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勃
封禅是和上天交流,封禅典礼该如何举行,老太史公作为“天官”,是重要策划人之一。至于筹备典礼的过程中,各级官员既上下其手地捞好处,又争先恐后地表忠心,这种作秀,老于世故的司马谈当然很清楚,但谈不上太大反感,官员也是演员,一辈子就是争一个演员表上的位子,这样的表现不足为奇。
司马谈无比期待参加这个盛大的典礼。
年轻的司马迁却跟着皇帝走遍了天下郡县,他看见的是民间的另一番景象:残酷的官场倾轧,很多能干又正直的官员死了,很多同样能干但贪酷的官员也死了;为了各项国策能够推行下去,国家财政极其紧张,各种几乎疯狂的经济政策不断推出,如要向国家申报财产,然后缴纳财产税,如果有人检举你申报不实,那就财产全部没收,朝廷拿一半检举人拿一半;然后是关东地区的大洪水,紧接是大饥荒,已经悲惨到人相食的地步⋯⋯这如果是盛世的话,那盛世对天下民众有什么意义?
而看到了与封禅有关的各种荒谬表演,作为一个聪明、热情、爱议论的年轻人,司马迁当然很难克制住鄙薄的情绪。虽然他还没有情商低到直接和皇帝说这些,但私下场合的讥讽,总是难免的。
这段日子里,父子之间也难免会有些争论吧?
汉柏,位于山东泰安岱庙汉柏院内
元鼎六年(前111),汉武帝终于派给了司马迁一个比较具体的工作,“奉使西征巴、蜀以南”,一直到今天的昆明。但司马迁大约只是巡视组的成员,而不是组长,所以后来他可以提前脱团回来。
而下一年,封禅泰山的正日子终于到了,司马谈当然跟随前往,但是他却得了病。勉强支撑到嵩山脚下,老太史公终于支持不住了,皇帝也不会容忍这样盛大典礼里有病人随行,所以他只能滞留在洛阳,巨大的失落感又加重了他的病情。唯一能给他一点安慰的,是儿子司马迁提前回来了,也赶到了这里。
“今天子接续千年的正统,封泰山,而我不得从行,”老太史公拉着司马迁的手,连说了两遍“是命也夫”,然后说,“我死之后,皇帝一定会任命你做太史令,你一定不要忘掉我想要写成的书。”
在这个地方,老太史公插入了一段关于孝道的议论:
且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此孝之大者。
看来,这里省略掉了一些对话。司马迁表示不想参加那个劳什子封禅,要陪伴在父亲身边。而司马谈让他赶紧离开,他更希望儿子去参加那个旷世大典,所以说“中于事君”,他让儿子不用担心这是不孝,你只要把这部史书写成,让后世的人都知道是谁生了这样一个伟大的儿子,那就是“孝之大者”。
司马迁低头流泪从父亲身边离开,去追赶奔赴泰山的浩荡人马。从这一刻起,他一生最大最重要的事业是什么,已经注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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