死。小儿被害尤甚。于是祠者益众。祭血未尝一日干也。祭之不痊。则召巫觋乘夜至寺前。鸣锣吹角。目曰取摄。寺众闻之。亦撞钟击鼓与相应。言助神战。邪习日甚。莫之或改。

长老宗演闻而叹曰。汝可谓至苦。其杀汝者既受报。而汝横淫及平人。积业转深。何时可脱。为诵梵语大悲咒资度之。是夜独坐。见妇人人身猴足。血污左腋。下旁一小猴。腰闲铁索絷两手。抱稚女再拜于前曰：弟子猴王也。久抱沉冤之痛。今赖法力。得解脱生天。故来致谢。复乞解小猴索。演从之。且说偈曰：

猴王久受幽沉苦。法力冥资得上天。

须信自心元是佛。灵光洞耀没中边。

听偈已。又拜而稳。明日启其堂。施锁三重。盖顷年曾为巫者射中左腋。以是常深闭。猴负小女如所睹。乃碎之。并部从三十余躯。亦皆乌鸢枭鸱之类所为也。投之溪流。其怪遂绝。

这篇文章被收入《五朝小说大观》里，为当今研究福州民间的“猴文化”“猴信仰”以及《西游记》孙悟空等民间信俗提供了难得而很有价值的研究背景。

另一篇《无缝船》记载：

绍兴二十年七月，福州甘棠港有舟从东南漂来，载三男子一妇人，沉檀香数千斤。其一男子，本福州人也，家于南台，向入海失舟，偶值一木浮行，得至大岛上。素喜吹笛，常置腰间。岛人引见其主，主夙好音乐，见笛大喜，留而饮食之，与屋以居，后又妻以女，在彼十三年，言语不相通，莫知何国，而岛中人似知为中国人者。忽具舟约同行，经两月，乃得达此岸。甘棠寨巡检以为透漏海舶，遣人护至闽县，县宰丘铎文昭招予往视之。其舟刳巨木所为，更无缝罅，独开一窍出入。内有小仓阔三尺许，云女所居也。二男子皆其兄，以布蔽形。一带束发跣足。与之酒则跪坐，以手据地如拜者，一饮而尽。女子齿白如雪，眉目亦疏秀，但色差黑耳。予时以郡博士被檄考试临漳，欲俟归日细问之。既而县以送泉州提舶司未反，予亦终更罢去，至今为恨云。

这条史料非常珍贵，有时间，有地点，有人物，有情节，十分详细，非常珍贵。说明800多年前，福州人就驾船从甘棠港出发，到海外进行贸易活动。人们从当时那条船“载有数千斤檀香”来看，可以说明这条货船是从海外某国进行贸易后返回福州的，不幸在中途遇风浪而漂流。据宋代《诸番记》以及《福州通史》等文献记载，当时从海外输入福州的货物主要是香料。这种香料产自“真腊”（今柬埔寨）、越南、阿拉伯等国家，说明当时福州已能制造出载重量大、航行路程远的大型远洋轮船，并与海外多国进行贸易。这也为研究福州海上丝绸之路提供了宝贵资料。

此外，洪迈还到闽北、闽东、闽西、闽南地区任职考察，任过知州（知府）等，留下《汀州通判》《浦城道店蝇》《南安穷神》《泰宁牛梦》《泰宁狱囚》《武夷道人》《德化鹫兽》等几十篇文章，为研究800多年前当地民情风俗留下珍贵的第一手资料。例如，《夷坚志》提到，福州城南有锲游堂，每逢上巳节，太守率达官名流宴饮楔游堂，效兰亭韵事，行“曲水流觞”活动。所谓“曲水流觞”，就是选一条浅溪、宾客散集水边、溪池上放置觞(酒杯)，任其顺流而下。酒杯停在谁守的那一曲，谁就要饮下这杯酒，同时还要吟诗一首答谢。这一记载表明，西周初年开始的文人墨客诗酒唱酬的这种娱乐雅事，已然成为福州当地的一种传统习俗。

还有一篇《漳士食蛊蟇》记载：

漳州士人，负气壮猛，谓天下无可畏之事，人自怯耳。每恨无鬼神干我以试其勇。

尝同数友出次村落，见精帛包物地上，皆莫敢正视，笑曰：“吾正贫，何得不取！”对众启之，于数匹绢内，贮白金三大笏，更一蛊虾如蟇，祝之曰：“汝蛊自去，吾所欲者银绢耳。”既持归，家人皆大哭曰：“祸至无日矣！”士曰：“吾自当之，不以累汝。”

是夜升榻，有二青蟇，大如周岁儿，先据席上。士正念无以侑酒，连推敲杀之，家人又哭。士欣然割而煮食，乃就寝醉，竟晏然。明夜，又有蟇十馀，小于前，复烹之。又明夜，出三十枚，夕夕增多，而益以减小，最后遂满屋充塞，不可胜食。至募工埋于野，胆气益振，一月后乃绝。

士笑曰：“蛊毒之灵，止于是乎！”妻请多买刺猬防蟇，出则必搜啄，士曰：“我即刺猬也，尚何求哉！”其家竟亦妥帖，识者美之。

故事讲了一个道理：虽然士子胆子大，但是对未知的东西最好心存敬畏。也许他真的是一只刺猬精，蛤蟆那是撞枪口上了。所以，当士子的家里人看到他捡东西回家，会有“带祸回家”的惧怕。这个故事表现的是福建当地的一种习俗：路上最好不要捡东西，特别是那些来路不明的钱物，认为那往往被下了蛊或者是一种“嫁祸”。

洪迈在闽任职期间，为官清廉，多为民着想，对于地方恶势力给予严厉打击，保护老百姓的利益。《宋史·洪迈传》记载：“寻知建宁府。富民有睚眦杀人衷刃篡狱者，久拒捕，迈正其罪，黥流岭外。”说的是洪迈任建州知州前，闽北地方富豪依靠社会恶势力随便杀人，并持刀劫狱，长期拒捕，逍遥法外。洪迈到任后，便“正其罪，黥流岭外”，把罪大恶极者予以正法，其他人押送到边远地区。另外，有的流氓恶棍为了泄私愤，往往对“仇人”进行“耳朵灌注溶沙石蜡，使人耳聋”“湿布裹身卵石殴打，致人暗伤”“鱼钩藏物令人吞食，使人肠腐”等种种残酷的手段，横霸乡里。洪迈获悉后，便对这些社会上的奸猾之徒进行惩治，张榜明令禁止各种犯罪活动，并告诉外省官员，若到福建做官，要留心此类案件，一定要严惩地霸奸凶。

《夷坚志》的时空观深契佛法，与宋代文化领先世界的历史地位相一致。卷轶浩繁，包罗万象，有不少轶闻、掌故、民俗、医药故事反映了当时的现实生活，是洪迈所经历的宋代社会生活、宗教文化、伦理道德、民情风俗的一面镜子，为后世提供了宋代社会丰富的历史资料。从小说发展史上看，它又是宋代志怪小说发展到顶峰的产物，是自《搜神记》以来中国小说发展史上的又一座高峰，对后世产生了极大的影响。据《醉翁谈录》记载，当时的“说话”艺人中，“《夷坚志》无有不览”。流传至今仍保存了206卷共2600多个宋代事件，表面看是一本奇人、异事、神怪大全，本质上却是最真实细腻的宋代社会生活实录，极具文献价值。

在纪念洪迈诞辰900周年之际，通过回顾先贤在福州任职期间心怀百姓为民谋福、搜集民俗整理轶闻的实践历程，尤其是“垂范后世”的佳作，让我们再度领略南宋一代为政清廉官吏、著述宏富学者所体现出的深厚的爱国为民情怀，以及传统文人志士所特有的浩然正气，值得后人重读这些文化经典、深入探析作者卓越风华的精神。

夷坚志（英）（宋）洪迈 著,（美）阿历斯特·英格尔斯 译 外文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